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执子之手

　　大厅里，石清泉端坐在圆桌中间，右边是他的夫人赵氏，左边是姨太太梅氏和杨氏。几个子女，都乖乖地坐在下首。
　　虽然有十几个人吃饭，但静悄悄地，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如玉站在大厅门外，窥探一眼，又偷偷地退回院子里。

　　要是她冲进去问父亲，一定会遭到斥责的，又要连累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梅氏，为人十分老实，又只生下如玉这个女儿，平时就很受气。
　　幸好如玉从小聪明伶俐，深得祖父和父亲喜爱，才多少弥补梅氏没有儿子的遗憾。

　　如玉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春雨正坐在桌子前面绣花呢，见到她立刻惊喜地站起来：“啊呀，你终于回来啦。老爷已经要把我骂死啦。”

　　如玉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倒杯茶水喝下。

　　春雨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昨天上午啊，突然跑来个公子，长得可俊啦。跟老爷在书房里说半天话，后来又把二太太叫去。二太太回来的时候，满脸的喜色，一个劲地说：这回可终于熬出头。原来啊，那位公子呢，是京城里来的大人物，要纳你做姨太太啊。”

　　如玉微微点头，看来那个色鬼说的，都是实话。父母畏于权贵，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送给他的。

　　“春雨啊，我娘还说什么？”

　　“没有啊，她光是高兴，别的什么也没有说。啊，已经开始忙着准备嫁妆，说是下个月初八就要过门啊。可把二太太给忙坏。幸好呢，这次大太太也很高兴，已经送来大批的东西，都堆在里屋呢。”

　　如玉盯着春雨手上的红布：“你这是。。。干什么呢？”

　　“啊，本来呢，这盖头上的花，是要新娘子自己来绣的。可是，二太太说，要是让你绣啊，只怕是到明年也绣不好，还是让我先干出来大部分，最后给你留下几针就算啦。”

　　如玉擅长的，是拳脚、下毒、画画这三样本事，要是让她绣花，可真是太为难。

　　镇子上的姑娘们，都要绣个荷包送给情郎。
　　这事可不好找别人代劳，如玉只好自己来干。

　　整整三个月啊，手上扎到足有上百个针眼，才算是绣好。
　　换作春雨，不过是半天的活。

　　图案呢，春雨开始时给描出一对漂亮的鸳鸯。
　　可等如玉绣完再看呢，倒是有一对，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猛一看呢，像是一对麻雀。
　　细打量起来，又像是两只老鼠。

　　春雨非要让她再重新绣一个，因为这个荷包，实在是太难看。
　　如玉好不容易才完成平生第一件作品，立刻一把抢过来，跑出去就送给孙洪涛。

　　孙洪涛接过来看看，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就挂在腰上。

　　他带着这个荷包走来走去的，把整个木角镇里的人们，都乐坏啦。
　　。。。

　　春雨还在不停地说着，到底准备哪些嫁妆。
　　可是，如玉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句也没有听到。

　　过一会儿，她慢慢地站起来：“我去书房里，找我爹说话。等我娘回来，你先别告诉她我回来。”

　　其实，也是白说。就春雨的那张快嘴啊，准得说出来。
　　。。。。。。

　　书房里，石清泉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吃过晚饭，都先要看会儿书。

　　如玉敲敲门：“爹，如玉来给您请安。”

　　石清泉立刻站起来，亲自过去给她开门。
　　如玉暗中叹息一声，爹从来不给晚辈开门的，都是说声：“进来吧。”
　　今天居然如此反常。

　　石清泉满面笑容地问：“如玉，吃过饭没有啊？”

　　如玉点头：“爹，我有事要问你。”

　　其实，她整整睡一天的觉，根本没有吃过东西。

　　她慢慢地拿出婚书和镯子，放在书桌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石清泉大笑：“啊，原来小两口已经见过面。恭喜你啊，如玉，这回可遇上贵人。”

　　“这个东城秀树，到底是什么人？”

　　石清泉压低声音：“可不要说出去啊，连你大娘和你娘都没告诉呢。他啊，是镇南王的第七个儿子，已经封侯啦。名字其实是叫做北宫秀树的。不过呢，他经常在江湖上行走，平时都是用的东城秀树这个名字。”

　　如玉轻笑：“原来如此啊。他的老婆，就是公主嘛。”

