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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你在这里等一会好吗,就一会。”露玖拿起手提袋,担心地说。艾斯靠着诊所外的长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他妈妈还在犹豫不觉,最后他忍不住说道:“我没事,妈妈。你不觉得医生过来后我情况会好点吗?”
“早知道我应该预约的。”
“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好吧。”
露玖挽起垂在耳侧的长发,匆忙离开了。艾斯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他看到在自己对面坐着一位戴宽檐帽的老太太,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双脚并拢在一块,叠放在膝上的手里拿着一个银白色的手提包。她的眼神落在艾斯身上,胸膛急速地起伏着。
“我知道你,你是罗杰先生家的小孩是吗?”
艾斯连忙挺直后背。“是的,您是?”
“我的儿子曾经在你父亲的船上工作过,他是船上第一批水手,11年前他跟随着你父亲失踪了。”她缓慢地说道。“我曾经去过你家,但是你那时还太小,大概记不住我。”
艾斯张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对于当年那场几乎无人生还的海难,他所知甚少。
“很抱歉,我毕业后应该去看看你们的。”
“哦,那倒没什么关系。我们都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也不能怨你爸爸,有些事我们不做还是会有人去做的。”老太太说。“只是好运气刚好不在我们这里而已。”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毕竟罗杰是船长,而我是他的儿子。”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老太太互相揉搓着干瘦的手背。她的声音听着即冷漠又柔和。“你和罗杰不一样,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开始不正常了……这件事没有任何人需要背上责任。我们只希望逝去的人能够永远安息,活下来的人能继续自己的生活。我想你爸爸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已经走的太远,没办法回头,而你却不同。你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未来。”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拄着一根同样是银白色的棍子。艾斯留意到她低着脑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自己。他觉得自己也应该站起来,可是不知道出于哪种原因,他竟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的脑袋嗡嗡直响。
老太太走到他跟前。艾斯仰起头看着她浑浊的双眼,那活像深陷在苍白树皮下的两颗鹅卵石。
“我希望你能够摆脱它,亲爱的。你不应该被剥夺知晓真相的权利。”她伸出手,掌心摁在艾斯的脸侧。“我从来没有这般强烈地希望着某件事。我记得我儿子失踪那天我在教堂里做祷告,消息传来后我几乎昏厥了过去,但我又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并不是如死亡那般糟糕,这或许只是上帝的意愿,他终将派出他的大鱼——时间也不早不晚——去吞没他们。只有你,你得救了。只有被宽恕的人才会获救。”
“我不明白。”艾斯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是你口中的真相?什么大鱼——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会想起来的,你只是不小心把它丢开了。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捡回来,但我不认为这样对你是件好事。”
她缩回手。把手掌放回到拐杖上。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护士急步走来,老太太冲她点点头,并伸出手。
她们离开后,艾斯困惑地坐在原地,脑子里似乎有只跳蚤在蹦来跳去。等到露玖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才有点惊醒过来。这个时候他已经脱光了上衣躺在体检台上,护士在帮他抽血,而露玖则一脸担忧地扶着他的胳膊。
因为没有预约的关系,头一次给艾斯进行治疗的大夫并不在,换上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医生。穿着带斑点的长袍还有毛绒帽子,看上去像是位兽医而不是职业大夫。他自我介绍说他叫特拉法尔加罗,如果艾斯不介意,可以直接称呼他为罗。当艾斯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在打电话,双脚放在桌面上。
放下电话后,他用有点憔悴的双眼打量了一下艾斯,然后翻看他的体检结果。在他漫不经心地翻看那一小叠资料的时候,露玖将艾斯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但艾斯认为她显然说的太夸张了。那位大夫放下资料,看着艾斯的脸,说:“你真的有她话里说的那么严重吗?看着不像。”
虽然下巴上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但特拉法尔加大夫还非常年轻,就算是夸张的黑眼圈也掩盖不了这一点。艾斯听到他的话后失声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对着露玖说:“别担心,我只是有点嗜睡而已。”
“你这不叫嗜睡,你是昏厥过去了。”露玖严厉地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昏厥是件小事。”
“可能是休息不好的缘故。”艾斯说。“长期潜水作业的人总会有这种这样的小毛病,我以前还见过马尔科梦游呢。”
“好啦,我认为我才是这里的医生。夫人,请到一边坐一下吧,我接下来会问您儿子几个问题。”医生客客气气地把露玖送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手指敲打着那份薄薄的资料。
“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你以前那位大夫。”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上次的看症记录是因为突发性晕厥,在你的家里,你妈妈说你刚从工作的地方回来,结果等她回家时就看到你晕倒在自己的床上。能告诉我在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见到了什么人了?”
艾斯屈起食指敲着下巴。“我只是睡着了,我当是睡着了。因为我在飞机上呆了两个多小时。”他说。“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之前已经和那位医生说过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非得要把我送到医院来,不过她向来有点大惊小怪,从我父亲去世后就开始了。”最后这几句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线。
“如果你是睡着了,那你记得你做梦了吗?”医生看了看一旁的露玖,她正满脸愁容地盯着艾斯的后背瞧。 “如果是正常的睡眠,你很有可能会因为疲倦而做梦。无论是什么样的梦。你说的上来吗?”
