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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正路？”林贵道，“脚踏实地，都算正路。”这话说得异常缓慢，没指名究竟做些什么才既正又赚钱。林贵主要是还没想好怎么答才能答得既正确又无懈可击。他是怕说得不缜密又太多太具体，等阿满那锋利如刀的怪逻辑一上来，他肯定就要溃不成军。
阿满歪头看他，等他后话。见他收了尾音后续无话，不由瞪了眼。
阿幺鼓瞪着眼问：“什么意思？没啦？”
林贵瞧瞧他们两个，挠挠头：“等等，我仔细想想。”
这问题可不好答。
这世间钱生钱容易，权生钱也容易，但想单单以一身正气去赚许许多多的银钱，却是件很难的事情。脚踏实地勤勤恳恳过上富足日子的不是没有，可阿幺才不过九十岁，没什么天赋的异禀，更没什么特殊的能力。阿满就更不必说了，手不能抬肩不能扛，只有一脑子坏水光会打坏主意。
好罢，他俩可以走一条什么样的正路？
林贵摸着下巴，使劲地想。扫眼瞧见牛车路过一个写字先生的摊位，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倾身向阿满问：“如果能找到个赚钱的，对你来说并不难的事儿，你是不是就愿意做？”
“那当然。你快说，别卖关子。”阿幺很自然的替阿满应下了这个问题。
阿满默默斜了阿幺一眼，见他满面希翼，最终也没有说出个不字。林贵会这么问，一定是知道他的提议并不太好，有可能自己不能接受，也不会第一时间答应。所以他先抛个问题出来，就是想让她应了先。
林贵看阿满那态度，勉强算是应了，于是继续道：“阿满，你会认字写字的，对不对？”
阿满大约猜到林贵的意思，侧目抬眉道了一个字：“会。”
大梁朝虽民风开化，可唐家却恰恰是腐儒文臣一类。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阿满是从小听到大。她是能写会读，可深奥的学问全不会。另外，也是因为她个性的原因，诗词歌赋这类东西她从来也不喜欢，所以认字写字这事情，她就只是会而已，再多就不行了。
林贵笑嘻嘻指指方才路过的小摊，阿满循着他的手势望去，见到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子，身形瘦削，垂头打着哈欠兜手阖目瞌睡着，摊上只笔墨纸砚，一看就是帮人代写书信的。
这年头，上过学堂读过书的人少之又少，多有落魄秀才开摊代写书信状纸，也正因为这行当门槛高，相应的要价自然就不便宜。
可再轻松，能比得上阿满今日动动嘴皮子就赚着的那么多银子？
阿满不答话，阿幺立马蹭上来劝她：“林贵这主意好啊。”
真是好，自古商贩为贱业，迎来送往多折腰。别看刚刚阿满还为那店掌柜的说话，实际上她可没真觉得这些商人有多高贵。
林贵就猜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忙在旁加油添火，“这也算是靠自己双手挣钱的正路子，方才你都是应了的。”
阿满撇了他一眼，道：“是阿幺应的。”
阿幺立即接话：“我是替我们两人应的。”顿了顿，阿幺见她还是不应，委屈嗫嚅着将一双小手摊开在她面前，“阿满，你看。”
阿满看见一双粗糙的有着许多细小伤痕的手，短短的瘦瘦的，苍白无血色。
阿幺说：“要是我也会认字写字就好了，像我这样赚个口粮都很难，多养你一个就更难了。”他垂着头，声音唏嘘，听着人心里难受。
阿满伸了个指头沿着他掌心中最重的那道伤痕划了划，突然扬了眸子问：“今天赚了这么多，过个冬省省也应该够了吧。”
闻言，阿幺目色一顿，撅起嘴抬了头来，大眼珠子一转，甚为不悦道：“我们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阿满抱手打量他，唇角微微上扬，面上因此带了些许的笑意。
还真没瞧出来，阿幺居然也会装腔作势。想来是她平日里低估了这小子。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阿满问。
阿幺郑重道：“你都这么大了，不需要嫁妆吗？再说了，我将来也是要娶媳妇的，我也要礼钱的呀！”
阿满真是一口老血，半晌没顺过气来。
林贵倒是反应快，按着阿幺的话头打趣道：“你小子倒是蛮有打算的。”
阿幺人小鬼大，瞪了他一眼：“我说的都是实话！”
林贵好笑点头：“是了，是了，大实话。”
阿幺翻了他一眼，转头问阿满：“你有十五了吧？”
阿满清清嗓子不答他话。
阿幺立刻叫喳喳：“看嘛，看嘛，都这么大了，可不是要备嫁妆啦。”
阿满沉眉瞧他，半真半假道：“这方面你多半不用替我操心的，嫁妆大约是不用备了，我脑子有些问题，你忘记了？”她说着，屈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一向对情义看得极淡，她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亘古长久，更不相信真有矢志不渝。世间万物瞬息万变，最莫测的就是人心。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满心情谊托付于人。为人哭而哭，为人笑而笑，在她眼里是一件极呆极傻的事情。她算计着人心，挑拨着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怎么可以不好好保护好自己。
