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

　　果真等了不多时，随着“呜呜”的拉笛声，火车进了站。左家的人立即围到火车站门口，翘首以盼。
　　经过士兵一一核对身份后，搭乘这班火车的人一个个都出来了，却半天没有看到左少棠的影子。左森皱眉问道：“怎么还不见少棠？”
　　“呃，许是行李多，走得慢。”曹成汉暗暗抹了把汗，心中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不多时，一个士兵从里头匆匆跑了出来，显是跑得急了，头上挂了几滴汗珠。他喘着气报告道：“大帅，里面没人了，也没有人看到大少爷！”
　　听到的人有些错愕，左森怒道：“怎么回事？”
　　曹成汉有些紧张道：“我们已经派人在火车站里里外外把守着，按说没理由……”
　　“放屁！”左森大吼一声，周围的人都被吓得一凛。
　　章婉碧轻声道：“会不会是大少爷没有上这趟车？”
　　曹成汉低头道：“我们的人亲自接大少爷下船，然后一路护送的他上火车。人应该是到了站才弄丢的。”
　　“那你们来告诉我怎么回事？现在人到哪里去了？”左森吼道。
　　曹成汉立即拎了三个便装打扮的人上来，其中一人哆哆嗦嗦道：“刚才前面有个女人被扒手扒了包，大少爷见状就去追，本来我们有人跟着，但怕大少爷吃了亏，所以只能帮着追扒手去了，等逮着那个扒手却再也找不到大少爷的人了！”
　　左森转身走到车前，狠狠一拍车顶，脸色十分阴郁，周围的人都被吓得不敢出气。曹副官和曾泰东交换了个惊恐的眼神，困难地向下咽了咽口水。
　　半晌，他却忽地笑起来，大声道：“好！好小子！在我左森的手里也能逃脱，是块当兵的料！”大笑声中，他径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女眷们更是措不着他的心思，也纷纷跟着上了车，一路惶恐。
　　颜洁如他们绕到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秦耀华以为是自己想看热闹惹恼了她，很是不安，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洁如，你没事吧？”
　　颜洁如心里一直想着方君秋的事，此时听他说话才回过神来，便答道：“没事。”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在生气。”秦耀华松了一口气。
　　颜洁如心不在焉地道：“生什么气！”
　　秦耀华也没敢再多说话，便要伸手拿过她挽着的菜篮子：“这个我帮你提吧。”
　　颜洁如没让：“算了，又不重。”
　　两人正在为菜篮子拉扯时，却突然从后面撞上来一个人，从他们中间一下子闯过，连带着颜洁如和菜篮子都撞翻在地，菜也撒得到处都是。
　　“哎哟！”颜洁如吃痛呼了一声，一手支撑着地面，一边抬起头来看向撞她的人。
　　那人也顿了顿，转过身来，看身形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身材笔挺修长，头上戴着的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因逆着光看不清楚相貌。他往回跨了几步，手半伸想要来扶，但却似有什么顾忌般，犹豫着抬头朝跑来的方向看了看，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秦耀华连忙将颜洁如扶起来，颜洁如抱怨道：“这人怎么这样？撞了人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
　　“摔着哪儿了没？”秦耀华关切地问。
　　颜洁如摇摇头，掸掸身上的灰：“没事。”她顺手抚了抚因摔倒而有些散乱的头发，却发现手下空空如也，秦耀华送她的那枚蝴蝶发夹竟然不见了！
　　她急忙起身四周寻找，秦耀华见她的模样忙问道：“在找什么？”
　　“发夹，好像刚才撞丢了。”颜洁如皱着眉头，眼睛不断在附近搜寻。
　　秦耀华听闻，也一起帮她找，但半天却一无所获。秦耀华只好安慰她道：“算了吧，可能不知道丢哪儿了，下回我再给你买个更漂亮的。”
　　颜洁如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和他一起将那些菜重新捡回菜篮中。
　　左少棠从小巷跑出大街，回头看了看，见离火车站已经远了，曹成汉的人应该追不上了，这才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辆敞蓬小汽车停到他面前，里面坐着几个和他一般大小的青年，其中一个站起来朝他挥手道：“晏云，快上来！”
　　左少棠一个鱼跃便上了车，其中一个高壮点的一拳打到他胸口上，笑道：“哦，几年没见，长高也长结实了！”
　　左少棠拍拍胸口，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每天没事可都练拳了，什么时候再切磋切磋？”
　　“那敢情好，自从你走了后，这帮豆芽菜只能看不能打，没意思极啦！”那高壮的青年显得特别兴奋，甚至摩拳擦掌起来。
