谎言计划

　　我们跑过刚才的入口，一具怪物尸体倒在那里，是被他刚才击毙的那一只，黑血流了满地。
　　“大哥！您能放开我吗？”我动了动被他夹紧的手臂，手臂在他身侧以有些别扭的姿态固定着，这样逃命太难受了。况且这个人我没见过，是不是广义的“自己人”还有待了解，如果他是想把我当人质抓回去威胁池航逸凌羽他们，我这么被钳制着根本跑不掉。
　　“行，你能做到跟紧我吗？”他轻声开口，声音丝毫不因奔走而颤抖，意外的平静且柔和，还是镇定剂般的音效。
　　“能能能！”我赶紧应和着。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抽臂放开了我。“最好跟紧点，这里很难走。”
　　我跟着他飞跑，这几分钟比我近几年的运动量加起来都大。迷宫的格局很恶心，离开我出现的那个狭小空间后的每一次转弯都会面对不止一个的出入口，这个男人可能对这里很熟悉，我们的奔跑没有半秒的停顿，每一个岔口他都做出果断的选择。而且跑了这么多道弯，还没有再碰见一只怪物。
　　想着怪物我才发现，刚才跟他说话，我忽略了四周的脚步声。想到这儿就感觉那渗人的脚步声又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我的腿开始发抖，跑步有些踉跄，不大敢往前跑——前方就是下一个出入口，脚步声如此逼近，会不会有怪物在那里等着我们？
　　“别紧张。”那个人在前面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安稳。
　　“你是不是跟不住了？跟不住我就慢点。在这里关键是不要落单。”说着他停在前面的道口处，站定转过身等我跟上来。
　　“落单、会怎么样！”我气喘吁吁地跟过去，问。他戴的大概是顶鸭舌帽，压着帽檐可以把脸遮得差不多，看不见他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出来他头发很长，露出的发尾垂到了两颊。
　　“可能会像你刚才那样。”他望着出入口的另一边，“休息不够会更累，很抱歉没时间休息了，请坚持一下吧，应该快出去了。”他看着我收回支撑膝盖的双手站直，示意我跟上，继续跑过转角。
　　我又跟着他继续跑，我们大概已经跑了六七分钟了，迷宫的尽头还遥遥无期。我甚至怀疑他见到每一个岔口所做的选择是否正确，因为我们可能在绕圈子。这时候怀疑比自己强好几倍的人不是什么科学的想法，更何况我手里还拿着他给的枪。
　　“大哥，这玩意怎么用？”我看了看那把枪。
　　“先别急，等下要用的时候我会教你。”他在前面说。
　　又跑了三处岔口，我抽空了全部思维木偶一样地跟着他，然后看见他在狭小通道的中间早就准备好一般地止步。我跟着他止步，周遭一片静谧。
　　一片静谧？不是应该有脚步声的吗？
　　一想到脚步声我就头皮发麻，同时潮水般涌动的脚步声由弱及强出现在各个角落。
　　又听到了！怎么刚才我就听不到！
　　我觉得自己听到的有点晚了，因为它们比我上次听到似乎还要密集连续得多。前面那个看似很牛掰的家伙谨慎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岔口。
　　“姑娘，开枪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
　　“别学电视剧里的按那么猛，那样打是打不准的。慢点按，找平滑的感觉。”他看着岔道口，一动不动。
　　“放松点，别太使劲，那些东西你一枪就能崩倒，目标够大不容易打偏，你别害怕。”
　　一片寂静，我强迫自己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心脏加速跳动，就像在为即将来临的什么东西作倒计时。
　　“砰！”
　　左侧的墙壁被击穿一个大洞，一只蓝瞳怪从那里爬进来，横在我们之间！
　　我不假思索双手扶枪冲着那家伙就是一下。你丫属耗子的啊！还打洞！
　　怪物沙哑地呻吟了半声就倒在地上流黑血了，看来我是打中了的，这是个好兆头，这玩意可能打哪儿都能打死。
　　同时四面的脚步声沙沙地响着，我刚看向那个人，他已经出现在前方的岔口，冲那边狠命甩出了什么。
　　“咿——”
　　一声哀鸣应他的动作响起，他毫不迟疑地回身，离岔口和迷宫的围墙远远的。我握着枪紧盯着刚才被破开的洞。
　　“小心点，可能要来了！”他的声音意外的镇定。
　　“砰！”“砰！”“砰！”
　　四周的墙壁被陆续破开大洞，一道一道凛冽的蓝光闪在黑暗里。我面前横行了三只硕大的蓝瞳，把我的视线挡得死死的，已经完全看不到对面那个鸭舌帽的家伙。
　　我们是进了怪物的老窝吗！