只要她拒人千里，时时警惕与人保持距离，那么她就能够不留弱点，不被干扰，好好的保护起自己。
她其实不用跟阿幺解释的，她一向不喜欢与人交待自己。可她还是说了，用的半真半假语气。她学着林贵的口吻，用一种玩笑的语调告诉阿幺，这辈子她或许嫁不了人也不会嫁人。她只是想跟阿幺说，他这小毛头真不用为她操心。
阿幺一愣，突然爆哭起来，哇哇叫道：“对了！怎么把这个忘记了。阿满脑子不好使，怎么嫁得出去啊！不行不行，我可得多备点礼钱，要不然我可怎么讨媳妇啊？谁会嫁我做媳妇呢？有个这么大的拖油瓶！”
林贵觉得阿幺偷眼给他挤了好几眼，仔细瞧瞧又没有再看见他挤眉弄眼。只见阿幺干嚎，也没真哭，只哇哇地闹，前头赶车的大牛叔都被惊动了，转头来看，问说：“咋的，林贵又欺侮你？”
林贵恰在这时屈手敲了阿幺脑门子一个爆栗，低声提醒：“小声点！”
阿幺抱头，迎上大牛叔的目光，趁机悲愤道：“叔！你瞧瞧！”
大牛叔呵呵笑，显然知道林贵不会真的下重手，不过是相互玩闹而已，随即转回了头认真赶车。
阿幺鼓了林贵两眼，一个勾拳过去，本来是直冲林贵胸口的，却被林贵握了个满掌，接下了这一拳头。阿幺哼了一声，知道方才那个爆栗之仇讨不回来，也不坚持，歪头看了阿满两眼，嘿嘿笑起来：“接回刚刚那话，你说，是不是该要很多很多的钱。”
阿满斜眼瞧他，不咸不淡的语气了仿佛带着些揶揄的味道：“你这还没长开的人，居然想着准备礼钱取媳妇？”
不过半月，阴沉的阿满居然也会开玩笑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顿了顿，阿满恢复了平日里说话的音调，继续道：“给我点时间想想吧。”
“好，你想想，我要是能找个好媳妇，你也跟着有好日子过不是。”阿幺应得爽快，好像知道阿满必定会答应下这件事情一样。
阿满转了目光，朝前方越来越阔的道路望去。
上一世，她在瞑目前曾许了个愿，希望下辈子能笨一点，脑子不好使一点，不深想一些事情，起码就能浑浑噩噩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她也曾下定决心，重生的这辈子要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过活，像这片土地上亿万的普通人一样，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可是，她发现踏踏实实这四个字，对于她而言真是难于上青天。
她蝇营狗苟了二十几年，习惯了以最少的行动换取最大的利益，也习惯了去使用一些不堂不正的手段。她用得顺手，使得熟练，可她一直都明白，这是不对的。
她努力学着烧柴做饭，努力学着打水洗衣，努力学着像阿幺一样每天可以走那么远的路。她希望她的手尽快起出薄茧，这样就不会被柴刺轻松割破；她希望她的脚也能尽快起出薄茧，这样就不会因为稍微走多一些路就被磨破皮磨出泡。
即使她这样努力，她也不能否认自己是一个拖油瓶的事实。百无一用，靠着个九十岁的小孩子养活，她想，最沮丧的莫过于此。
也因此她终于明白，做一个诸事不深究的福气人，需要的不仅是平淡和乐的生活，更需要一颗堂正坦荡的心。
而她没有，或许永远也不可能有。
只要她还带着前世种种的记忆，清晰记得曾经的爱，曾经的恨，那溅了血的鞋面，那些疯狂的咒骂，还有殷红胜血的熊熊大火中满目血丝绝望至极的人，……只要她还记得那些过往，她就不可能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况且，生活如此艰难，阿幺忙前忙后也不过糊口而已，她认为自己有责任为这个善心满满的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不论是否堂堂正正，不论是否符合别人的道德。
撇开从商之人是否属于操持贱业一说，单说那十个字一文钱的价格，赚得也太慢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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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症严重的人，果然还是不适合存稿……
每天这么丢上来，居然能有2000多的时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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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