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的湖水

作者:唐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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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芦苇


      ——这世界有些人一无所有,有些人却得到太多。

      秋成听见喊声,快走几步,春铃直扑过去,颤声问道:“秋成哥,你有没有钱,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秋成连忙点头:“好啊好啊,不过我没带在身上,我回去就给你拿,你要多少?”
      “一个铜板就够。”
      秋成不禁哑然失笑,他还以为春铃遇上了多大的麻烦呢:“没问题,我自己就有。”他本想,要是春铃要得多,他还得编出个借口向霍老板借。
      秋成的工钱自然比春铃高一些,他家里的境况也不那么窘迫,况且如今秋成往大酒楼里送货,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收着赏钱,他除了按月捎回家去之外,自己还能剩下一些零头,哪怕只是为了偶尔请玉珠吃顿水果点心。其实霍老板宁愿秋成把工钱都自己攒着,存在镇上的钱庄里,替自己的将来盘算盘算。霍老板果真不曾亏待自己的亲侄子,单靠秋成一个人赚的钱,已经足够供养家里两位老人的吃穿住用,可是秋成的爹娘依然没日没夜的种地贩菜,换来的收益仅供果腹而已。每次秋成送钱回家,要爹娘省省力气,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把家里的房子刷一刷,可是老人一句也听不进去,他们把儿子带回来的钱全都藏进一只坛子,埋到没人知晓的犄角旮旯里去,说是留着盖新房子给秋成娶媳妇。村里人都知道老霍家有一个大哥在镇上当掌柜,有一个亲儿子跟着他大伯父一起做生意,就以为霍家的钱来得源源不断,像流水似的,所以一遇上点小疼小痒就去霍家哭诉,一把鼻涕一把泪,描述得着实可怜,明明是喝井水喝腻了想尝尝酒味,也被他们说成人命关天的大灾大祸。秋成的爹娘为人老实,即便知道来的人是在编瞎话,可是想想自己还能填饱肚子活下去,大家又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实在不忍心拒绝人家借钱的请求。就这么着,秋成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他亲生爹娘半分好处也没享受着,倒有一多半被放了出去,这样的债,莫说没有利息,就连本钱都难以收回来。秋成劝过爹娘,可是既然这钱是他孝敬老人的,也就不能拦着他们乐意怎么花;霍老板劝过兄弟和弟媳,他也想过以后发饷不给现钱,直接替秋成存进钱庄的户头里,可是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就算是做兄长的也没资格插手;玉珠说得好:“秋成哥,你能耐大,你们全村老小都靠你一个人养活!”
      眼下,春铃好像受了救命大恩,感激不尽的望着秋成,秋成宽厚的笑了笑表示不要紧,可是他看春铃并没有和他一起回去取钱的意思,这才察觉到身边的气氛不太对头。秋成满脑子困惑,把周围站的人看了一圈,那个卖烧饼的伙计还很熟络的跟秋成打过招呼。
      秋成眉头一皱,关切的问:“春铃,出什么事了?”
      “这个,是我弟弟,他吃了人家的烧饼,还没给钱,我身上也没带着钱……”
      秋成茅塞顿开:“所以,他们就把你扣下了,不让你走!”
      春铃动了动嘴唇,不知如何作答,满面羞愧的低下头。
      秋成大步走到卖烧饼的伙计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口袋,伸进去摸了半天,听那丁丁当当的声响,口袋里装的可不是铜板,而是银子。秋成好不容易找出一枚最小的铜板,塞到伙计手里,还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回到春铃旁边:“咱们走吧。”
      “秋成哥,这钱……”
      秋成俯到春铃耳边,低声说:“我刚去荟萃楼收账,这是他们上个月该我们的豆腐钱。”
      春铃一惊:“可是……”
      “没关系,我回去先补一个铜板进去再给我们掌柜的看,他发现不了,你放心吧。”秋成又露出敦实、可靠的笑容。
      春铃的感恩和感动难以言表,她拉过弟弟:“全宝,这是秋成哥,跟咱们一个村的。”
      全宝木木的跟着叫了一声“秋成哥”,可是他痴呆的眼神中全无辨认或者回忆的迹象。
      “诶,都长这么大了。”秋成很热情的应道。
      秋成离开村子的时候,全宝只有四五岁,秋成一年半载回家一趟,他的休假和春铃并不同时,他也没有理由去春铃家里探望,所以全宝认不得秋成,也不奇怪。

      三个人一道往回走,谁也没说话,春铃心烦意乱,思绪难平,倒是秋成想起了一个很实在的问题:“春铃,你要带全宝去哪里?”
