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倾情录

　　北北自从从他爹那爬进我怀里就不肯走了，死气白咧的要我抱，我又是刚刚认回儿子，自是不肯撒手。所以知道小孩儿玩得累了，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才得以将他放在床上，握着茗儿切上来的茶坐下和元辰说两句话，关于流岚说的勉强我活过来的是，关于北北的事儿，关于他······这么多年的事儿，我统统没有参与的却真真实实发生的事儿。屋子里烧着地龙，外头风雪交加，我握着茶杯，愣愣地问了第一句：“······阿辰”我顿了顿，很多年没有叫过他这个名字，出口时竟然有点生涩：“为什么，会搬到这里来住。”
　　男人好看的眉目皱了皱，目光向外面飘去，我跟着他的目光而去，视线尽头，有一座黑色的大山，在一片雪白的圣山之间显得格格不入，我说：“那是无妄山？”
　　“嗯，我回答你那一个问题，因为这里是你的埋骨地。”他的声音有点微微的颤抖，眼睛却固执地不肯看我，只是执着地看着外面。我抿了抿唇，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当年的那个感觉，修长的指，分明的指节，掌心的纹路清晰，却是被视为运命多舛，生命线和感情线的交汇点毫无预兆地断在那里，我还小心翼翼地摸着那道掌纹对他说，我会保护他的。当年他听了只是笑。他现在只是将掌心阖起来，我的手就被包裹在里面。
　　“我，我当年死的时候，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什么埋骨地，其实没那么重要的。”我摇摇头，说，“现在我想知道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以及我们的孩子，北北是怎么活下来的。”
　　元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说：“你自己来看吧，我说不出口。”说罢将我拥进怀中，我眼前倏然一变，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无妄山前了，那是漫天漫天的大雪，无望山上缭绕的黑雾散尽，露出了黑黝黝的山体，上头寸草不生，所有的雪珠自苍穹落下，细细听来，风雪似乎也在悲鸣，天地之间一片惨淡。我知道，这是我死的那一天，我生前承了四季女神的神格，我死了，居然四季不分地下了三年大雪。一道黑色的人影站在山前，雪落满了他的衣襟，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活像我亲手雕的那一座元辰的小像。
　　身边的男人将我过在他的狐裘里，也看着那个人影，像是有点怀念又有点不好意思，鼻尖有点红：“那是你死的那一年，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后来，后来······”
　　远处那个万万年前的元辰身边出现了一个绛红色的身影，我呆呆地看见那个人影，是我，形容样貌都没什么差别，只是整个人身体有些透明，我看见元辰伸出一只手试图去触碰那个我，可是令他伤心的是他的手穿过了我的身体，元辰的眼睛红了起来，又倔强的不肯低头掩饰一下直直看着我的幻影。透明的“山夕”伸出她的手抚上元辰的脸，像是拿到了糖的孩子，笑得眉眼弯弯，她说：“阿辰，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这个应该是我魂魄能支撑的最后形态了，我死之前看到的一个禁咒，能在死后强行留住人一柱香时间的魂魄。”她眉眼之间还是笑，但是有些苦涩，“我还想再见你一面，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阿辰，以前我们说的什么长长久久，同生共死什么的就忘了吧，啊？”
　　元辰终于红了眼眶，一滴水珠凝在他的睫毛上，他没说什么话，只是用绝望的眼神望着她。山夕脸上的笑终于褪得一干二净，她那双眼睛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一眼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山夕：“阿辰······没有时间了，我要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她最后一次想拥抱一下自己的夫君，所有少年青年时代，几乎用尽人生的大半辈子爱的人，但是没有办法，再怎么用力的拥抱他们都已经接触不到了。元辰的唇嗫嚅了很久，采用几乎不成调的声音道：“······阿夕，我也······爱你。”
　　山夕听了之后，只是笑了笑，动了动唇，只是灵魂之力撑到了极限，她的身影，不，应该魂魄就在元辰面前像泥土一样一块块皴裂，然后一瞬间就散开来，变成无数道流星一样的亮光像各个方向飞去，瞬间消散了，徒留了黑色的人影站在那里。
　　我感觉自己被搂紧了些，男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一双从来淡定的眼眸之中竟是布满了血丝，显得疲惫不堪。我只能无声地握紧他的手。他的声音很低：“你死并不是我最伤心的地方，刚刚那一幕，才是我最忘不了的。你就在我面前，但是我没有办法碰到你，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我转身抱住元辰的腰：“对不起，对不起······阿辰，我对不起你······”我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才能让我的心不那样疼。
　　“你没有对不起我，阿夕。”他反复在我耳边说。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无望山脚下了，我拉着元辰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刚刚那个场景倒是真切地让我觉得我当年那样混账，那样对不起元辰。
