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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饮马入红尘(二)
待大师兄和孟含羽找到我时,已接近晌午了。我知他们两兄弟一别经年,定有许多旧话要叙,索性择了一条远路信马而行,留足时间给他们一次说个痛快。
大师兄见到我,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前来,彼时我正牵着逐月在毓水河畔饮水,他一把扳过我身子,十分关心化作一分气恼,薄嗔道:“小师弟,你怎么这样任性,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自己一人走了,我和含羽在这附近找了你近半个时辰,好不心焦!”
“唔……”我一时语塞,倒不知如何回答。心想明明是你们两个说着些让我气恼的话,我听不过才闪身离去,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况且,我若没打招呼,你怎么知道来毓水河畔找我?
然而,话未出口,一个讨厌的声音又开始轰然作响:“可不是嘛,我大哥快急疯了,只差没把这毓水河翻个底朝天。小师弟,你也太不懂事了。”是孟含羽,他先前眉宇间的忧愤郁涩一扫而空,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可恶表情。
我冷冷地斜他:“谁是你小师弟?我师父生平只收了五个徒弟,我大师兄在此,其他三位师兄留守师门,你是哪里蹿出的冒牌货?你以为穿了我云雎山的衣裳,便是我云雎山的人?”
师父为了我三人行动方便,早让含羽换了山上的素白衣袍,他穿惯绫罗绸缎,自然是极不愿意的。但禁不住师父晓以利害,诱以方便,遂也穿了,却依然遮不住满身浮夸之气。
他悻悻然转过脸,显然被我这话激怒,欲待还口,大师兄连忙上前好言抚慰:“适才我已同含羽商量明白,为了旅途方便,他也改口唤你小师弟,我们三人只做普通江湖门派奉师命出门办事的,也好避人耳目顺利抵达岑谷关。
我睨了孟含羽一眼,淡淡道:“如此,却便宜他了。”
他也不再理我。三人乘马沿毓水河溯流而上,我听到自己肚子不争气的叫唤,顿时羞红了脸。大师兄估计也撞见了,却不点破,指着不远处一座紫气缭绕的城郭对我俩说道:“素来依山取道,临水设城,这五羖城选址着实不错,颇有富贵气象。走了半日,我们先进城歇歇脚,填饱肚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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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平第一次下山,自然,也是第一次进城。虽然以往在史书中见过不少关于市井的描绘,却终归没亲眼瞧见。今儿好容易得了机会,不免样样数数觉得新奇。五彩陶捏成的滚胶泥人,整竹条子编织的小碧篓筐,还有一个个红艳艳山楂球穿起的糖葫芦串……虽然粗疏简朴,却也色泽分明,十分有趣。
忽然,我眼前一亮,不远处有金色翅膀忽闪忽闪,微风过处,似林间蝴蝶振翅欲飞,我连忙跑上前去细瞧。却见一块巨大的白色绒布上插着十数只乌金纸裁成的鲜活小虫,飞蛾、蚱蜢、蝴蝶……大如手掌,小似铜钱,应有尽有,好不热闹。我忙问那一旁卖货的婆婆这是什么,却听得耳后吟诵般的声音响起:“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小师弟,这是女孩子立春时插于发髻里辟邪免灾的饰物,你不会也想——”
我一回头,是孟含羽,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正盈盈看向我。难得他还有如此风雅的一面,可我一听是女子用的饰物,忙触电般撂开手。大师兄从人群里挤到我身旁,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音调轻轻问我:“喜欢么?要不要我买来送你?”我轻轻摇摇头,却听得那厢里阿婆款款说道:“小少爷若是喜欢,不妨挑几个送给心爱的姑娘。别看我这儿没什么花花草草鲜艳颜色,若真戴上了头,日光下明晃晃,也怪好看的。”
我再次摇首谢过阿婆,拉上大师兄的袖子便往外走。嘴里嚷着:“人家快要饿死了,哪有心情看这看那,不如我们早些去吃饭吧。”却听大师兄笑眯眯于我耳边轻而软地说道:“玉辞,终有一日我亲自做了给你带上,保管比这漂亮十倍。”我的脸又不争气的红透了。
醉云楼相传是这五羖城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豪华酒楼,菜色繁多口味独特自不必说,连布景也极为考究,纵然我在云雎山上呆久了,见惯各种亭台楼阁紫檀杨木,到此也少不得由衷赞叹几声。
三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大师兄点过菜便吩咐小二喂马,并随他一道考察饲料,以防三匹马吃不饱,耽搁了下午的脚程。我和孟含羽大眼瞪小眼,正觉得浑身不自在,忽见他低下头说道:“喂,白兔子,不好意思啊……那个,那个……在山上初次见面的时候多有得罪,下了山又几番跟你不对付,望你海涵,莫要见责……我适才已经答允过大师兄,这一路上再不与你为难了,咱们两个讲和,相安无事早日赶到岑谷关,好不好?”
我四顾生疑,兔子?哪里来的兔子?看了半晌也没见兔子模样的事物,方才断定他在同我说话。腹诽道,人家明明是千里挑一的白玉狐,却被你当成兔子……我,我哪里长得像兔子?然而却不愿多生事端,默默点头不再作声。
孟含羽见我答应下来,顿时兴高采烈,又倾身凑近了桌子。我连忙往后避让,只听他不怀好意的说道:“那这样,以后呢,大师兄面前我喊你小师弟,大师兄不在的时候我便叫你白兔子,如何?”
名字不过是代号,这一点我从小便懂得。当醒来为人后的三年流光里再也无人唤我阿辞时,我便知逝去了终究是逝去了,我能做的,只有好好把握今朝,努力让自己强大不再受命运摆布。
更何况,被认作兔子本就少了几分被认作狐狸的危险。
于是,我不顾他眼底流出的笑意,慨然应允:“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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