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旧时歌（羊花）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前浩气盟指挥墨枫当众宣告叛入恶人谷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天下，震惊武林。无论之前有多少人对华清之言信或不信、对浩气天罡通缉令理或不理，总还是有人坚信墨枫无辜、或持观望态度。如今墨枫当着整个洛阳城百姓的面、当着恶人谷三大主帅的面答应加入恶人谷，整件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无可置疑了。浩气盟与恶人谷对峙这么多年来，这恐怕是最高级别的一次叛变，江湖哗然，众论纷纷，墨枫的最终归属和两大阵营今后的局面变换，迅速成为江湖人最为关注的焦点。
　　当夜的拂香斋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不但恶人谷一军和四军的统帅亲自来请贤，连一向我行我素、与其他军团都不和的二军也派出了常驻洛阳的副帅前来招揽墨枫。李潇义正辞严地跟几位位高权重的大帅争得脸红脖子粗，反观两位当事人却一点不急，白老板搬出了珍藏多年的白毫银针，正与墨枫悠然自在地讨论泡法，洛祈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坚决不肯上楼休息的叶清玄枕着他的腿睡得天塌不惊。
　　“头儿……”没一会儿，李潇便哭丧着脸过来求援。另外三家现在暂时达成了协议，要先把墨枫从三军手中挖出来，至于三家怎么分，后续再谈。好汉敌不过人多，李潇纵然嘴皮子再利索，也只能败下阵来。
　　洛祈抬头，恰逢凰久三人也来到近前：“我们这边吵成这样，你倒悠闲，躲到一旁学起泡茶来了。你再不开口，就没你三军的份了哦。”
　　洛祈轻轻一笑，看了墨枫一眼，“让他自己决定吧。”语气淡淡，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凰久一挑眉，“你倒是笃定，像是墨兄一定会进你三军一样。”转头对墨枫笑道：“墨兄，一军领衔恶人谷，条件优厚，实力强大，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若你肯来，一军留副帅之位虚位以待。”
　　“人家在浩气盟也是做主帅的，你才让人家做副帅，也太小气了。”杨魂大手一挥，颇为好笑道：“墨兄可还记得今日之言？若肯来我四军，我这位子现在就让给你。”
　　“不敢当，两位大帅抬举我了。”墨枫笑笑道，“但这几日若无洛帅救我性命，护我周全，此刻我已不能安然坐在这里。人在江湖讲究恩怨分明，我恐怕要辜负几位的美意了。不过既入了恶人谷，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往后但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几位吩咐便是，我会尽力而为。”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其他几人也不好太勉强。杨魂向来果决磊落，当即表态道：“既是如此，是我四军没这福分。墨兄不必客气，日后大家都是朋友，但凡需要我杨魂帮忙，知会一声便是。若在三军呆腻了，随时欢迎加入四军。”
　　凰久也只得道：“我尊重墨兄的决定，只须记得，一军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二军那副帅更不好与他们争，便也不再发言。
　　墨枫含笑应了，几人又相互客气了一番，才一一散去。墨枫将几人送出门外，转身，李潇已轻轻抱起叶清玄准备上楼，洛祈正笑嘻嘻看着他。
　　“早些休息吧，明天启程回恶人谷，带你去看看新家。”他笑道。
　　墨枫点头，与他一同往上走，忽又道：“你就那么笃定我会选你？”连争都懒得跟凰久杨魂他们争。
　　洛祈笑道：“天下谁人不知墨盟主重情重义，光明磊落。”想想当年他为华言付出了那么多就按捺不住嫉妒，“不过，我不想你怀着报恩的心态。我救你是另有目的，可不是行善积德。”
　　墨枫微微一窘，照亮了长街主道的绚烂烟火蓦地映入脑海。洛祈已经表明了心意，只是并未逼他做出回应，让他意外地轻松。但以后留在他身边要与他朝夕相对，肯定会有实在避免不了的尴尬，虽说洛祈一直很有分寸，从不肯勉强他，可毕竟……他一时间心烦意乱。
