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约

　　宫宴虽然也是宴，然而重点完全不在吃上。
　　皇帝据说已经五十多了，但看起来老态龙钟，好像已经八九十岁的模样，一身明亮的龙袍也盖不住那种垂暮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
　　这次参宴的都是五部六司以上的官员，数来也就二十来个人，不过因为是携眷参加，所以人数倒是不少，加上侍候的太监宫娥，宴殿里百来十号的人居然在给皇帝三跪九叩后再没发出一点声响，楚珺大开眼界。
　　“都入座吧。”皇帝的声音苍老无力，然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主龙恩。”一堆朝臣官眷又是一番谢恩，这才各自按品级入座，宴殿很大，但有一大半地方用来放置编钟等乐器，皇帝大宴群臣都是在此处。
　　楚珺早已等不及，她本来就是长身体发育的年纪，今天起得早，又吃得少，从早晨进了宫又一直在朝凤殿那站着，连王佩玉带的点心也没空吃，现在饿得头昏眼花，只盼着快点开宴。
　　众人坐定，一列太监端着食盘鱼贯而入，楚珺一看，放在她眼前的却是两盘果脯和几碟开胃的酸辣小菜，不禁大失所望。
　　楚书平看着心疼，捏捏她的小手道：“宴开了，吃得饱的马上就来了，忍一忍。”
　　不然还能怎样，楚珺只得点头，王佩玉挑了一块果脯给她，先骗骗胃再说。
　　“今日是除夕，朕难得与你们君臣同欢，也是天佑承泽。”皇上眼也不抬，这场面话讲得了无新意，但底下的人又是一片“皇上圣明”，“吾皇万岁”的应和，楚珺这才注意到皇帝旁边的居然不是皇后，却是明妃，一旁陪宴的还有五、六个嫔妃，却没有皇后。
　　“星火接传，天佑承泽，燃日涛成，泽被吾国，圣断意明，民丰物饶，太常居安，流年常平，作苛皆富，姻缘和满，万民一心，国泰荣安。”一篇祝文给皇帝旁边的一个大太监念得抑扬顿挫，高低有序，所幸不长，楚珺倒也听得有趣，这凡事一上升到国家就啰嗦，听这祝文上天入地，全说了个遍，不像楚家每凡节日祝文干巴巴几句“家宅和乐，康健长泰”，饶是楚书平文才斐然，也了无新意。
　　殿外放响鞭炮，众人不禁欢呼起来，但几个较小的官家千金给吓得哭了起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那念祝文的太监往前一站：“传膳~”
　　楚珺眉开眼笑看着一列列宫女太监端着食盘进来，旁边的徐彩荷却探过头来道：“楚珺，你要不要去尿尿？”
　　徐家的桌案就在楚家左边，两家官职相当，又是交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楚珺本来想拒绝，不过宴席一开，半途跑出去肯定要麻烦王佩玉，干脆现在解决了事，这么一想，便点点头。
　　叶芳蓉过来对王佩玉道：“我带两个孩子去方便一下，你帮我看着良儿，别让他捣乱。”彩荷有个弟弟叫徐良，才九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王佩玉答应着，叶芳蓉这才一手牵一个往后殿去。
　　“这位公公，请问方便之处在哪里？”叶芳蓉带着两人刚转出大殿，迎面过来一个高大的太监，忙出声询问。
　　“哦，在那边。”那太监低着头，往右边一指，就疾步离开，叶芳蓉张了张嘴没叫出口，等他走远了才抱怨道：“也不给带下路，怎么当差的。”
　　楚珺不大在意，徐彩荷却直跺脚：“快点啊，我等不及了。”
　　“走吧走吧。”叶芳蓉赶忙拉着两个人的手往右边去，可是走了半天，也没看到茅房之类的地方，徐彩荷已经急得快哭出来了。
　　三人正团团转的时候，过来一个提灯的宫女，叶芳蓉赶忙拉住她说明因由。
　　“夫人、小姐请随奴婢这边请。”那宫女赶紧前面带路，楚珺一看，这不是往回走么？
　　没走几步，果然就看到茅房，叶芳蓉恨恨的说：“刚才那太监别让我遇到，否则有他好看的。”因为三人一看，那茅房就在刚才询问太监时所在的正前方，居然让那太监骗得往右走了半天。
　　好不容易解决了人生三急中的一急，回到宴上，桌是已经摆满了各等山珍海味，王佩玉奇怪的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楚珺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也饿得发慌，便只埋头苦吃。
