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之厄业

　　“这是两个月前老张家报失踪那位吧？”一行人盯着刚从水库里打捞除的年轻男子，窃窃私语。
　　老班长眉头紧锁地看着平躺在地，浑身肿胀的年轻男子，脑子里过电影般闪过一幕，他不能确信，这几者之间有没有关联。
　　年轻男子身穿女装，面带微笑，双手紧握。手缝间留白的那一角露出一小抹纯白纸张。
　　陈洗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个男人，奈何这张脸吸水过量差异极大。
　　“有他先前的照片么？”陈洗回头问了一句。
　　老班长呆了呆，“有，有的。”然后回头：“小张，去他家取几张照片过来。”
　　陈洗蹲的腿麻，抽出死者手中照片才站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这张被死者紧紧握在手心里的照片。
　　没错，是经由他手裁剪的，边角柔和，左下角留下小小一枚尖头出来。
　　岸上围观群众扎堆来了，有的干脆点起火来烤手烤红薯，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陈洗回头扫了一眼，散漫地眼神扫过某处时略微一顿，又转向尸体。
　　马鄂在岸上，他来干什么？他动的手？两个月前，他们正在策划打响第一仗，但这人，应该早于两个月前就不在人世了。如果是马鄂动手，这人错不了就在名单里。可马鄂两个月前神智还没发育，目标人物名单也并没有透露给他，没人给规划制定，他怎么下的手？有第四个人存在？他跟马鄂有没有联系？
　　马鄂也可能就是来看场热闹，没准儿跟着他来了，凑巧碰上这一滩事儿。
　　小张抱着一摞相册兴冲冲跑了过来，讨赏般点头哈腰地对着陈洗说：“我把他家里所有照片都搬来了。”
　　陈洗随手翻了几页，每页都有一个胡子拉碴的大男人。陈洗紧盯着照片里的人，周身散发着冰凉的冷气。
　　老班长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问他：“这个男人认识那个小男孩吗？”
　　“不清楚。”陈洗开口后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被一口不上不下的唾液卡住了喉咙。他转头清了清嗓子，眼神悠悠地扫过马鄂，满眼写着询问。
　　马鄂平静的接受他这一眼，回头带着脚下肉乎乎的小黄狗，慢慢悠悠走了。
　　是目标人物，陈洗确定。最初，他不觉得这人罪孽深重，就打算把这个人安排在最后执行，可不成想，有人比他还要心急，先下手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一眼马鄂离去的方向，才开口对老班长说：“先把尸体抬回局里吧，这可能是起凶杀案，我们还要去趟他家里，调查取证。”
　　老班长点点头，陈洗就是他的主心骨，要不就他这点文化程度和一颗大老爷们的心思，估计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一行人匆匆用小货车驮着这具尸体了回了局里。
　　陈洗和老班长带着几个小同志就立刻赶往张先生家里。
　　两儿一女，妻子温婉，父亲慈祥，一个美好家庭的写照。
　　真不是个东西。陈洗搁心里啐了口唾沫，认真翻找起来。
　　“找什么呀？”几个小同志跟在陈洗身后热血澎湃，大展身手的时刻来了！
　　“找你们能找到的，不符合这个家庭氛围的，在你们眼里看起来越不值得重视越不和谐的东西。”陈洗发令。
　　几个小伙子马上就开始翻找起来。
　　老班长跟在身后东张西望，面儿上带着一丝犹豫不决。
　　陈洗看在眼里一言不发，只顾着找东西。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穿女装。”老班长终于靠近陈洗，四处观望着人群小声说了一句。
　　陈洗停了下来，故作诧异地扭头问他：“他还穿过？”
　　“穿过——”老班长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但是看他小腿上的刀口子，大概能确定。”
　　“什么时候？”陈洗放下手中东西，拉了拉老班长，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去年这个时候，他跟两个小伙子一起往小树林去了，我估摸着年轻人打赌输了，被逼着穿裙子了。也就笑笑没管。”老班长极其心虚地扭头回望一眼，生怕谁发现他俩在说悄悄话似得。
　　陈洗笑了：“你就没跟上去瞧瞧他们怎么玩的？”
　　老班长一顿，神色窘迫地看陈洗一眼，有些尴尬地开口：“去了，吓我一跳，他们几个男的...反正没干好事儿，就是男的女的结婚才做的那种事情，你懂么？他们那么干，我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一群变态！还有人在拍摄，一个个还都挺享受的...”