　　“况且，若真要与他们挣，我也有杀手锏呢。”洛祈的笑谑传入耳中，墨枫猛地回神：“什么杀手锏？”
　　“我的令牌呀墨盟主。”洛祈笑道，“你还没还我呢。”
　　墨枫停下了脚步。他的意思是——恶人谷指挥的位子？
　　确实，这无疑是分量最重的筹码。但是，他真的愿意做到这一步？
　　“——反正现在都是我的人了，你就拿着吧。华清那边知道了你加入我们，近期内肯定要来试探，免不了要开战。我倒想看看我们俩联手能把他打成什么样。”洛祈兴致勃勃地说。
　　墨枫看着他。
　　“我的三军可以直接交给你，没人会有异议。只不过要接手整个恶人谷的军团，你初来乍到恐怕还欠些功绩和威信，还需要些时日。”洛祈仍在自顾自说着，“反正你要对付华清，军功战阶可以一步步攒……”
　　“洛祈。”墨枫打断他。
　　洛祈抬眼看他。
　　“……谢谢你。”墨枫低声说。
　　洛祈微微一愣，笑开：“别这么客气啊墨盟主，会诱使我得寸进尺的。”
　　“……”墨枫横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自己的房间，开门。

　　第二日便启程上路。这一次走得光明正大，李潇率着浩浩荡荡的三军分部护驾，而凰久和杨魂的人近日也会先后返回恶人谷，浩气盟不会挑这个点来硬碰硬，就算有所动作，也必要缜密布置，不会贸然出手。洛祈暂时只拨了个军士长的头衔给墨枫，不过全军上下待他与待洛祈没什么分别，比待李潇都要亲厚尊敬得多。李潇浑然不介意，连他自个儿都没事就往墨枫面前跑，东拉西扯谈天说地。墨枫博闻广识，待人温和，没两日，往他面前跑的人就越来越多，来请教指导的有，纯谈天八卦的也有，连洛祈看着都替他头疼。
　　墨枫自己倒不怎么在意。既然已经加入了这个军团，他就必须让自己尽快融入，让大家尽快接受他。这样没事与大家打成一片正是最好的方式，他虽本身性子偏冷淡，自有一股傲气，平日里也不耐烦人多嘈杂。但身份所致，刻意收敛之下，寥寥几天路，已与同行的很多人熟悉了。
　　唯有一个例外，便是那位冷艳的冰秀小柔。她已是极道魔尊的战阶，掌中一对双兵极为犀利，杀气逼人，饮血无数，但在三军中却孑然一身，毫无职位。听李潇私下里八卦说是她自己不愿领职，随心而定，自在逍遥，当然，她身后自有一大群追随者崇拜者，每次出任务都争着要与她一组，听她派遣；而她虽面上冷淡，其实对自己手下的兵还是颇为照顾的，每次都冲杀在最前面，为自己的兵挡枪。
　　“除了头儿，谁都不敢给她脸色看。”李潇这样总结道。
　　墨枫摇头笑了，私下里也曾注意过她，总觉得她偶尔目光递来，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想说，但从未开过口。去问洛祈，洛祈只是说：“伤心人自有伤心事，她不愿说，就随她去吧。”墨枫便作罢了。
　　这日终于进入昆仑雪原。午间在长乐坊休息，墨枫又注意到小柔目光有意无意飘了过来。他心中已有些猜测，索性主动开口道：“柔姑娘，可是有事嘱咐我？”他虽任了个军士长的职，但毕竟人家的资历和战阶放在那里，他还是表现出十分的尊重。
　　小柔见他平日性子也不算特别活络，这时竟会主动来问她，不由得一愣。但一想到近日心中纠结的事，咬唇考虑了一下措辞，还是低声说出了口：“墨盟主可曾……认识一位叫墨晗的浩气盟弟子？”她声音低沉柔和，很是文静。
　　墨枫与心下所思一一照应，顿时了然，点头道：“认识。她是相当出色的离经万花，曾在我手下——曾在浩气二军任军士长。”
　　小柔脸色微微变了变：“曾经？她现在如何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墨枫摇头，淡淡笑了笑：“她很好，别担心。只是自我离开后，二军就散了，她随一些二军旧部去了一军，据说华清待她不错，仍让她任军士长。”
　　小柔默然无语。墨枫道：“她手法犀利，意识独到，又颇负指挥才能，人脉也广。无论身处何地，都能得到重视，被委以重任。是位优秀的万花弟子。”
　　小柔默默听着，半晌才道：“我们是不是随时会与浩气一军冲突？”
　　墨枫点头。华清肯定不会放过他，既然已经到了昆仑，他差不多也该动手了，不然一旦将人放进了恶人谷，以后再想除掉他就难了。而且墨枫既然已经与洛祈联手，借到了恶人谷的兵，以后穷追猛打的报复，几乎不可想象。华清不敢冒这种险按兵不动。
