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尽

　　我跌跌撞撞，像是在害怕，可我知道我不害怕，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惨痛的愉悦，撞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朱漆。朱漆般浓艳的红裙据。
　　花纹。花纹般标椎的妩媚表情。
　　雀屏。拥簇在一起组成雀屏的姐姐们。
　　睁着眼，美丽的雀屏型大门；闭上眼，百花苑最负盛名的孔雀开门红。睁闭，睁闭，睁闭······大门渐渐化作拥簇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姐姐们。第一次撞上门，撞到的是美丽的海棠姐姐，第二次撞，撞到的是笑嘻嘻的茉莉姐姐，第三次撞，撞到的是躲在中间凑数的芫荽姐姐，撞到门旁的肥肚子花瓶，那是在一旁带着得意又惆怅的微笑的花妈妈······这一扇扇连绵的门，是专为我准备的孔雀开门红。
　　我原本与这代表百花苑的欢迎仪式的唯一关联，就是和小萍一件一件洗姐姐们的红绫舞裙。小萍洗着洗着，会傻笑着举起湿漉漉的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大声描绘着她和我一起穿上这些裙子，像两朵盛开的花一样明媚百花苑的夜晚。而我就会指着我俩在水中的倒影，很直白地说，以我们的长相，连芫荽的凑数位都混不上，还是一起老老实实攒钱，到老还能在乞丐窝里作一个伴。谁知道呢，我们都不会活到老了。
　　虽然目前，皇威比起十年前太宗在位的时候远远不如。但我这疯狂举动，足以灭族灭家了。而百花苑，就是我的家，即使百花苑要把我煮了吃了，我也抛不下它。刚才发完火没得到道歉反而被怼了回去，我反倒乐呵呵和她们聊天，一起真情实感的担心花妈妈、羡慕小莲。我这就是贱，我就像花妈妈说的一样，是贱骨头。一直以来，给予温暖的都只有她们，没有她们，我就会捂着伤口冻死在街头。在水里游了一遭，水的冰冷就像那个花妈妈捡起我的冬日。我的命就是花妈妈给的，按这的常理，如果花妈妈需要，我就必须用这命来报恩。但按我的想法，真心为我考虑的花妈妈和姐姐们，是值得我用一切报答的，而刚才冷漠的想牺牲我的花妈妈和姐姐们，不值得我牺牲，如果为那样漠视我的人牺牲，我真的轻贱到无可救药。而撞门时的她们的幻影，是冷漠而使我疼痛的。我越发品尝到报复的快乐。
　　现在，我一个人演《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观众是我，杜十娘是我，百宝箱也是我。杜十娘只能把积攒的珠宝扔掉，如果李甲够不要脸，还能捡到几件。可我把自己砸出去，是能结结实实砸死辜负我的李甲们。
　　戏台上的杜十娘总是怒极反笑，以一个凄艳的笑容结尾。我却非常没出息的大哭起来，软弱的撞了好几次，才撞开最后一扇美得不像话的门。
　　门里灿烂得如龙宫一般，很适合上演茉莉姐姐乱编的杜十娘沉入龙宫后的幸福生活。中央是一顶如茉莉姐姐设想的美丽金丝凤冠。凤冠下不是那死里逃生的杜十娘，而是一张皱巴巴的小孩哭脸。
　　她细细哭着。这种像是在顾忌什么的哭法，让我想起小萍，小萍比这个小女孩有一点强多了，她会自己抱住自己，轻声哄自己。她也会哄我。这是项非常了不起的天赋。迎春姐姐就是靠这个受欢迎的，小萍比迎春姐姐还会哄人，可小萍只用来哄我和她自己。我问过小萍为什么不把这个能力用来哄大家，毕竟小萍也是一个很想变得受欢迎的女孩子。小萍说，她不想哄她认为不值得哄的人。那时的小萍简直是一个公主，即使她在柴房砍柴，即使她穿的是破棉袄，即使她相貌平平，那时的小萍就是一个公主。我之前一直以为我在很善良地照顾小萍，那时我才发现小萍也一直在照顾我。我们是相互扶持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我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抱住那个哀哀哭着的瘦小女孩，像施舍一般给予善意。为她擦泪，对她桃子般红肿的眼皮吹气，哄她。她被我哄着哄着，渐渐不哭了，怯怯地看着我，非常恐惧的样子。好像我是一个不得了的可怕人物。我又好笑，又觉得很膨胀。被公主害怕，死了也值了。她扯着我的袖子，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时，我才发现，门外站着的三个人，牡丹，芍药，八武王。八武王依旧瞪着铜铃大眼，甩着长舌头，看不出感情。一直很暴躁的芍药表情却柔和慈爱，而牡丹，或者说丹贵妃表情极为可怕。想想也是，云阳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她怕是爱女亲切。可她拔出的亮闪闪的刀，比她的表情还可怕。幸好被八武王用判官笔格挡住了。
　　丹贵妃开口说话：“本宫···我想跟小花谈一谈。公主···阿云就托你们照护了。”一句话的功夫，丹贵妃就又变回牡丹了，可她的怒意还是很明显的。我已经从刀的反光中窥见我的死法。
　　她非常强硬地把我拽出去，她的阿云都被她弄醒了。她却毫不在乎地施展轻功，将我带到船顶。自己还没站稳，就爬在我身上呜呜的哭。我还得一边抱着她一边爬到船顶较为平坦的地方。
　　等她缓过来，却咬牙切齿地说：“你刚刚哄小哑巴神态，让我想起了我的姐姐。我姐姐以前也是这么哄我的。”
　　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畅所欲言起来：“有这样说自己闺女和自己姐姐的吗？”
　　“我闺女？我姐姐？”
　　“难道不是你闺女？不是你姐姐吗？”
　　“姐姐是真姐姐，甚至超出一般的姐姐。我自幼丧母，她对我的关照远远不止所谓的长姐如母。正因为这样，我才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她陷入回忆中，嘴唇颤抖，大约是气的。
　　“小哑巴没妈疼，我就有妈疼吗？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疼爱她，照顾她？”
　　我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道当今皇帝非常荒唐。饶是如此，我还是被今天所接触到的皇室相关信息的荒唐程度震惊到了。以至于满脑子转折词。
　　我膨胀了，彻底膨胀了，作为一个下九流中的底层人士，我竟然敢感叹公主皇妃都不如我幸福。好歹我的母亲，确确实实爱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