　　一辈子住在小城里，哪里能知道男人也能相爱的事情。要正规正举地谈，多少人也得骂着喊着打，何况这一上来就是一对几，要说这男人管不住下半身也正常。但你儿女双全，妻子温婉贤淑还出来玩就是你不对了，甭管谁都得骂一声变态。
　　陈洗笑笑走回屋里，喊住几个小同志，“你们重新找，四十码往上的高跟鞋，大喇喇的连衣短裙，一部DV。”
　　好一番搜寻无果，小媳妇儿从房里探头出来，捂着红肿的双眼说：“他以前总喜欢待在地下室。”
　　几人打着探照灯下去，小小的地下室却是跟迷宫一般缠绕复杂，几人小心翼翼地摸索一番，高度警惕着一丁点不容错过的蛛丝马迹。
　　不多时三十几套连衣短裙和七八双大码高跟鞋，伙同一支套了几层防水膜的DV，从地下室里的老酱缸里翻了出来。
　　小媳妇瞅见遍地形形色色，五颜六色的女装，目瞪口呆地问：“他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吗？”
　　陈洗二话不说扔一只鞋给她：“你自己看看。”
　　小媳妇拿着鞋满脸泪水地问：“他是喜欢脚大的吗？”
　　小可怜啊，真真是个小可怜，发现自家老公有情况了，先是对比自己哪里不够好。你哪里不好？你孩子都给他生了几个了，你哪里不够好，是他不好啊。
　　陈洗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少女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他问：“你见过哪个女人穿44码的高跟鞋么？”
　　“44码，和我老公一个型号，他喜欢和他一样大脚的么？”小媳妇怀里的小娃娃哭了，四五岁的年纪，大概也是懂得了些什么，小媳妇咬着嘴唇拍着自家儿子的脊背，小声地说：“是妈妈不好，妈妈对不起你。”
　　这一声，虽是如蚊虫嗡嗡般细小，但老班长正站在她身后想接手孩子来给她安慰一番，听见这句气得直跳脚。
　　一把搂过孩子指着小媳妇儿说：“大妹子！有些话太脏了！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但你不能错怪自己！你好！你最好！咱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心最善啊...”
　　老班长一字一顿，神色严肃，说得陈洗差点儿都以为他是在表白，心里弱弱地喊，亲大哥啊，你这是想趁虚而入么...
　　小娃娃哭，小媳妇儿哭，小娃娃不言不语只知道哭，小媳妇儿哭腔带话：“都是我，都是我不够漂亮，都是我女人味不够足，都是我脚不够大，我老公才不要我了。他是不是受够我了才殉情了？”
　　陈洗心里腹诽：你要是女人味儿再浓点儿，你老公还能娶你么。殉情啊...这是个关键词。
　　他也不忍心小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哭完过会儿脑子得疼，陈洗多有经验啊。立马上前制止，“你现在能保持清晰的思维么？能的话我给你看样儿东西，不能算了。”
　　小媳妇哭声止住了，老班长原本的手足无措也没有了，院里几个人都呆呆地看着他。
　　“让你看这东西，只是让你知道，在这段婚姻里，你不是过错方，但可能会发生一些你不能接受的事情，你确定要看么？”陈洗颠着手上的DV，有一下没一下的摁压着开关，斜眼看着小媳妇。
　　小媳妇思索了几秒，甩一把鼻涕泡子，表情虔诚地盯着他手里的DV说：“我想看，我想知道，他留给我了一些什么东西。”
　　看小媳妇儿的眼神陈洗就知道了，她在幻想。幻想她老公深情款款地对着屏幕说，媳妇儿，我爱你，可我不能爱你了，我得了绝症，我得找个比我脚大的治疗我。
　　女人就是爱做梦啊。陈洗又是重重一叹，唤了几个重要人物走进房里，让剩下的人抱着小朋友去看守老大爷，防止午睡的老大爷突然醒来，要出来。
　　老班长使劲扯着陈洗的手摇头，他在说着不要，不要。
　　陈洗用口语回他：小媳妇也有知情权。
　　彩色的屏幕亮了，小媳妇儿的眼睛也亮了，她估摸还是头一次知道家里这个铁疙瘩能映出画面。
　　一个男人出来了，她老公出来了，两个人相亲相爱的拥抱在一起，亲吻，抚摸，最后浑身疲软的瘫倒在地。
　　小媳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陈洗，她张了张嘴，嘴巴像被人封住了一样地张不开，屏幕里的画面赤条条的铺在她眼前，她想解释一句，我的老公有障碍，这里面的人不是他，都说不出口。
　　障碍吗？仅对于她吧。那些甜蜜的话语，他俩可是一次也没有说过，老公也不亲吻她，总是不耐烦地蹭两下就给她推开。和老公行房事他总要开着电脑看着几个男人的躯体才能顺利进行。她嫌恶心，老公说刺激。是啊真刺激，44码的鞋子，和老公蛰伏在别人身下愉悦的叫声通通撞进她耳中，她眼里。真恶心啊。
　　她流着泪，双手哆嗦着要去关机，伸了几次手也够不到。终于，绷不住浑身力气瘫倒在地上。
　　我真恶心啊，我真恶心。她想。
　　待老班长扶起小媳妇儿，陈洗才拿过DV关机塞进自己口袋里，问她：“还查吗？情杀的可能性很大，目测就是片子里自己人，十几条片子呢，总能逮住一个。”
　　小媳妇儿的身躯摇晃了半天才稳住，全身脱力地靠在老班长身上，“不，别查了，给我父亲的晚年，留些颜面吧。”
　　她的声音出口即碎，整个人孱弱地像经历一次生产。陈洗关怀地拍拍她的脊背，嘱咐老班长：“好好照顾她。”使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得眼色，带着人收队了。
　　一路人几个人叽叽喳喳，对今日的所见所闻惊叹不已，眉飞色舞。
　　唯独陈洗，早褪去先前事成的一丝淡淡喜悦，在众人愉悦的吵闹声里，心——渐渐沉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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