　　小柔再度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到时候，能不能让我直接与她交锋？”
　　墨枫有些惊讶。还以为她要问，能不能放过墨晗。
　　“想是没问题的。”洛祈并不是死板的人，而且显然也知道一些内情。这样的要求他不会不答应。
　　“嗯……”小柔抬起头，看向远方冰雪凄迷的雪原，踌躇了一会儿，低低道：“墨盟主能不能与我讲一讲，她在二军时的事？”
　　墨枫应了，挑了些日常轻松的琐事徐徐讲来。小柔一直看着远方，渐渐泪盈于睫。
　　“她过得挺好的，地位，权势，朋友，什么都不缺。”墨枫温和地说，“所以，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要再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伤心往事中。日子还要往下过，否则下次见到她，如何面对她的光鲜亮丽。”
　　小柔轻笑着摇头，水雾盈在漂亮的眸子中倔着不肯落下，“多谢墨盟主开导，但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是该有个了结了。我已经等得太痛苦了。”她偏头站起身，“许是该启程了，我失陪了。墨盟主放心，我不会背叛恶人谷，不会背叛洛帅的。”决然向外走去。
　　墨枫看着她的孤寂脆弱而故作坚韧背影，微微摇头。

　　大军再度启程。一上马李潇就笑得一脸猥琐地凑过来：“哎，你跟小柔搭上话了？”
　　墨枫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的笑顿时有些讪讪：“那啥，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小柔平时也挺难见她开口说话的，竟然能和你聊那么久，所以觉得有些……”
　　“我认识她的一个故人，所以多聊了几句。”墨枫淡淡道。
　　“她的故人？浩气盟的那个离经万花？”李潇有些惊讶，其间还夹着些说不明的东西。墨枫马上就看出来了，问他：“你知晓内情？”李潇在三军里上下通吃，人缘最广，若连他也不清楚的话，那姑娘的心结可能真的就永远只能是一个死结了。
　　毕竟一位是他的旧部，另一位是洛祈手下的得力悍将。若他能帮上忙，也不好置之不理。
　　“哎，也就知道点皮毛。”李潇撇撇嘴，声音低了些，“早些年她还没入阵营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万花弟子，一起结伴行走江湖，虽后来知道了对方也是位姑娘，但日久生情就在一起了。结果阴差阳错，她入了恶人谷，而那万花弟子入了浩气盟，中间摩擦了很多次，两人矛盾也越积越大。我们这边倒是无所谓，但浩气那边很多人都接受不了那万花弟子有个恶人七秀伴侣，频频挑拨她们，两人受不住压力就分开了。原本是有挽回的机会的，哪知一次任务，小柔和她师弟重伤了那万花弟子手下的人，两边再度借机闹起来，最终导致两人决裂，怎么说来着，虽仍彼此深爱，却只能相忘于江湖，寻不到复合之机了。”
　　墨枫默默地听着。这事他略有些印象，墨晗似乎确实曾有个恶人谷的爱人，但身边反对的人挺多的。他作为一军主将，阵营指挥，原也管不到那么细小私密的事上去，便没过问过。后来听说是分开了，但见墨晗日子照常过，也不见太多的伤心或异样，就没放在心上。哪知，这一边的伤心人却是肝肠寸断，心如死灰。
　　真所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他抬头看着前面的三军部众。那一抹妃红的衣裳在茫茫冰原中格外显眼，娇艳而易碎。

　　华清很快便动手了。他等不到洛祈的队伍靠近西昆仑高地再一次获得物资和兵力的补给，更不可能放任他们安然跋涉至小苍林与恶人谷的驻兵接上头。三军才靠近西落雪谷地，四周剔透的冰雕玉砌就猛然在同一时间粉碎，马失前蹄，乱箭飞舞，技能迭出，彩影横空，无数身着蓝色战装的浩气盟弟子一齐发动突袭，要抢占先机。
　　对方偷袭来势汹汹，人数也占了优势，奈何这支队伍里跟着两位优秀的阵营指挥，最擅长应变调度，处理突发状况。洛祈有条不紊，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跟了他多年的部下已经迅速集结好反击队伍，无数气场和机关陷阱铺了下来，近战开了减伤扛在前面，远程无限群技对轰，治疗掠阵护法，没有任何一人乱了阵脚，虽然人数少于对方，但局势马上被稳了下来，更有按耐不住的五毒或是少林弟子瞅准空隙将那边战阶高的军士长抓进人群中，乱刀乱枪落下，杀得那叫一个快意。