　　“重行爷爷自从盘古爷爷薨了之后，就搬到了这里，他守着爷爷的陵寝二十几万年，那一年，就是你死后的二十万年后，我因为某些原因来了一趟无妄山。”我看着不远处的站在雪地里的男人，和眼前的这个比较了一下，糟糕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点：“那个是十万年前的你吗？”
　　“嗯······”还没等他“嗯”完，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就凭空出现了一座竹舍，青葱欲滴的竹林，古朴典雅的小竹屋。小竹屋被一圈篱笆围了起来，里头开垦了一小亩田地，里头种着绿油油的菜。菜畦周围有一群看起来闲庭信步的威武雄壮的鸡，屋前系了一根绳子，一只油光闪闪的黑狗正在打盹儿。这样的场景在雪山的掩映下显得有些突兀，但我看清里头走出来的老人之后就不觉得突兀了。
　　重行爷爷，从远古洪荒时期就跟在爷爷身边历经过所有的是非战乱最后随着爷爷登上帝位的人。他那样的身份，即使是我和元辰或者远古时期所有的世家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大公”。他又从小和我亲厚，我一直喊他一声爷爷。重行爷爷从从容容地从小竹屋走出来对着元辰行了一个礼：“殿下，好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了，”战神向远望去，雄伟高大的冰川从悬崖上挂下来，晶莹剔透，冰冷刺骨。记忆里的那个人好像都有点模糊了，只记得她最喜欢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冰原，他眯了眯眼睛，用一种寂寥的声音道：“自从她死了以后。”男人面上无悲也无喜，说的话倒是平平淡淡，但难以掩饰话语之间的悲怆，让人觉着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伤心。
　　“殿下···请节哀。”重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天地鼎立的男人。
　　“重行爷爷，没什么好节哀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快忘记她的样子了。这样，我下一世就真的不会遇见她了。她得偿所愿，我也，得偿所愿。”
　　“殿下，老奴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看着阿生一天天厉害起来，老奴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还是听大帝说过，万物皆是此消彼长，你这么多年，戾气还是在增长，除开殿下你自己的身体不好了，你的怨念还是难平。终有一天，你会随着公主殿下去的。”
　　“重行爷爷，我觉得，当年她死的时候，我就应该随着她一起走的，现在，嗯，也不算晚。”
　　“殿下。当年公主选择一个人去的时候就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这样做，不是对不起她吗？”重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对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了。”他说的云淡风轻，无一丝波动，“重行爷爷，你看她就是在那里死的，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就连念想也没有，你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么恨她。”说完，就走了。
　　漫天的大雪衬着他的背影，显得那样孤单。
　　重行慢慢用手抹了抹眼泪，扬声道：“殿下，老奴有一人想交给你，要不要他你自己决定。”说着抱了一个襁褓出来，放在了元辰怀里。元辰第一次抱这样软绵绵的事物，手臂有些僵硬，他皱着眉看了怀中的婴儿一眼，眼睛就好像黏在孩子身上不肯下来了，他颤抖着说了两个字：“阿夕？”
　　重行爷爷将手拢进袖中，闲闲地立在元辰身侧，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当年我和盘古闲来无事的时候为山夕和你占了一卦，发现你们命里带着一个死结，但算不出什么时候会发作，甚至还会牵扯到第三方的命，我和盘古想了个办法，将我们各一半的神力注入到一个符节封印进了公主的身体，关键时刻能救人一命。山夕当年灰飞烟灭的时候下意识的将这个机会给了你们的孩子，将他封印在无妄山下将近十万年才被我发现。他不知怎么回事，魂力很强，身体受不住，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到最近才醒来。这孩子生下来就比肩圣人，现在还给你，希望殿下不要再厌世了，好好照顾小殿下才是真的。”好像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从重行爷爷的神态中看到刻骨的沧桑之感，才能意识到他活过那样长的岁月。
　　元辰几乎呆滞地看着怀中幼小的生命，直到重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将头埋在孩子的襁褓，闷声道：“北北，我是爹爹。”
　　我看着拥着娇儿终于留下眼泪的男人，默默地握住身边男人的手，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阿辰，我们一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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