　　他这话立即惹来一片不满，其中最瘦小的一个叫嚷道：“能打算什么本事？再能打吃得起一枪子儿么？”说话的这个人叫作迟肖，长得瘦矮，坐在那高壮青年旁边骤然凹了一截，但却十分不服输般仰头瞪着他。在这几人里，以他和那个高壮青年的性格最不合，高壮青年爱嘲讽他个子矮小又贪钱，他也看不起高壮青年的地痞样，讽他低俗没文化。
　　“是啊，小龙，你还是别成天打打杀杀的了，还是多学点东西才有用，不然晏云出去学这么多年是干什么的？”附和的这个人叫何志远，长得斯斯文文，还戴了副金丝框的眼镜。而左少棠在外素来不喜提到自己家世，所以都以表字呼之。
　　那高壮青年耸耸肩无谓道：“我王小龙本就是一粗人，只懂在市井里混饭吃，不像你是天天戴副眼镜捧几本书的教书匠，那么有学问。”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左少棠问。
　　余人笑道：“跟你多少年的兄弟了，你那点把戏我们还不清楚么？”
　　“好小子，你爹在火车站那边封了几条街就是为了接你，现在肯定气得吹胡子瞪眼了。”一直开车的人叫陆一鸣，几个人中就数他看来稳重一点。
　　左少棠不耐地挥挥手：“他从我下船开始就一直派人跟着我，当我犯人一样看管。别提他了！”他潇洒地伸长猿臂搭上陆一鸣的肩膀笑问，“现在去哪？”
　　“跟着走就知道了。”陆一鸣笑，一脚踩了油门，说笑声伴着喇叭声在人群中穿巡。
　　车子七弯八拐来到一座小别院前，这别院以前本是一个旧式私塾，现如今都改了学堂，私塾也就废了。左少棠出国前花了点小钱便将它买了下来，作为三朋四友的聚集之处。左少棠这些朋友并非都是高官子弟或文人雅士，市井混混和穷酸书生都包含此内，就如那王小龙，他就是街市上有名的霸王头儿，迟肖给一些高官富户跑腿维生，而何志远则是一个穷教书先生，唯有陆一鸣家境尚好，却尽都能和左少棠成为莫逆之交。
　　左少棠跳下车来，有些欣喜地打量着面前这间小别院：“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你们还以这里作窝。”
　　王小龙也跟着跳下车来，一手搭着他的肩拍拍他面有得意之色：“能保住这间院子，我的功劳可不小。”
　　“他这话不假。”何志远和迟肖的一并下得车来，“前两年你爹查到这里便是‘奋进会’的地方，叫了人来封查，这小子第一个得到消息，便在街上拉了些讨口儿装成麻疯病人住到这里。结果来封的人不敢进，这院子就算保住了，直到现在也没几个人敢来。”
　　左少棠挑眉道：“老头子能就这样算数？”
　　此时陆一鸣也下了车，走上前推开院子门，边走边道：“‘奋进会’不过是一些小把戏，在你爹眼里哪成气候？既然都散了，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他若是知道当年专反对他的‘奋进会’竟然是由自己亲生儿子一手组织的话，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这院子分为两层，下一层是杂草丛生，像是废弃了很久，王小龙“嘿嘿”一笑道：“掩人耳目的东西。”便引着上了二楼。二楼倒是整洁干净，不过门窗久久关闭，难免有些霉湿的气味。窗口摆了个木桌，上面有一些茶具，何志远道：“你们坐着，我去煮些水来。”
　　迟肖调侃道：“只有白水没有茶，不知左少爷习不习惯？”
　　“白水正好，这几年在国外喝了不少咖啡，正好尝尝家乡水的味道。”左少棠走过去推开窗户，凉爽的秋风顿时扑面而来，吹进一股清新的空气，顿时神清气爽。他大口呼吸了一下，叹道：“我终是回来了！”
　　陆一鸣和迟肖走过来坐到他的旁边分两处坐下，陆一鸣笑道：“这下子可好，我们哥几个的又能好好聚聚了！”
　　何志远煮来白水，将茶杯一一用水烫洗过，这才给各人面前倒了满杯水，五人以水代酒，干了个底朝天。王小龙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大包花生，一下子全倒在桌上。
　　左少棠多年未归，见着家乡熟悉的人事熟悉感由然而生，心里莫不感慨万千。几人言笑晏晏，聊得投契，渐渐日往西沉。
　　“说真的，这次回来你打算做些什么？”陆一鸣边剥了一颗花生，抛进嘴里。
　　左少棠舒展了筋骨，伸了个懒腰往窗外极目远视，满不在乎地道：“不知道，先是尽兴玩一阵子再说。”
　　何志远有些好奇地道：“你学了那么多年医，难道就不想找家医院施施才华？”
　　左少棠道：“也就是老头子让我去的，这几年根本没上心，也不想害人，还是作罢吧！”
　　陆一鸣和何志远交换个眼神，都无奈地在心底叹息一声。唯有迟肖道：“刚回来多休息休息几日也好，不如改日我们几兄弟找个地方好好玩上一玩？”
　　“这个主意好！”王小龙猛地拍了桌子，“整个城里就没有我王小龙不知道的地方，要去哪只管说一声，我好让兄弟们安排安排。”
　　迟肖讽道：“看你这架势竟比晏云家老爷子还大了。”
　　听他这么一说，王小龙猛然拍了拍头恍然：“哟，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也不知你老子还放不放你出来？”众人尽皆看向左少棠，却见他正望着窗外出神，并不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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