　　吃的差不多，殿中气氛渐热，几杯美酒下肚，众人也不再拘泥君臣礼节，高谈阔论起来，一时间殿上一片人声吵杂。
　　这时前面一个中年人起身，走到中间，躬身对着皇帝道：“皇上，这等良辰吉日，当是要歌舞助兴，臣带了一个节目，希望能给皇上助兴。”看他官袍，也是司丞。
　　“吴爱卿有心了，如此甚好。”皇帝点点头，没多少表示，那吴司丞一拍手，殿外便进来几个大汉，一身江湖装束，对着皇帝一抱拳头，便开始耍起来，楚珺一看，类似摔跤，不禁摇头：了无新意。
　　但殿上其他人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承泽国地处东南，这北方的摔跤自是少见，楚珺心下了然，这节目对其他人来说倒也稀奇。
　　摔跤完毕，一个高壮大汉获胜，众人轰然叫好，皇帝也点头开怀，自然是一番打赏，那吴司丞脸上有光，一脸得色。
　　“父皇，儿臣也有一节目。”案首一个年青人站了起来，看他装束，不用猜，一身明黄色蟒袍，必是太子景垶熔，楚珺不禁仔细打量，毕竟皇家好基因，剑眉入鬓，神采飞扬，端得是一个美男子。
　　皇帝微笑点头，殿外突然滚进来一只小花狮子，看身量应是小孩子所扮，看那狮子耍着彩球扑打滚打，身形甚是灵巧可爱，楚珺不禁也跟着拍起手来，一时间殿内叫好声一片。
　　小狮子突然一拉彩球，中间扯出一块红布来，一看，上面写着“国泰民安”四个字，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皇帝也呵呵笑出声来。
　　那小狮子一掀狮头，露出个俊俏的小脑袋来，此时笑眯着眼道：“祝父皇身体健康，日日笑口常开。”
　　“六皇子！”众人一片惊呼，皇帝也是开怀大笑道：“原来是你这不安生的混小子，我就说怎么没看到你呢，难为你和熔儿有心，有赏有赏。”
　　“儿臣不过是动一动身手，这主意可是太子想出来的，父皇要赏，我可只敢拿小头，那大头便给太子哥哥了。”六皇子景垶岚一双大眼睛甚是灵动可爱，此时站在太子身边，两人言笑晏晏，相映成辉。
　　“你倒识趣，都有赏都有赏。”皇帝兴致大好，旁边的明妃也是眉开眼笑。
　　一时间气氛大好，又有几个人带了节目出来表演，但相比之下，还是不如六皇子的来的精彩，不外乎歌舞杂耍，倒也图个热闹。
　　楚珺已经吃饱了，正当无聊，此时一段歌舞完毕，稀拉几阵掌声，皇帝好像也没怎么兴趣，连眼也没抬一下。
　　“父皇，儿臣习箫日久，今日吹奏一曲，望父皇指点。”歌姬刚退，已有一少年立在殿中，十六七岁的模样，墨发玉冠，暗红蟒袍，低着头，一双单凤眼轻掩眸光，手上一管碧绿的玉萧被他轻托着，此时天色已暗，殿中明黄的烛光从高处洒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片似雕刻一般的叠影效果，楚珺一时看的移不开眼。
　　皇帝点点头道：“辰儿有心了。”原来这少年是五皇子，景垶辰。
　　殿中尽皆安静，景垶辰行了礼，便举箫低低吹奏起来，呜咽的音符随风送来，楚珺不懂音律，但觉得甚是好听，再看殿中间的红衣少年，似要随这仙乐一般的萧音翩然飞离，不知怎么的，心中有点发紧。
　　一曲终了，殿中掌声四起。
　　“五皇子好萧技！”先说话的是左相国王言德，众人赶忙附合，纷纷夸赞起来，一时间把景垶辰的萧技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楚珺不禁向景垶辰看去，他只微抿薄唇垂手而立，喜怒无形。
　　“辰儿萧技大有长进，言师傅教得极好，打赏。”皇帝点点头，似是欣慰，但并无更多喜色，打赏了一堆珠宝下去。
　　那景垶辰捧着赏赐谢了恩便退回去，不知是否错觉，楚珺觉得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一时间，殿上气氛又起，夸五皇子萧技如何如何，夸皇上有此皇子又如何如何，马屁总是比较顺耳的，皇帝兴致也高了起来。
　　“皇上，我听说王相国的千金琴技高超，不如让她抚琴一曲，给皇上助兴。”说话的是明妃，宴上众人明显精神一振——重头戏开场。
　　“如此甚好。”皇帝点点头，不一会儿侍候的太监搬上瑶琴，那王宝月也不扭捏，对着皇帝盈盈一拜，就在琴前坐下，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望着她。