　　墨枫也与普通部众一样完全听从洛祈的命令，迎战、反击或后退救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干涉或违抗。这是属于洛祈的舞台，洛祈完全有能力漂亮应对，墨枫不会逾越抢他的风头。交手多年，他很了解洛祈的实力，他能看到的破绽洛祈未必看不到，他能觉察到的危急洛祈也应对自如，除非是有朝一日要进攻落雁城，他能凭着知晓诸多内情和布置，或许能做出更准确的决策，否则他从没觉得洛祈的指挥不如他。
　　反而难得的轻松呢。这是有多少年未曾这般全然信任一个人，一切交由对方主决，他只需听令即可，完全不需要操心战况和结果。
　　墨枫看向洛祈。那个平日总是嬉皮笑脸的道士此刻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森然慑人的威严，手中宝剑光影流泻，凌厉的剑气纵横，话语指令一发即收，果决而令人信服。
　　看他认真起来，似乎要更顺眼些嘛。也不知从前交战的时候为何老觉得他痞意不改，十句话说出来七句都是讥讽戏谑，最能将人气疯。
　　洛祈遥遥感觉到他的目光，百忙之中回头冲他一笑，顿时打破了那股冷峻威严的气势。墨枫无奈横了他一眼，手中笔墨翻华，爆掉一个武林天骄，顺手给冲得太靠前被打下了马的李潇糊了春泥，看他开着风山顶着对方的狂攻一脸狼狈地疾回来，还不忘对他咧嘴一笑表示感激。小柔接替了他的位置，双剑翻飞如舞，剑光过处血流成河，宛如一位冷艳的杀神。对方也发现了这个棘手的人物，越来越多的人目标锁定了她，她妃红的衣裙渐渐透出血红，已伤了几处，但她全然不顾，冷着脸继续拼杀。蓦地浑身一震，被定在原地。
　　然而她却没有如常迅速解控躲避，只是扬首朝对方人群看去，几个技能连连砸在她身上，她嘴角溢血，近旁的治疗弟子都慌了神，连连给她减伤护持，她却没有更多的反应，只是静静与对方人群中一位顶着武林天骄战阶的万花弟子对视。
　　那是一位清逸秀丽的离经万花，一身滚着蓝边的黑白战袍，神情淡泊。小柔内功才被解封，她淡淡地扬笔一个芙蓉并蒂，又打在她身上。
　　她竟然还是不闪不避。
　　“小柔！”缓过劲来的李潇大吼，长枪一指急冲过去，渊落了下来，砰砰砰替她连挡了三招。然而墨晗毫不客气，反手一个少阳指，浩气弟子呼啦啦围了过来。这下连李潇也走不了了。
　　小柔终于回过神来，天地低昂覆在李潇身上，手下不停，帝骖龙翔接剑灵寰宇，稍缓危机，一面扬声道：“你我私怨，不要牵扯旁人！”
　　墨晗淡淡一笑：“我奉华帅之令阻截恶人，捉拿叛徒，公事公办，何来私怨。”
　　小柔一滞，“墨盟主是你的长官！”
　　“曾经是。”墨晗淡淡道，“浩气盟对待叛徒从不手软。”
　　小柔惨然一笑，“果然，在你心中，阵营大义永远高于一切么。”枉她还不止一次妄想过，或有一日能化解仇怨，她愿为了那个人退出阵营，携手逍遥，云游天下。
　　墨晗看着她，“你莫忘了，你屠戮我浩气盟弟子的时候，也从未手软过。”
　　“小柔，”一旁的李潇咬牙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小柔眼神一凝，剑主天地接剑气长江甩了过去，墨晗早有防备，好整以暇地清风垂露，点上握针再拉个局针，丝毫不为所动。而周围围攻他们的浩气弟子因少了小柔犀利群攻的压力，步步逼近，李潇山林交尽，不得已将啸如虎开了出来。
　　洛祈早注意到了这边的缠斗，起先因小柔能控制局面便没多干涉，此时见小柔失了方寸、李潇涉险，不能再坐视，手一挥，一队配置齐全的小队立刻冲过去支援。叶清玄与李潇最要好，方才碍于军令不敢擅动，此时板着小脸，挥着巨剑，鹤归孤山砸了过去，随即接上风来吴山，直转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那杀伤力之强远远出乎浩气弟子的预料，能逃地在忙不迭地躲，逃不开的已经就地躺了。
　　两人得援，振作精神，颓势大减。但小柔一心在墨晗身上，根本不愿退，步步紧逼，杀招直往墨晗身上招呼。墨晗不慌不忙，随手化解，在这般群战中没有旁人的助力想孤身杀死一个掩于人群中治疗是极难办到的，而墨晗本身修为也很高，况且小柔看似目光喷火，却也未必真能下得去杀手。她虽攻得猛，其实也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为何对方云淡风轻浑然不在意，她偏偏却拿不起放不下，一心苦苦念着当年的霁月风光。