      春铃苦着脸摇摇头,她怎么可能把这个又脏又臭的傻子带进绸缎庄呢?就算带到后院自己住的小屋里也不行啊,现在还不到晌午,距离傍晚打烊还早着呢,鲁老板一定会发现的。
      “去我那儿吧,不管怎么说,我大伯跟咱们也是一个村的,他知道你家的情况,也不会……不会太不近人情。”
      豆腐店是做吃食的地方,照理说更不能容忍脏东西进门,可是春铃走投无路,只能任由秋成替她负担责任。两个人都没敢从绸缎庄门前经过,特意绕了远路,从另外一头进了后街。
      秋成在前面带路,春铃领着弟弟跟在后面,还没到豆腐店后门,只见玉珠兴冲冲的跑过来,一把拉住秋成:“秋成哥,你去收账啦?听说大街上来了个傻子,我正要去看呢,你看见没,好玩不,还在不在?”
      面对玉珠连珠炮似的发问,秋成一时哑口无言,不知怎样才能既向玉珠解释清楚,又不伤害春铃,春铃早就羞得无地自容,粉嫩的脸蛋几乎要淌出血来。
      玉珠好奇的看了看秋成困窘的神情,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人:“春铃,你……”
      春铃只得强打精神:“玉珠,这个就是我弟弟,全宝。全宝,这位是书院毕先生家的小姐玉珠……”
      全宝哪里懂得什么叫“书院”,他只看见一个一身桃红柳绿的小姑娘兴致勃勃的凑到自己面前,他忍不住咧开嘴,伸出手:“漂亮媳妇……”
      全宝还没摸到玉珠的脸蛋,秋成已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外一摔:“你干什么!”
      全宝比秋成小四五岁,可是家里把他喂得足,他不长脑子光长肉,高矮胖瘦与秋成不相上下,而秋成已经算大块头了。可惜一身好肉没有个好脑子管着,全宝虽然壮实,却全不顶事,秋成没使多大力气,全宝却被推得倒退一步,跌坐在地下,他愣了一愣,咧开的嘴用不着合上,直接就开哭了。
      春铃羞愧难当,一面不停的向玉珠道歉,一面又要安慰嚎哭不止的傻弟弟,两边的院子里已经有人探出脑袋寻思着出了什么事故。
      秋成转过身把玉珠护在怀里:“玉珠,你没事吧?”
      玉珠只是受了点惊吓,她偏着脑袋,从秋成的臂弯里偷偷往前看:“那个就是……”
      秋成闷闷的点了点头。
      玉珠记得,她认识春铃的头一天,就听大姨说过春铃家里有个傻子,可是后来再也没听人提起过这件事,她就忘得差不多了。玉珠没见过傻子,也不知道傻子什么样,只是听别人讲得怪有趣的,所以她一听说大街上有个傻子,就迫不及待要跑去看。这一下,玉珠可真的知道什么叫“傻子”了。
      玉珠很快镇定下来,她也想到了和秋成同样的顾虑:“春铃,你们到我家去吧,你放心,我爹和我大姨都不在家,还得半天才能回来呢。”
      春铃简直没有脸再面对玉珠,玉珠就拉起秋成的袖子:“秋成哥,走吧。”
      秋成走出两步,一回头,发现全宝还赖在地上哭,春铃怎么劝也没有用。秋成大步走回去,揪着全宝的肩膀把他拎起来:“别哭了!跟我走!”