　　那位公主，是有名的泼辣啊。

　　石清泉兴奋地搓着手：“如玉啊，我就说嘛，你这么聪明，胆子又大，一定会有好命。瞧瞧，现在贵人自己找上门。”

　　去年如玉溜出去看孙洪涛，回来的时候，是被罚跪整整三天三夜的。
　　虽然说如玉早有准备，在裤子里缝上厚厚的棉花垫子，却也仍然疼得厉害。

　　如玉不动声色地把婚书和镯子收起来，笑道：“爹，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就是逍遥侯。万一要是骗子，岂不是会赔本。”

　　石清泉得意地回答：“我是什么人啊，能轻易被骗。他是和宋知府一起来的，由宋知府做的媒人。啊呀，把老宋乐的，都合不上嘴。”
　　。。。

　　这个宋某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地方官嘛。平时见到石清泉都要摆出官架子。虽然两个人当初还是同学呢。现在啊，就全不一样啦。
　　石家的上几代，直到石清泉的父亲石半坡为止，都是做官的。
　　偏偏到石清泉这一代，几次科举都没有成功，又没有权贵肯推荐，只好无比窝囊地在老家做个地主。
　　石清泉的两个弟弟，头脑灵活，眼看着为官无望，都改行去做生意。
　　好在祖上传下来的家产不少，有本钱，将本求利，渐渐地倒也有些规模。
　　只有石清泉身为长子，一心想着光宗耀祖，不肯放弃。
　　自己没有希望，就每天督促着儿子们刻苦学习。
　　偏偏四个儿子，头脑都不聪明。虽然肯认真读书，恐怕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最聪明的就是如玉，可惜却是个女孩子。
　　有的时候，石清泉就埋怨梅氏：“看你，肚子这么不争气。要是生个儿子，能有如玉这么聪明，该多好啊。”
　　。。。

　　他笑呵呵地，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已经答应，明年等云龙科举的时候，一定帮忙。这回可好啦，咱们石家啊，一下子就要飞黄腾达。哈哈。。。”

　　如玉浅浅地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问道：“那爹想过没有，他的老婆是公主啊。当今三位已经成亲的公主，都是骄横跋扈，从来不允许自己的丈夫纳妾。”

　　何止如此，明珠公主的丈夫，原来是有妻子儿女的，结果他的妻子被迫自杀，几个子女都过继给旁支。

　　石清泉停住笑声，皱起眉头。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到。

　　他想一会儿，慢慢地说：“不用担心嘛，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娶你，自然会有办法。”

　　那倒也有可能，这位逍遥侯呢，传说最是受皇上宠爱。
　　据说，有一次他发脾气，把皇上书房里摆着的十几盆珊瑚都给砸烂。
　　皇上呢，还一个劲地叫好。

　　如玉笑笑，站起身来：“我跑一天的路，也累啦。我先回房里去。”

　　石清泉赶快去给她开门，笑道：“是要好好歇息几天嘛。嫁妆的事，不用你担心。我已经交待下去，一定会办得非常体面。”
　　如玉只是笑，飞快地走掉。

　　石清泉笑着回到书桌前，坐下，看着明亮的灯火，眼睛亮亮的。

　　真是想不到啊，这个闺女，倒比儿子强，居然能够飞上枝头做凤凰。
　　从前她到处乱跑，自己总是责罚她，怪她没有教养，怪她总是惹祸。
　　没想到，这次她跑出去，居然遇到逍遥侯，还成全这门亲事。

　　真好啊，真好啊。
　　要是另外几个女儿，也能如此就好啦。

　　他旋即笑着摇起头来，另外四个女儿，哪里像如玉啊，都是乖乖地呆在家里做针线，连镇上的街道，都没见过几次。

　　只有如玉从小被她祖父惯坏，刚刚三四岁，就整天跑到外面去和那些野孩子打架，被抓回来的时候，不是撕坏衣服，就是一脸一身的泥。。。

　　如玉坐在桌子边上，一声不吭地喝着面汤。
　　味道真好啊，比起客栈里那脏乎乎的伙食，家里的饭就是好吃。

　　厨子想来也是花心思，不仅味道比平时要好，而且在碗底还有一个鸡蛋。
　　这种白皮鸡蛋，是很少见的。
　　平时呢，厨房里都是留着不用的。
　　只有来了客人，才肯拿出来用。
　　如玉从小就跟着祖父招待客人，一尝就知道。