　　我一阵愤怒，冲着三只怪物就是三声枪，只想着整死这帮猥琐恶心的不明生物。一枪倒一只，有了武器再对付这玩意简直就跟纸糊的一样，你敢打它就敢死！通道那头也连续不断传来枪声，混杂着怪物中枪尖利的鸣叫，鸭舌帽先生的战斗力应该比我强得多。
　　身后传来破壁的声音，我原地一个回身又开一枪，转身的惯性对这一枪的效果丝毫没有影响，而且子弹正中怪物大张的嘴巴，它连一声都没有叫出来，直挺挺死在地上了。
　　那洞里踏着同伴的尸体又进来两只。这玩意还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来挑衅枪口。我照单全收，一枪崩一个。
　　我的妈，原来我+枪这么牛掰啊！
　　“很好，”我在枪响混杂着破壁声再混杂着怪物的哀鸣声中清楚的听见鸭舌帽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准确穿透耳膜，仍旧镇定而温和“放手打，不要害怕。”
　　我环顾周遭的墙壁，四面的墙壁都被破了洞，就跟打地鼠一样，完全不知道怪物会从哪个洞里出来。
　　管你从哪个洞里出来，爆你丫的！
　　此刻我就是由干劲组成的外挂，身后传来一阵土石摩擦的骚动，我一扭头就是一枪，怪物连洞口都没钻出来，就一下倒地泡在黑血里。那边钻过来两只，一样连叫都没让它们叫半声。
　　通道几乎被怪物尸体塞满了，我挪不了窝，除非从墙洞里钻出去。这边没有怪物再钻进来，那边的枪声也断断续续，时不时才冒出一响。
　　“大哥啊！”我有种做了一把女侠的畅快感，长出一口气，“还有怪吗？”
　　“放心吧，目前已经没了。”他语气越发轻柔，丝毫没有战斗之后的疲累感，“迈过来吧，我们继续走。”
　　我连跑带颠跟过去，握紧那把枪。我们已经变跑为走，气氛轻松了不少，之前被黑暗包裹的恐惧荡然无存。绝境或许真的能激发人的潜能，我算明白了什么叫“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居然能正面杠怪物了，可给我厉害坏了，叉会儿腰！
　　我看了看身边这个人，尽管看脸仍是奢望，他故作神秘的扮相还是令我有些怀疑他是哪个阵营的人。池航逸和凌羽仍不知所踪，但如果在这栋楼里，应该都能听见怪物的攻击声和我们的枪声。
　　“大哥！”已经绕开了一群怪物的尸体，我跟上去和他并排，“您知道两个人吗，一个男的跟你差不多高，栗色头发；另一个小丫头长得特别好看。我跟他们一起来的，走散了！”
　　那人有些迟疑，身体滞了一瞬，脚步却没有放慢，仍是平稳地向前走。
　　“这两个人我可能认识。”他说，“你需要我帮你找到他们吗——我是说我印象中的那两位，可能和你说的对不上号，但如果很着急的话，我倒是可以打扰打扰他们。”
　　我有些后悔告诉他这件事了。我说的人和他说的人不一定对的上，如果是同两个人还好，万一不是，场面会很尴尬。二来也是比较消极的情况，这个鸭舌帽很可能是广义的“自己人”，我先前已经让他知道了我是战五渣，现在又让他知道我落单，还让他知道了我背后的“黑恶势力”，这要想通过我干点什么牵制住池航逸凌羽他们，已经是易如反掌了。
　　想想自己有点造孽啊！
　　我赶紧拒绝让他帮我找人这个高危要求，他没有说话，我们转过了下一个安全的墙角。
　　“那你先跟着我吧。”他转向我，看着我——然而我还是跟个瞎子一样只能看清个轮廓，“我们看看等一下能不能碰到你的同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顾芷叶。”我很认真地回答，“兰芷的芷，树叶的叶。”
　　“嗯，知道了。”他继续往前走。我一直不太跟得上他的步子，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有些接近于那种“胸部以下全是腿”的设定。他又走到我前面去了。
　　这迷宫真的够大，我也不知道这栋楼是什么规模，变化后的空间大到难以想象。我严重怀疑整层都是迷宫，我们走到了尽头还在转弯，以至于又转了回来。刚才惊天动地的变化除了水平方向的还有竖直方向的，仔细想想我和凌羽池航逸可能都不在一层楼上了，这位鸭舌帽大哥没准也是从哪层楼上转过来的。找人谈何容易，好在都没有什么怪物了。
　　我放心大胆地跟在鸭舌帽后面一路走，就像单纯走一段黑漆漆的迷宫。现在我连枪都拿过了，回去以后再写东西应该能丰富很多。我从没想过我能在想象外经历这么一天，说起时间，外面的天应该已经在变亮了，可楼里还是漆黑一片，这层楼至少在变化后没有任何通向外界的门窗，我们可能要寻找通往其他楼层的路，或者一路找到地下，从地下城跑出去。
　　“是的，我也在找。”我把我的思路告诉鸭舌帽，得到了更细致的回应，“你上来的时候，肯定走过楼梯吧。”
　　“走过。”我如是说。
　　“当时楼梯的位置是在空间的最外侧吧，就是说，你上来以后没有发现自己是从地板中间钻出来的，而是从边界进入楼层。”他解释着。