      全宝骤然止住哭声,乖乖的跟在秋成身后,他脑子不够用,好好的讲道理,甚至咒他、骂他,他全都听不懂,可是只要谁揍他两拳,他立刻就听话了,现在,他就怕上秋成了。
      就这么着,四个人还是进了毕家后院。

      一进院门,春铃就站着不动了,全宝满身脏臭,怎么能进人家的屋子呢?玉珠看出来了,她欢快的说:“你们先等等!”就跑进厨房,端了一个大木盆,挑了两条干净手巾,镇上许多人家都用公用水井,好在毕家自己就有一口上好的大井,秋成帮着提了一桶水上来,玉珠又从灶台上的大锅里盛了一盆半热乎的温水。春铃觉得反正自己已经颜面扫地,索性连感恩道谢的话也不说了,赶紧把弟弟从头到脚擦抹干净,自己也好好洗了洗。
      这会儿,玉珠在厨房往灶膛里填满柴火,把烧水的大锅重新注满,又往蒸屉上放了几个冷馒头、熟地瓜,就冲门外喊:“洗完就进来吧,屋里多暖和呀!”
      等春铃他们进了厨房,玉珠已经摆好凳子和蒸热的馒头地瓜,还有一大碗热水,她就像招呼老朋友一样热情:“全宝,你从远道来,肯定饿坏了吧,先随便吃点垫一垫,中午还有饭呢。”
      全宝像金鱼似的,从来不知道饥饱,给他多少,他就能吃多少,要是没有人拦着,他能把自己活活撑死,不过今天,他可是真的饿了,他抓过一个馒头,整个就往嘴里塞,春铃知道他的毛病,赶紧夺下来,把馒头掰成四瓣,一块一块给他吃。
      全宝狼吞虎咽,一眨眼就把一个馒头消灭了,他又伸手去拿,玉珠连忙把水推过去:“别着急,慢慢吃,还有的是呢,先喝点水,别噎着。”
      秋成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很欣慰,玉珠真的长大了,已经懂得照顾人了。
      春铃把水碗留着,却把馒头盆推远了:“先别吃了,你说说,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还有谁和你一起?”
      “我一个人,我去找大姐。”
      “大姐?”春铃的大姐嫁到邻村去了,自从她出了门,就再也不肯认娘家人,自家的兄弟姐妹也没去看过她,就连春铃都只知道村名,找不到具体住处,春铃听说大姐的婆家日子也很艰难,不过家里人对她这个媳妇都不坏,也早就有了儿女。“就你自己一个人,你连前后左右都分不清,你上哪儿去找大姐啊!”
      “大姐不让我进门,还叫人打我。”
      “谁知道你找到谁家去了,见了妇人就叫大姐,人家当然不能认你,把你当成讨便宜的无赖,打你一顿还是轻的,没把你捆起来送到衙门里去……”春铃无奈的叹着气,这些话,全宝自然听不懂,春铃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她茫然的盯着桌面上一块木疤。
      “我找万翠萝。”
      春铃一愣:“你,你真的找到大姐了?”翠萝出嫁的时候,全宝刚满三岁,好孩子也才刚刚记事,连春铃都不大记得大姐的声音和相貌了,大概是爹娘长年累月在家里痛骂那个狼心狗肺的大女儿,所以连全宝这种傻子也把大姐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大姐打我,不让我进门。”全宝平铺直叙的重复了一遍,漫无意识的抠着衣服上的破洞。
      春铃鼻子发酸,翠萝的婆家和春铃这儿,距离她家的村子,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全宝一个傻子,得走过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最后才能找到春铃啊。可是春铃又怎能怪罪大姐呢?翠萝是家里最年长的女儿,遭的苦痛、忍的委屈最多,五个女孩相继出生的怨愤,她挨个受了个遍,十几年牛马不如的日子,到头来换回的却是一个死猪一样的傻小子,所以一有人提亲,翠萝立刻不挑不拣,无怨无悔的嫁了,嫁到哪去也比囚在家里强。春铃记得自己刚懂事时,还干不动重活,只能在家照顾弟弟,可是全宝块头大,乱走乱动春铃也拦不住,他一不小心磕了碰了,爹娘就把春铃一顿毒打,每一次都是大姐帮忙求情,实在求不过,她就挡在春铃身前,替妹妹挨着。春铃也记得,大姐出嫁前,给这个家里最年幼无知的小妹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有机会,你就离开这个家,再也别回来了!”所以牙婆一说镇上有人雇佣小姑娘,春铃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后来无论多难多累,无论寡妇怎么亏待她,她也绝没起过回家的念头。虽然春铃很理解大姐的想法和做法,可是父母和弟弟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怎么能说断就断,春铃不愿意住在家里,但是该给家里钱,该收拾屋子,该照顾亲人,这些责任,她一样也欠不了。
      春铃揉了揉眼睛,玉珠已经端来一个针线笸箩,春铃把全宝的外衣脱下来,一边缝补,一边继续问:“你怎么想着去找大姐,爹娘让你去的?”