　　她的母亲梅氏，是个瘦瘦的中年妇人，身穿淡绿绸衫，约莫四十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眉目间依稀与如玉甚是相似。

　　梅氏坐在旁边，和春雨说个不停：“记住啊，等会儿要让她洗个澡，可不能这么臭哄哄的。这几天不能吃辛辣的东西，免得到成亲的那天，脸上长疙瘩。。。盖头要快点儿绣好，最后那几针要留给她自己啊，免得触霉头。”

　　如玉放下空碗：“娘，天已经晚啦。你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梅氏赶快站起来，笑道：“对啊，是要让你早点睡觉。要不眼睛红红的，怎么嫁人啊。”她笑呵呵地走掉。

　　如玉站起来：“春雨，去打水吧，我要洗澡。”

　　这种舒服的享受，以后就不会有享受的机会。
　　。。。

　　如玉洗过澡，坐在床边慢慢地梳头。
　　春雨凑过来：“我来梳吧。瞧你，笨手笨脚的。”

　　如玉轻笑：“还是我自己来吧。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人家会笑话的。”
　　平时这些穿衣梳妆的事情，她都要依靠春雨。

　　有的时候，她自己溜去外面淘气，几天后回来的时候，总是把长长的青丝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上也是脏得要命。

　　有一次，倒是挺利索地回来，春雨大喜，结果最后才知道，是孙洪涛实在忍受不住，帮她梳的头。

　　她梳好头发，别上簪子：“春雨啊，你先睡吧。我要去和三姐说几句话。”

　　“不是说要睡觉嘛，还往外跑。大太太说不准已经睡下，你去，又要挨骂。”

　　“傻春雨啊，现在呢，这个家里，谁也不敢骂我。要骂，也只有在自己的心里想，哪里敢在我的面前说出来啊。”

　　春雨想想，笑起来：“啊呀，我明白啦。好啦，快去快回啊。我还要再绣一会儿，等你回来再睡吧。”

　　如玉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悄悄地跃上屋顶。
　　来娣的房间里，还点着灯。她轻轻地推开窗子，跳进去。

　　“啊，是如玉啊。可把我吓死，我还以为是飞贼呢。”

　　如玉轻轻地关上窗户：“其实呢，我是采花贼。”

　　来娣是个胖乎乎的姑娘，满脸的雀斑，一双大眼睛倒是挺水灵。

　　“如玉，你还是这么胡闹。”

　　如玉拉着她的手，坐到床边：“三姐，我有重要的事情，你要先发誓不说出去，我才能告诉你。”

　　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如玉和来娣最是相好。

　　来娣笑起来：“我早就知道啦。你这次淘气没有挨罚，因为你遇上贵人。下个月就要嫁人。”

　　如玉摇头：“不是这事儿。我要是说出来，保你会吓得发抖。”
　　来娣只好发下誓言。

　　如玉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一会儿。
　　来娣红润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天啊，你真的要。。。。。”

　　如玉迅速地捂住她的嘴：“低声，这事可不能说出去。”
　　“可是，可是。。。。。。”

　　如玉微笑：“我已经决定。不要发抖啊，还有一件让你害怕的事情，你要听好，记牢，关系到你的小命啊。不过呢，要是你不肯听我的话，我也没办法。”

　　她又低下头，搂着来娣的肩膀，说一会儿悄悄话。
　　来娣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血色：“天啊，真的会这样吗？”

　　如玉肯定地点头：“你等着瞧吧，肯定如此。”
　　“可是，这样的好机会，我娘一定会逼我的。”

　　“你就以自杀来威胁他们。反正你再过三个月，就要成亲，还是放明白些吧。张家也是个大户人家，张国顺又非常老实。你自己一生的幸福，就在于你能否咬牙坚持。”

　　来娣想好半天，终于点头：“我明白。好妹子，这是为我好。可是，如果。。。”

　　如玉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会有人愿意的，这个问题就不必担心。”

　　“你是说。。。如花？”

　　“对啊，她肯定会来跟你抢的。所以呢，你只要坚持住，就可以啦。”

　　“可是，可是。。。”

　　如玉冷笑一声：“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都不是我们凡人可以决定的。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啊。记住，你发过誓言的，不要把我说过的话告诉别人啊。说话要算数啊。”

　　她打开窗户，转眼间就不见人影。
　　来娣呆呆地坐在床边，双手抖个不停。

　　过一会儿，她喃喃地说：“我的天，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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