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

作者:偏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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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入宫


      初一到家以后,打算把身上的襦裙洗净了再还给菀芝。刚解开束衣的丝绦,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掉落地上,定睛一看,原来是玄澈手里的那条珠链,不知怎的竟然挂在裙子上被带了回来。

      她心中生厌,两只手指拎起链子,想了想终究忍住没有远远甩开,而是放到落了灰的针线筐内。纵然生气,东西还是要送回去的。不过实在不想见到玄澈,正想着托谁把这个棘手的珠链还给他的时候,乔菀芝便按捺不住地找上门。

      “初一,我听徐家郎君说了。这事儿不成都怪我二表兄,谁知道过了那么久,他爱捉弄人的性子一点没变。”

      菀芝的记忆还停留在鑫鑫峡二人针锋相对的时候。荒野初遇,一个故意指错了路,另外一个便不客气地讹走五两银子;再次见面,一个阳奉阴违特意讨好,另一个则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在她看来,玄澈只是习惯性地欺负初一才故意搅黄了这场见面。

      “你不用理会他。我自会向徐郎君解释清楚。”菀芝很是义气地握住初一的手,直奔重点:“不过话说回来,你见过徐郎君之后感觉如何?若是有意,改日我再重新安排一下,保证没人捣乱。”

      初一轻笑,“你尚在孕中,不好思虑过重。为了这点事情还专门跑一趟,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她本想说说对徐郎君的印象,却发现明明才一起喝过茶聊过天的人在脑中竟模糊成一片,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无奈,她轻叹一声,“徐郎君是个好人,可惜我们不适合。”

      菀芝不肯死心,一再劝道:“才见了一面而已,哪里知道合适不合适?再好好见一面吧。”
      对于为数不多的好友,初一不想敷衍,她神色认真地说:“我知道有些武断。但是我真的想象不到将来某一天对他心动的样子,或许旁人也是如此。和一个陌生人经历从相识到相知的过程,变数多,耗费的心神的也多,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这番理由乔菀芝着实是第一次听说,不知如何反驳。她百思不得其解向来鲜妍明媚的小娘子,怎么见了郎君反倒变得郁郁寡欢。

      很快,她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敏锐地问道:“初一啊,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仔细打量着初一的神情,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欺负你了么?”

      初一不禁露出几分茫然,“我不知道现在还算不算。”她莫名觉得心中发酸,但仍旧倔强地想要整理清楚:“我们一起遇到过很多意外和危险,认真想一想,好像有些分不太清楚到底是对他动心还是身处险境之时不受控制的心悸。若是无事发生,说不定就不会有任何交际,彼此若是见面了还会失望呢。”

      乔菀芝“咦”了一声,随即殷切地靠过来一脸是非地笑着说道:“你心里还真的有人啊?怎么不早跟我讲?是哪家的郎君啊?我可认得?”

      初一抿了抿嘴唇,眼神闪闪烁烁,似乎颇为难以启齿。

      “啊!”

      菀芝自己琢磨了一阵,刹那间反应过来,嘴巴大张几乎塞得下一整个鸭蛋,可谓形象全无:“二、二表兄?!”

      初一见菀芝反应如此兴奋,顿时后悔说出这个秘密。在菀芝强烈的要求下,只得把她和玄澈之前的牵扯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一直说到宝德楼的所见所闻,兴头上的乔菀芝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亲自去帮她讨回公道。吓得初一连连摆手,再三恳求此事务必保密。

      “难道就这么算了?”菀芝不忍这段漫长又朦胧的情愫最终落得个不了了之的下场,她出阁前好歹是都护府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似初一这般小心谨慎,“你一直没有嫁人,表兄难道不应该给你个交代么?倘若你什么都不说,未免太吃亏了。你若是有所顾忌,我帮你去问他!”