      “他们让我挖沟。”
      春铃听说了,村里乡亲凑钱修水渠,有空闲的人力去挖土,按工付钱:“这是好事,你都这么大了,长得这么壮实,也该干点活,帮家里赚点钱。”挖沟这种事不需要费脑子,就连全宝也干得下来。
      “太累,给钱太少。”
      “你……”
      “城里人干三天休一天,每天四个时辰,一两银子。我从天不亮干到半夜,十个铜板。我也要一两银子,我也要休息,他们说我是傻子。”
      “你你……”春铃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唉呀!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呀!”她一急,针把手指戳破都没发觉,玉珠连忙帮春铃擦去血迹,又拍拍她的后背耐心安慰她。
      “道士说的。”
      春铃也听说了,半年前,有一个游方的道长路过村里,倒也没骗财,只是一番云山雾罩,说得好多愚昧的村民心生荒唐,她咬牙切齿的说:“这种妖言惑众,蛊乱人心的牛鼻子老道,就该遭天打雷劈!你怎么没跟他走,去修道成仙呐!”
      “他说时机未到,让我再等两年。”
      春铃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把衣服一扔,抱着头,哭也哭不出来。玉珠却听得津津有味,笑容满面。秋成板着脸问:“不想干活就不干呗,离开家干嘛?”
      “爹要给我娶媳妇。”
      “给你……哦,是好事,是好事……”秋成勉强点点头。
      春铃抬起头,把秋成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就他这样的,还娶媳妇,那不是活活糟蹋人家女孩吗,一样娘生爹养的,也不能把别人家的女儿往火坑里拽啊。”
      秋成连忙劝解春铃:“也不一定,也不一定。”
      春铃苦笑着:“秋成哥,你心肠好,跟我说好话。上回有人给说亲,那家的女孩,和全宝一个样,我爹娘还发火,骂媒人,说家里有一个傻子还不够,还非得再添上一个凑成一对!也不想想,就这样的儿子,上哪儿去给他找好媳妇啊,还急等着抱孙子呢,非要生下一窝傻子,还得……”春铃的眼圈又红了,要是家里新添一窝傻子,还是得她们姐妹几个养着。
      秋成无言以对,只是觉得春铃实在命苦,玉珠虽然也很可怜春铃,但她还是觉得傻子很有趣。
      “这回给说的,倒是不傻,也知道全宝的情形,不是骗来的,她家在山沟里,比咱们村还穷,所以愿意出来。那姑娘比全宝还大半岁,什么活都干,也能照顾老的、病的、疯的、傻的。就是小时候遭过火,脸上有疤,她家里想,留大了,也不好找婆家,不如能嫁就趁早嫁了省心,免得吃家里一辈子。唉——要是真能把这个姑娘娶过来,也是全宝这辈子的福气。”
      “太丑,不要。要漂亮媳妇。”全宝又直直的盯着玉珠,这下连秋成都忍不住要动手打他。
      春铃对弟弟既痛恨,又心疼,早就没有力气打他骂他了,她低下头去拼命缝衣服。
      玉珠却一点也不生气,她笑眯眯的望着傻子:“要我说,全宝一点也不傻。男人想要漂亮女人,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敢说,你就从来没想过!”她冲秋成一努嘴,秋成顿时语塞,“想要多休假,高薪水也合情合理嘛,你们俩肯定都想过吧!是你们的老板太没有人性,老拿人当牲口使。唉,人人心里都想的事,谁要是说出来,谁就成傻子了,可是如果大家都变成傻子,没准这事就成了真的呢!不是傻子太多,而是傻子太少,全宝啊,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春铃满腹愁苦,压根没有心情认真听玉珠的长篇大论;秋成只在琢磨自己是不是也想要一个“漂亮媳妇”;全宝趁着没人注意又抓过一个馒头,对这个天底下唯一向他表示赏识的“知音”毫无反应;玉珠依然兴致浓厚,自得其乐。
      玉珠听人说过,也从书里读过,这世上有愚的、蠢的、痴的、呆的、傻的、笨的、疯的、癫的,统称“傻子”,其实本质各不相同,有的是先天的,有的是后变的,有的有救,有的没治,玉珠早就盼着能亲眼见识见识各种不同的傻子,既然傻子有异于常人,想必也更有乐趣。不过如果像全宝这样是先天没救的傻子,那么秋成哥那样的就是后天的笨蛋了,大概他还有治……
      春铃终于缝好了衣服,帮全宝穿上:“娶媳妇的事,你自己做主,你要是不同意,就对爹娘说清楚,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跑出家门,让家里人多担心啊!”