　　“墨晗，你要逼死我吗？”她抬头，看着那个万花弟子嘶声道。墨晗偏过头，掩去了眸中一抹复杂神色，淡淡道：“一直在对我出杀招的是你，我何其无辜。”
　　小柔一听，手一停，双剑掉在地上。纵有援兵照应，这等混战中岂容丝毫松懈，顿时又有数道技能狠狠击在她身上。她身形一颤，几乎要倒下去。
　　“我纵然拼了命……也无法再靠近你……”她缓缓绽出一个清浅的笑，声音颤抖地说。
　　墨晗一震，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又硬生生止住。
　　“你以为我喜欢杀人吗……你不愿离开你的浩气盟，我除了拼命攒战阶，哪里有机会上战场，哪里有机会见到你。”她轻轻地说，“为君一曲云裳舞，也只是个痴梦而已……”
　　“若你当初肯随我入浩气盟，何以至于……”墨晗涩然道。
　　“你连为我退出阵营都不愿，将心比心，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离开恶人谷，随你入浩气盟。”小柔轻笑，“我无论身在何处，在你心里，永远没有你的阵营大义重要。”她强撑起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多想见一见你，跟你好好说说话。可是我见不到，满手鲜血我早就受够了，可是除了上战场，我见不到你……”
　　她一步步朝着前方的刀光剑影走去，朝着那抹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墨色走去。时有招式打在她身上，她踉跄着，却不停歇。
　　“小柔！”李潇吼道，唐宇拽着他不让他冲过去，眼睁睁看着那个红衣女子渐渐踏入浩气盟弟子的大本营。
　　墨晗也慌了，忙让周围的弟子不要再攻击她。但她早浑身是伤，已经到了极限，再迈一步，身躯一晃，软倒。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抓不住你……”她伏在地上，轻轻地笑。隐约感觉到有人脚步踉跄地冲了过来，将她扶起倚在怀中。
　　“那年……你潜入恶人谷，带我到谷主面前给我放烟花……”小柔断断续续地说，嘴角带着笑，“你问我愿不愿与你同回青岩万花……”
　　“别说了……歇歇，别说了……”是最熟悉最依赖的气息包裹着她，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稀释了她脸上的血迹。
　　“我答应了。你就带我回了万花谷，在药王面前……我们拜过堂，说好生死不离，相许相从。那时我就问过你，愿不愿，退出阵营，一起浪迹江湖……”小柔的声音低得几乎已听不见，血沫不断地溢出嘴角。墨晗紧紧抱着她，却束手无策，阵营对立，她纵有回天之术，于她也是毫无作用。
　　“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啊……都快不记得了。”小柔挣扎着抬起手，墨晗立刻握住。
　　“只能……最后再问一遍，你，可愿与我归隐，浪迹天涯？”她紧紧抓着那只手，艰难地说，“就算是骗我，就算……”
　　“我愿意。”墨晗忙应道。
　　小柔露出一丝满足的笑，缓缓闭上眼睛。
　　“那便无憾了……”
　　能死在你怀里，此生无憾了。
　　“媳妇……”墨晗低哑的声音带出了一丝哭腔，她把头埋在小柔的胸前，失声呜咽。周围的人皆是恻然，没有人过来打扰她们。
　　战况依旧在持续，然而浩气盟的攻势已越发无力。但这一切仿佛都与她们无关了。许久，墨晗才抬起头来，轻吻了吻小柔犹自带笑的嘴角，将她抱起，旁若无人地朝西边走去。浩气弟子见到她纷纷退让，恶人谷弟子也遵从洛祈之令，放她安然离去。
　　那方是西落雪谷地的边陲，有蔚为壮观的巨大冰川，高百十丈，云雾缭绕，陡峭险峻。
　　天地一色的白上，只见那蓝带滚边的墨衣女子怀抱着绯衣的恋人，一步一个血色脚印，坚定不移地朝那方走去。
　　风轻吹，飘起落雪无数，乱花了人的视线，那云雾缥缈的深渊，恍然仿佛极乐世界。刹那间云开雪霁，日头漫出云端，将皑皑白雪的昆仑雪原镀上一层金衣。
　　再回首，恍然如梦，连脚印都消失不见，只余点点金鳞染在起伏的谷地中。江湖已远，金戈消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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