“……是的。或许那是个梦。”
“但你上次不是这样说的,库罗卡斯大夫说你压根什么都不记得,还不断在他面前胡言乱语,说你在房间里溺水了,还见到一个年纪大概比你小几年的男孩。他还猜想着你是否有臆想症。”
“因为我说了实话,他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实话。我从来不对任何人撒谎,除了向我老妈隐瞒我周末的行踪。如果你也接受不了的话,那么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艾斯说。“对于上一次,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我确实是睡着了,但那可能不是梦,它在我的房间里真实发生过。我能够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所以没必要向每一个人撒谎,而且谁都不愿意被人当精神病一样看待。”
“你知道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才会显得不正常。”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为了寻求你们的认同就觉得那仅仅是一个梦。”
医生停下敲打资料本的手,他向前挪了一下屁股,双手搁到桌面处。“艾斯,你不能就这样一直固执地认定某一件事,你要配合我们的是提出每一个可能被你遗漏的细节。梦之所以为称之为梦,是因为它与现实有着很明显的差异性,当你还置身梦境的时候,你会因为自我意识陷入低迷而使梦境里一切荒诞的事物都显得真实可信,但人不会永远陷在里头,当你回到现实的时候自我意识就会复苏,那么梦境就应该消退或者只残留让人觉得可笑或者叹息的部分在里头。但是你的自我却把那一部分当成现实世界发生的——我不相信鬼神论,也不是个教徒,因此我不会相信这可能是自然异象,而且单单只发生在你身上。”他沉静的黑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寒意,就像自己在对着一块金属板在说话。“如果真如你自己说过的那样,它发生过,那么我问你,房间里的水呢?那个男孩又身在何处?”
艾斯想起路飞若隐若现的脸,还有在他脸上浮动的光影。就在此刻他依旧能清晰地想起这些,仿佛被谁用针把它们缝进了他的脑袋里。他真想把脑袋掰开让眼前所有人的人看看里面的真相。“他离开了,很快……但有时候他还会出现,说同样的话……”
“他叫什么名字?说了什么?”
“路飞,全名是莫奇D路飞。”他吞了口口水。“他一直在说不等我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每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都很难过。”
“你能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是的,很瘦,手脚很长,圆圆的脸,他的眼睛下方还有很明显的伤疤,是这样的。”他在空中挥动手指,尝试画出那道鱼骨伤疤。但是无论怎么画,他都无法画出他脑海里那几道疤痕。他有点着急,越是用力舞动手指。特拉法尔加站起来,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一张白色的纸推到他面前。他递上来一只铅笔。
“用这个。”医生说。
艾斯抓过那支铅笔,开始在纸上不断涂画。他抓着额前的头发,看着笔尖在自己的阴影下跳来跳去。然而在笔尖处流出来的图案没有一样与他脑内的印象相符。他不断重画又不断擦掉,直至纸张被灰黑色的铅笔扎出无数个纸洞,上面漆黑一片。
医生看着他半响,说:“你看吧,梦境就是这样的。当你想把它们记录下来的时候,才会发现根本无从下笔,除非你自己不断地幻想,然后补全缺失的那部分。”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东西根本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艾斯抬起头,眼圈有点发红。“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的建议是,你可能需要到精神科去看看。”医生恢复了之前那种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姿势。他示意露玖走上前,后者一直交握着手放在腹部,显得非常不安。
突然艾斯站起来,拿过医生面前自己那叠资料,翻过背面,开始涂画。
一开始是一个不怎么规则的椭圆形,艾斯把它擦掉后又由重新画了一遍。还有浮动的海浪,呼啸而过的狂风,以及其他。他觉得自己的掌心在变凉,仿佛纸面变成了真正的大海。他看到自己房顶上那艘大船正在浪涛中起伏,而自己也在上头,抱着罗杰的大腿,战战兢兢地看着暴怒的大海。
(我抓到你了)
他停下手,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铅笔滚落到一旁,因为过于用力的原因,最后那截笔芯掉了出来,停在他画出来的那道鱼骨伤痕上头。但拥有这与他大脑里相吻合的鱼骨伤痕的却不是一个人。医生比他更快拿起了那张纸,他皱着眉头看着画面,再三向他确认:“这就是你说的——路飞?是他吗?”
艾斯愣愣地坐在原地。他看了露玖一眼,看到他妈妈惨白着脸正不可思议地瞪着那张纸瞧。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是的,是他。”
画面上只有一条用黑色线条勾勒出来的鱼型轮廓。在上面标识着眼睛的下方,一道清晰的鱼骨伤痕几乎从纸面飞出来。
他觉得脑子里被隐藏的那条线正在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翻上地表,连带着那些已经烂掉的记忆片段,随同溅开的泥土一起复活。他那么清晰地看到了哥尔D罗杰的模样,他就像刚从地里爬出来,身上满是泥土的腥气,还有海水的咸味。在他身后,是他这辈子能见过的最庞大的船只,巨大的船帆上装饰着罗杰的标识,甲板上到处都是人。8岁的他被罗杰牵着手,像大人那样挺着胸膛走上了平稳的瞭望台。在那里,大海第一次以一种沉默却恢宏磅礴的姿态向他张开了双臂。
然而这注定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艾斯晃了晃脑袋,又用力晃了一晃。他想喊出来,但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抬头望着露玖,又看了一眼特拉法尔加。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完后,他脑袋往下重重砸向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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