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难渡

　　清芙进宫日子不长，却已换了三位尊贵的主子，默默从永和宫出来，路经养心殿，再到栖鸾殿，漫长的路走过来，说不尽的孤独寂寥。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似一叶浮萍漂泊无依。
　　迈进宫门，就见蓝齐儿背对着她立在廊下，双手合十似在祷告。清芙走近，轻轻开口道：“奴婢清芙给公主请安。”蓝齐儿转身，笑容明媚如夏花，伸手扶起清芙：“你来了。”指尖传来一阵冰凉，无端端的蔓延到心底，清芙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蓝齐儿只带了一个唤做阿箬的侍女，她陪嫁带过去的四个宫女或嫁人或病死都不在了。阿箬是她与汗王在天山脚下救起的孤女，那年葛尔丹暴雪月余成灾，冻死了牲畜和作物，族人饿死冻伤者无数。汗王与蓝齐儿带着大帐里仅存的余粮巡视灾情救济难民。发现阿箬的时候她已奄奄一息，全身僵硬。蓝齐儿将她带回去救治了数日才渐渐恢复神智，后来就留在身边作了侍女。
　　栖鸾殿日日都有流水似的赏赐送进来，蓝齐儿漠然看着那些奇珍异宝，笑容越来越淡。素日里蓝齐儿衣着光鲜珠环玉绕，在皇帝和荣妃面前亦是笑语承欢，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出神发呆，眉梢眼角尽是忧愁。
　　元宵宫宴，清芙与胤祯阔别许久终于再见，虽只隔着数米，却只能遥遥相望。蓝齐儿借口宿醉早早呆着清芙回了宫，清芙熬了醒酒汤亲自给蓝齐儿端去，走进寝殿却见蓝齐儿对着一幅画静立出神。“清芙”，蓝齐儿突然唤她，倒吓了她一跳。“你觉得这幅画如何？”清芙细细看去，那是一幅女子的肖像。女子身着火红骑装策马扬鞭于广阔草原之上，头顶苍鹰展翅翱翔。女子英姿飒爽笑意盎然，与蓝齐儿有七八分相似。
　　清芙沉吟片刻：“这是汗王为公主所画的吗？”蓝齐儿看向清芙似是审视，继而清浅一笑：“正是，你如何得知？”“若非深爱之人断画不出如此传神之态，显然公主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已在汗王心中勾画了数百回。”
　　蓝齐儿望向画卷，眼神愈发迷离，如梦呓语般喃喃自语：“初到葛尔丹思乡切切、百般不适，他带着我骑马放牧、游山玩水。春天为我采遍烂漫山花，夏日躺在草原看星星，秋天放风筝追逐嬉戏，冬天在雪地打马涉猎…慢慢的，我不再终日思怀故土，反而喜欢上在那粗旷高远的天地间自由徜徉，仿佛我本就该生长在那里，那才是我的家。”她唇畔笑靥越发温柔，“后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他，爱他深邃的眉眼，爱他豪爽的性格。我突然感谢上苍给我一个机会远离波谲云诡、尔虞我诈的皇宫，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和相爱之人在一隅之地相偕到老。”
　　转眼草长莺飞天气渐暖，蓝齐儿却终日神思倦怠、昏睡沉沉。这日又是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清芙伺候她梳洗，阿箬端着午膳进来。蓝齐儿看了一眼素日爱吃的奶皮酥，胃中竟涌起一阵恶心，不由皱了眉头。清芙早已察觉她近日的异常，以为她是因为心绪不佳，望了望窗棂洒进来的融融春光，温言对蓝齐儿道：“此时阳光正好，公主若是不饿不如出去走走，兴许能排遣胸中闷气。”
　　御花园里的花因有匠人们的悉心培植，通常早于外面开放。不过早春时节，竟已开了大半，正是春光旖旎、生机盎然。两人一路说笑，当真畅快许多，不知不觉逛的有些累了，便向陶然亭走去。
　　忽地脚步一滞，却见德妃、四阿哥、十三和十四都在，一番见礼之后，清芙扶着蓝齐儿坐下，自己默默立在她的身后。胤祯的目光迫切而炙热，没有丝毫避讳，清芙垂着头也能感到脸上似有火烧。德妃不露声色，早把一切尽收眼底，笑着唤清芙到身边，指了绣墩给她坐，清芙推辞不过便欠身坐下。
　　清芙穿着天水碧的长衫，领口和袖管处绣着金银丝线的琼花，乌墨似的发被流云穿花玉梳绾起，清新淡雅如一朵白莲，一派的宁静安谧，盈然如水。
　　蓝齐儿拈起一块金丝玫瑰糕放入口中，刚吃下去就掩口呕了起来。清芙见状忙上前替她顺背，德妃蹙眉道：“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清芙抬头答道：“公主近日精神不济、不思饮食，也不知是怎么了。”德妃心中一动，面上却埋怨着清芙：“还道你是个伶俐的，这样大事也不知道请个太医么？”扭头对锦心道，“去请胡太医过来。”
　　胡太医来时见亭中坐了一群人，有些辨不明情况，只得先为蓝齐儿诊脉，不一会儿功夫额角已渗出汗来，偷眼瞧着众人的神色迟疑着道：“依微臣看，公主是喜脉。”一言既出，众人神色各异。蓝齐儿脸上掠过一丝欣喜，稍纵即逝。德妃拉过蓝齐儿的手一脸慈爱，吩咐宫人去给皇帝和荣妃报喜。清芙打心眼里替蓝齐儿高兴，却不经意瞥见胤祯眼中的怜悯和痛惜，清芙疑惑，再看向胤祥，目光相碰他竟然有些闪躲。而四阿哥视若无睹地自顾品茶，面色沉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午后皇帝与荣妃亲自前来看望蓝齐儿，荣妃坐在榻边细细嘱托着，场面合乐而温馨。蓝齐儿纤手抚着平坦的小腹，脸上尽是初为人母的骄傲。仰起头看着皇帝道：“皇阿玛，儿臣想回葛尔丹待产。”康熙笑容微敛，“你且安心在宫里养胎，葛尔丹那不毛之地哪如宫中应有尽有。”说罢留下荣妃母女二人说体己话，自己回了养心殿。清芙送皇帝出门，康熙突然在门口顿住脚步，回头对清芙道：“照顾好公主。”清芙被皇帝深潭古井般幽深的黑眸唬得心头一跳，连忙跪下应是，渐渐有不好的预感萦绕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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