      “我不回家,我要跟你住,你对我好,你给我娶漂亮媳妇。”
      秋成的火气不打一处来:“春铃一天到晚忙死忙活的赚钱养活你,哪还有时间照顾你的吃喝拉撒睡!你今天就给我回家去!”
      全宝吓得把嘴里的半拉馒头也掉了,他真的很害怕秋成,他立刻站起身,好像就要走。
      春铃赶紧拉住全宝:“我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你看看你来的时候……”春铃仿佛刚刚想起鲁老板和绸缎庄,她只说自己要和老乡“说句话”,结果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还不知道鲁老板得发多大脾气,眼下,春铃也顾不得那么多,先把这条大活人料理妥当再说:“秋成哥,玉珠,麻烦你们帮我看着全宝,我去和掌柜的告个假就回来。”
      秋成连忙说:“春铃,你要送全宝回家?”
      “还能怎么办,他一个人,谁知道又能走到哪里去?再遇上……”春铃想到刚才自己第一眼看见弟弟的情景,心底阵阵痛苦。
      “我是说,要不然,要不然我帮你送他……”秋成吞吞吐吐。
      “你?”春铃愣了。
      “你怎么忘了,咱俩是一个村的呀,我当然认识你家啦!”
      “不是……可是,你在店里也有活啊……”
      “嗨,缺我一个人,豆腐店也不会关张大吉,再说,就算全镇的人一天吃不上豆腐,也不会饿死几个嘛,万一我们掌柜的真的生气了,不要我,那我还回家种地去呗。”秋成笑呵呵的,说得很轻松。
      春铃再一次感动得说不出话。
      “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玉珠忍不住拍手称赞:“有秋成哥当保镖,你也不用担心全宝不听话,或者害怕有人欺负他。”玉珠想得很实在,如果遇上流氓无赖,或者全宝又耍脾气闹别扭,春铃一个人的确应付不了。
      秋成不再给春铃犹豫的机会:“我马上就走,明天天亮之前赶回来,也不会耽误明天的工。对了,我这还有刚收回来的帐……”秋成想起怀里的一口袋银子。
      玉珠立刻接口:“秋成哥,你就应该先斩后奏,要是先跟你大伯打过招呼,还不一定有多少麻烦呢。你收的帐,我来帮你送到店里去!”
      秋成脑子一热:“好!你就帮我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说我回家一趟。”秋成想,这下,根本不用让别人知道春铃的傻弟弟来镇上找过她。
      春铃听着另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帮她出谋划策,她不由得心潮起伏,感动不止:“可是,秋成哥,你那里还差一个铜板呢……”
      “就一个铜板吗?等着我!”玉珠撒脚如飞就往前院跑,一转眼的工夫又钻回厨房,手里高高举着一枚铜板,洋洋得意的说:“看,我这里还剩一个没来得及花呢!要是你们再来晚半步,这个铜板可就保不住了!”她接过秋成的钱袋,把自己的铜板扔进去,系紧袋口:“大功告成!咱们几个分头行动吧!再等等!”玉珠飞快的找出一块干净屉布,把全宝没吃掉的馒头、地瓜,还有她刚才没热的硬馒头、冷地瓜,总之就是厨房里所有干粮,一股脑的包进屉布里,塞给秋成:“带着这个你们俩路上吃,一天的路呢,你也没钱买吃的了。”
      秋成傻乎乎的接过这包干粮,心里暖洋洋的:“玉珠,还是你想得周到……”

      秋成护送着全宝先走了,春铃知道,不管对弟弟嘱咐多少好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她干脆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默默的望着两个人走出后街,拐上出镇的路。不等春铃转身啰嗦道谢,玉珠连推带搡就把她赶走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吧,你们掌柜的该等急了!”