　　“岑山云渺，若妾心；鸿雁空往，难抒情；初识情，刚知意，望断春草如丝，空牢记；始知相思绵长，一腔悲泣。”瑶琴铮铮，偏王宝月一脸清淡，哀婉缠绵的分离辞，听不出离愁，倒有点放达之意。
　　一曲终了，殿中却无一人鼓掌。
　　“闺中女儿家难得有这种心怀，不错。”说话的却是皇帝，众人见此情景，忙跟着轰然叫好，那王宝月这才微微一笑向皇帝行了礼退了下来。
　　殿中一时间骚动起来，各人心知肚明，心中算计已经白热化。
　　有了她作开头，各家千金都放开了手脚，俱都上场表演一番，连徐彩荷也上去朗诵了一首词，楚珺不禁感叹这就是一古代版的超女。
　　各家大的小的千金都轮番上去表演，其中居然有个才五、六岁模样的也上去唱了一首词，然而口齿不清，完全听不懂，不过倒也可爱。
　　不过全场表演也就是歌舞诗词，琴棋书画，毕竟是千金小姐，又不是专门的舞姬或青楼女子，说才艺实在也拿不出怎么好东西来，纵观下来，还是王宝月给人的印象深刻些。
　　“毕竟都是官家千金，各位小姐当真是才貌双全。”明妃这话算是总结一下各位小姐的表演评语，楚珺不以为然，说貌嘛，倒还真都不错，说到才，如果上去背首诗也算，那真是天下没文盲了。
　　“各位夫人教导有方，都辛苦了。”皇帝对着底下这大大小小的未来媳妇人选似乎很满意，看来心中有数，脸上也现出笑容来，底下的人一听这话自然又是一番谢恩万岁。
　　一顿宴吃到现在算是宾主尽欢，外面天已全黑，想来该是要散了，楚珺不禁有些犯困。
　　“天佑，你有没有怎么节目？”皇帝声音不大，和缓的问。
　　楚珺不知怎么突然打了个冷颤，睡意全消，殿中鸦雀无声。
　　“儿臣尊旨。”应答声中，已经有一青年站到中央去，身着月白蟒袍，听他口气，应该也是皇子，只是不知怎么没坐到太子他们一处。
　　“皇上，儿臣是武将，就给皇上舞段剑吧。”那人长身玉立，低眉顺眼，唇角微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楚珺看着却不知怎么的，浑身不自在起来，就好像看一个演技不好的演员在念一段至关重要的台词一样，让人有换台的冲动。
　　不待皇帝答应，那人已经抖开长剑斜刺而出，衣袂翻飞，墨发宛转，他身轻如燕，翩跃若游龙，满殿的人瞪大了眼睛怔住。
　　楚珺看傻了，她不懂功夫，但此人张驰有度，纵跃轻盈，森森剑气发出轻微的嘶鸣，就算从力学美学方面也是很让人赞叹的。
　　半晌，那人挽一个剑花，吐纳收剑，完成剑舞，脸不红气不喘地原地站定。
　　他相貌倒也俊朗，只不过殿中几位皇子的相貌多为俊美，他被这么一比，略显普通，此刻舞完剑，温和的笑容褪去，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种森然气质顿时弥漫开来，让人倒退三舍。
　　“好功夫。”说话的是太子，众人反应过来，纷纷鼓掌，楚珺心想，自家兄弟夸起来倒不含糊。
　　“这苏天佑倒是有一副好身手。”楚书平点头称赞，楚珺一愣：不是皇子？
　　皇上似乎精神大振，抚掌笑了起来，一殿众人只得跟着又夸赞这人身手如何如何，听了半天，原来这人是外姓王，封号清王。
　　站在那里的苏天佑慢慢又露出那温和的笑来，不应不答，虽然此刻是众人焦点，却似独立山头，一股疏离感漫漫卷淹而来，脸上的笑容也似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
　　“真是好身手。”皇帝言语温和，一脸欣慰，然而殿上紧张感又起，楚珺看见几位皇子都微微直起了身，“舞得这么好，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皇帝今天第一次询问，且语气慈爱，楚珺隐隐觉得一股不安在漫延。
　　“谢皇上，儿臣……没有想要的。”
　　殿上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皇帝仍温和的笑道：“天佑也二十有二了吧，不如这样，你可有喜欢的小姐，朕给你指婚如何？”
　　满堂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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