      初一拒绝:“倒也没那么严重。我没有你说的那么至情至性,一直没有嫁人只是没有遇见合适的人家而已,和玄澈没有关系。他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更无需交代。”

      如果关系止步于朋友,确实他们谁都不用改变。

      想到这里,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有所期待才会徒增烦恼,不说反而不会怎么样。”

      这边好不容易说服了菀芝不会插手此事,那边昭云公主又不消停地卷土重来。对着召她入宫的旨意,初一头疼得厉害,麻烦的事情一件挨着一件永无尽头,连暗自神伤的功夫都没有。

      所谓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眼下好像也不太重要。

      初一入了宫,内监二话不说便让她跪着。

      此时春日已经过去大半,空气中已经隐隐约约透着些燥郁。阳光黏着聒噪的虫鸣,斜斜射入丹阳阁的庭院,仿佛一道道恼人的弦。初一跪在一小块尚未被光线分割的阴影里,膝盖下的砖石坚硬冰冷,这大概是第一个下马威。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的膝盖从麻木渐渐变得刺痛难忍。一身利落胡服的昭云公主终于姗姗来迟,丰厚的乌发分成一股一股编成辫子,发丝中嵌着剔透细闪的红色宝石,别样的异域风情中又不失珠光宝气。

      “民女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有了一次进宫的经验,初一已经能像模像样地问安了。经过长时间的罚跪,反而没有了最初的惴惴不安,如同心中的另一只鞋子终于落了地。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昭云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初一,朝旁边摊开手掌。内侍立马双手奉上一条装饰繁琐华丽的软鞭。她接过软鞭,驾轻就熟地交叠在一起再用力一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初一听得心惊胆战,顷刻间冷汗就冒了出来。

      “你上次说的话本宫回去仔细想了想。”昭云若无其事地开口:“你不嫁便不嫁,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宫不会强求。”

      初一心下一松,还没来得及呼出屏着的气息,公主手中的鞭子便夹杂着尖哮的风声直扑门面。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顿时袖子那里就变得凉飕飕的,剧痛瞬间烙在手臂上。疼得直吸凉气,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居然是终于明白了公主穿胡服的理由,为了打人方便。

      “那日你言辞甚是无礼,本宫倒还好说,倘若面对皇兄,你殿前无仪可是要掉脑袋的。”

      昭云利落地收回鞭子,视线从未从初一渗血的手臂离开过。凡是身居高位者,目光似乎都有压顶之势,昭云年纪尚轻也不例外,娇小玲珑的一团,语气则深幽如古井,和她热闹鲜丽的装扮非常违和:

      “本宫是公主,最讨厌勾心斗角。即使你的话令人生厌,本宫也不屑于在背后搞鬼的那一套。本宫抽你一顿鞭子,便可既往不咎,以后你也不必因此事心怀芥蒂。”

      初一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逻辑?难不成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打人么?

      昭云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有道貌岸然的理由,莫名其妙的让人做妾也好,振振有词抽人鞭子也罢,把人践踏到尘埃里,还要人心怀感激。她以为的爱憎分明,淡然不羁,说到底仍旧是仗着公主的身份在任性妄为,胡作非为。

      初一心中冷笑,但是已经吃过的苦头如何再重蹈覆辙。捂着还在渗血的手臂,她不得不屈服,从牙尖挤出声音:“殿下武艺超群,不知多少鞭子才能消气?”

      昭云公主手指轻轻攀上鞭子,感受那里湿漉漉的血迹,认真思考了一番,说:“我从来不按鞭数,按理说打累了为止。但你毕竟不是我的宫人,不如这样,一会从丹阳阁路过的第一个人,说几鞭就是几鞭,一切都交给上苍定夺如何?”

      初一咬牙,会从公主的丹阳阁经过,无非宫女内侍,他们为了讨好公主,说的鞭数只会多不会少。那鞭子装饰的花里胡哨,有铜纽,有缠丝,反正落在身上绝对没有一块好肉。

      就这么坐以待毙了么?陷于深深的宫墙之内,形单影只又如何能脱困?初一脑筋转得飞快,答案竟是无解。她紧紧攥着拳头后背涔涔冷汗经风一吹,整个人如坠冰窖。

      “去,到外面等着,看谁第一个经过。”

      昭云公主吩咐完,一个小内侍立即躬着腰一路小跑不见了踪影。

      初一看着消失在远处的内侍,脑海里滑过无数个念头。如果现在站起来就跑,能逃出这可怖的地方么?她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四周,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人生地不熟,跑出去毫无悬念会被抓回来。到时候谁料得到气急败坏的昭云会做出什么举动。