　　“没错。”我等着他的后话。
　　“那楼梯的位置有可能没变，”他转过下一个弯，“我们得找到……”
　　他最后一个字被噎在喉咙里，面前的人影猛地一抬头，朝后一个飞扑狠狠钳住我的双肩，把我拉到他那边搂着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重重撞在墙壁上。
　　“怎么了！”我在天旋地转中问了一句。
　　他在我面前撑起身子蹲好，整个人在我面前挡住我。我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刚才我们站的地方，落下了一只巨大的怪物，比之前见到的爪子长而尖利几倍，已深深刺进刚才我站的地板。
　　靠！这次是红眼的！
　　条件反射，我抄起枪冲着那家伙就扣扳机。这只比刚才还大，目标更好打！子弹直直打向怪物胸前，“噗”地没入了皮肤。
　　“嗷——”
　　那怪物丝毫没有倒下的趋势！反而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高叫！
　　“你别动！”
　　这是我半天听见他唯一着急的一句话，他回头冲我低吼这么一声，同时我的胸口被狠狠推了一把，紧贴在墙上。
　　“别动！”
　　我有些害怕，赶紧点了头。他见状才回头，直视怪物暴怒的红瞳。
　　下一刻我面前的身影像揉面团一样被变形地扯远。
　　已经晚了。
　　我朝那边看去，硕大无比的怪物一个飞扑掠去了鸭舌帽，将他死死在地上钉住，他的帽子飞出去好远。怪物在他手心一抓，把枪剥除开。
　　我从地上一个打滚爬起来，去接那把旋转着跑过来的枪，双手一把握住，上面全是血。
　　那怪物不会把他的手一起挖掉了吧！
　　“别开枪！”他有些气急败坏。
　　“你给我走！现在马上走！走！”
　　就像刚见到他时，他让我跑，也是这样喊我，震动着整个迷宫。
　　怪物昂起脖子，冲着他咬下满满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与今天见惯的乌黑相比，那实在太红了！那是人的血！不是怪物的！
　　“不要！”
　　我绕过去，冲着怪物伏在他颈边的头就是一枪。
　　子弹与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利叫，真正乌黑的血从空中像防火装置一样喷射。一根细长尖利的巨刃拔地而起，其力量之大将怪物横空推出一米开外，竹签串肉串般把它捅个对穿挂在半空中。
　　我的子弹就是打在这根刃上，这根刃的根源是鸭舌帽被咬穿的颈动脉！
　　血腥味彻底黏住了我的鼻腔，怪物的血是没有这样的味道的。
　　怪物被捅穿脑壳已经死透，那根人血巨刃瞬间瓦解，有血珠飞溅到我脸上。怪物重重往地上砸，鸭舌帽就地打了个滚才没被砸扁。他停在墙边，半跪着捂着伤口。我丢开那把枪跑过去扶住他，满脸满手都是他的血。
　　“我没事。”他挡住我要去查看他伤口的手，他的手都被血洗过一样，“你千万别害怕。”
　　他松开伤口，已经没有血再滴下来，一道狰狞的伤口横在他脖子上，被凝固的血封住。
　　我有些惊魂未定，手在空中颤抖不知道怎么办。他用没怎么沾血的手轻轻把我的手放下来，语气有些急促。“很抱歉让你看见这些，不要怕了，好吗？我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我保证你今天已经安全了，我会带你走出去。千万别怕。”
　　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刺破动脉的伤口肯定很疼，但我听着有气无力的声音依然像打了一针镇定剂。
　　我听出来了。
　　我在害怕的是他会倒下，会死，而他让我不要怕的是刚才的场景。他担心我会被那条血刃吓到，他担心的是他突如其来的那么一下会让我以为身边呆的人也和那些怪物是一类，是可能伤害我的。
　　“怎么可能怕！我跟了那俩人一路还能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我架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扶起来，他的身上几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纪安宸，”他站稳后看着我说，“我的名字。”
　　我的大脑瞬间爆炸。
　　池航逸一直喊的那个“贱宸”，八成就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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