      眼看着春铃进了绸缎庄后门,玉珠才揣着钱袋,高高兴兴去豆腐房交差。
      霍老板正急着呢,大中午,正是顾客盈门的热闹时候,缺了秋成一个劳力,店里还真有点忙不过来,可是他也知道荟萃楼的老板跟秋成很投缘,经常拉着秋成一块琢磨豆腐菜的新鲜花样,荟萃楼可是豆腐房的头一号大主顾,得罪不起,所以霍老板也不敢十分抱怨。
      玉珠袅袅婷婷走进后院,正遇上要进厨房搬豆腐的霍老板:“霍伯伯,秋成哥求我帮他把这个送过来,他说这里面是从荟萃楼收来的豆腐帐。”
      “啊?”霍老板认得那个钱袋:“哦,对,对,秋成他人呢?”
      “我在大街上遇见秋成哥,他刚跟一个老乡说完话,他说有急事要赶回家一趟,就托我把银子先送回来。”玉珠说得从容不迫。
      “回家?他就,就已经走了?”霍老板大吃一惊。
      “嗯,我亲眼看见他出镇子啦。”
      霍老板对玉珠的话深信不疑,并不担心秋成其实是跑到别的地方惹祸去了:“他没说,没说为什么要回家?”
      “当时太着急,他也来不及详细讲。他只说,就回家去看一眼,明天上午之前,肯定能赶回来。”
      其实,秋成家在的村子距离镇上并不远,一天之内,足够来回一趟,可是像这样,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连句解释也没留,走得急三火四,莫名其妙,这么些年来,秋成还是头一次做出如此考虑欠周的行为,霍老板不免有点担心,可别是兄弟弟媳遭遇什么差错。
      “霍伯伯,你点一点,看着口袋里的钱对不对。”玉珠很精明的提示道。
      霍老板连连点头,打开袋子,细细清点一遍,果然跟事先在家里算好的账目毫厘不差:“对,对,钱数都对,那可真是麻烦你了,玉珠,还让你跑了一趟腿。”
      “别客气,霍伯伯。”玉珠盈盈一笑,令人毫不生疑,霍老板只顾着担心弟弟家里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绸缎庄整个上午都没有顾客,鲁掌柜就埋头专心算账,直到他把一本帐全都看完,才发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鲁家的丫鬟给主人送午饭来了。只见春铃匆匆忙忙从后门走进店堂,鲁掌柜随口问道:“春铃,吃完了?”
      春铃一愣,下意识的点头应答。
      “好,好。”鲁掌柜也点了点头,就没再说别的。他心想,大概春铃和同乡多说了几句话,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索性混到吃完午饭再回来,小姑娘嘛,偶尔偷个懒也不为过,况且又没耽搁正经做生意,用不着小题大做。
      春铃却提着心吊着胆,她加倍勤奋谨慎的熬完那一天剩下的时光,中午也没敢再出去找吃的,一直到打烊,鲁掌柜始终没来责问她。春铃总算松了一大口气,她感激秋成和玉珠帮她渡过了这道大难关。

      玉珠一口气跑回家,一边收拾厨房,一边想着怎么向大姨解释那么多馒头和地瓜不翼而飞,她把各种瞎话编来编去,越编越上瘾,着实乐在其中。可是等毕大姨真的赶回家做午饭时,玉珠还是决定把实情和盘托出,因为她实在挑不出哪一个瞎话更精彩,她一个也舍不得放弃,干脆哪个也不用。
      毕大姨可怜春铃,更欣慰这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尤其是玉珠,已经能够独当大事。
      玉珠神气活现的补充道:“喂,就你嘴巴最碎,可千万别把这些事走漏给霍老板和鲁老板知道啊。还有,我看中午春铃是不能过来吃饭了,早知道刚才也让她吃几个馒头。等她晚上来的时候,你就全当什么也没听说过,别总没完没了的表现你有多关心她,春铃心里已经够难受了,那种体贴话,说了比不说还伤人。”
      毕大姨慢慢的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这是她头一次没用冷嘲热讽的数落去回应玉珠的尖酸无礼,孩子长大了,爹娘就老了,更何况她这个大姨本来就比爹娘还要老上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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