      看来这顿鞭刑是逃不掉了。她悄悄摸了摸另外一只完好的袖口,那里面惯常装着救急用的参丸,一会挨打的时候含在舌下不知能否挨过去。

      跑出去找人的小内侍很快折返回来,脸上难掩异样的神情,对着公主弯下身去:“回禀殿下,头一个路过的人已经到了。”

      “是谁?传进来吧。”

      小内侍还没来得及回话,只听得有人从容不迫地唤道:“昭云啊,是本宫。”

      昭云公主闻言神情一变,立马迎上前去,乖乖巧巧做足了礼数,温言软语道:“昭云见过谢太妃,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谢太妃和先皇后同出于陈郡谢氏,严格来说算得上昭云的姨母。是以公主对她,到底和旁人不同。

      谢太妃挽着昭云的手,慢慢走进庭院中,兴致勃勃地说:“听人说桃花正盛,再不赏就得等来年了。恰好路过丹阳阁看见内侍探头探脑的,他们支支吾吾又说不清楚,所以本宫就来看看,你莫要嫌我烦。”

      昭云神色亲昵:“瞧您说的,见到太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一会让昭云陪您赏桃花可好?”

      二人一面走,一面来到初一跪着的地方,谢太妃略微看向昭云公主,止住了脚步:“这又是怎么了?”

      “底下人没规矩,教训教训罢了。”昭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拧着眉毛似嗔似笑:“太妃您来得正好,我方才还说抽多少鞭子全由路过凤阳阁的第一个人说了算。太妃您是菩萨心肠,最看不得别人受苦受累。此人碰见您,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犯了错就得受惩罚,你做得也没有错。”谢太妃的目光缓缓落在初一身上,说:“不过看衣裳,此人不是宫里的?”

      “是之前军营里发现血瘟病的郎中。进宫面圣的时候,言辞无礼冲撞了本宫,实在是目中无人不知礼数。”

      谢太妃细长的眉毛一挑,安抚地拍拍昭云,转身对初一说:“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初一抬起头,对上谢太妃保养得当的白腻脸庞,道:“民女林初一,见过太妃。”

      谢太妃扫了一眼便接着同公主讲话,似乎完全没有把初一放在心上:“你这小手肤如凝脂,仔细被鞭子磨出茧,为了一个乡野郎中不值当。让内侍打几板子张张记性赶出去算了。”

      昭云垂着眼睛不松口,太妃又轻声细语地说:“一会去赏花,本宫顺便让小厨房做桃花糕如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了。多加三分糖,和皇后姐姐的口味简直一模一样。”

      许是她提起的那点温情,昭云公主轻轻扬起嘴角。她看了看初一,把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上,说:“罢了,本宫就不亲自动手了。今日先罚你五十大板,回去后可要牢牢记住何为敬畏之心!”

      宫里人犯错,挨板子是常有的事情。几个孔武有力的内侍直接将初一拖了下去。她一路上止不住地发抖,五十大板和一直挨鞭子有何两样,打完怕是人都碎成骨头渣了!

      以往总能逢凶化吉,这次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打板子的地方四下无人,板子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初一尖叫一声,随即不可置信地扬起脖子看向内侍,这、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到底是谁救了她?

      “娘子,您姑且忍一忍。”左边的内侍借机凑近,在她耳边悄悄叮嘱道:“继续喊!”

      “……啊?啊!”

      初一稀里糊涂,却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应该保住了。索性铆足了劲配合着打板子的动静叫得凄凄惨惨。

      五十大板过后,背上不破不烂,嗓子倒是哑得发不出声音。打板子的内侍架着她一路拖行,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手脚所到之处皆是蜿蜒的血迹。一直来到一侧僻静的宫门,内侍才松开,态度恭敬,“林娘子,您从这里出去,有人自会在外面接应。”

      初一即使还沉浸在怔忪里,也晓得此地不宜久留。匆匆道谢后也一刻也不耽误地离开了。出了宫门,一辆低调的马车便映入眼帘,她的心砰砰直跳,再走进一些,有人探出车窗,笑着朝她招招手。

      她沙哑的嗓音不由诧异地上扬:“旭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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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再次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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