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光年

　　就在沈助理励志为眷臻的千秋大业过劳而亡的同时，陆景带着两个大小伙儿外出吃晚饭。
　　年轻人没顾忌，冬喝冷饮夏吃火锅是风尚，陆景听完就是一笑，方向盘一打，油门踩下，直奔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店。
　　三人在大堂窗边入座，服务生送来点餐平板，菜式清一色的牛肉，方舟凛也分不清各个部位的肉质区别，就随便点了几盘，乔以棠接过手又是一阵划拉。
　　点完菜，乔以棠把平板还给服务员。
　　方舟凛喊道：“诶？景哥还没点呢！”
　　乔以棠开始烫碗筷，陆景笑着说：“阿棠点了就行。”
　　火锅店里人声喧哗，店内冷气呼呼地吹着，牛骨汤底在炉子上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化开了一室人间烟火气。
　　“听你哥说，你现在跟着他在会所学习？”陆景出门前换了纯棉白T，头发在后脑勺很随意地扎了一下，他手肘支着脑袋，歪着头看方舟凛，就像一个关怀小辈的邻家大哥哥。
　　“嗐！”方舟凛摸着后脑勺，怪不好意思地说，“不去不行啊！不去的话我大哥就得逮着我去补课了，那还不如跟我二哥去会所呢！”
　　“方舟予这人——”陆景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寒暑假就是让你们放松休息的，怎么还抓着人补课呢！”
　　他手臂松松地搭着乔以棠椅背，下巴微微扬起，绷出一道很好看的下颌线，“像我就从不强迫阿棠，他爱干嘛干嘛！”
　　可惜他家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学习。
　　乔以棠锯嘴葫芦似的闷声干活，几个蘸料碟一字排开，手拿蒜泥伴酱油，陆景故意伸手往后捏他脖子，乔以棠意思意思地偏了一下头，假装没躲过便把后脖颈交给了陆景。
　　方舟凛两眼发光，兴奋得像是孤军革命的途中碰上了同盟。
　　“景哥你是明理人啊！你看我哥那样，白天上班晚上加班夜里不睡时不时起来开个视频会议，周末工作日对他来说根本没区别，好不容易外出放松一趟，还是跟项目合作有关的行程！”
　　他像个饱受地主欺压的可怜小长工，在同阶级友人面前倾吐满肚子苦水。
　　“这人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赚那么多钱又没时间花，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陆景十指交叠撑着下巴，方舟凛每说一句，他就点下头表示认同，那副笑吟吟的慈爱模样，让方舟凛油然生出一种被长辈认同的成就感。
　　方舟凛感动得一塌糊涂，愈加卯足劲儿吐槽自家大哥。
　　“他年纪也没多大啊，也就小虚三十吧——今年生日还没过呢！你看他那些个朋友谁像他呀，拿工作当饭吃！”
　　陆景眸中笑意加深，眼神滴溜溜转着斜向乔以棠，心道有啊，你面前就有一个，强制他去休息还得被埋怨那种。
　　汤底开了，浓浓的牛骨香味随着串串气泡在空气中爆了开来，半盘五花趾下了锅，滚滚浓汤下翻出漂亮的卷花边，随即大漏勺一捞，乔以棠开始给这俩少爷分肉吃。
　　“也就他现在拍拖了，不然我都怀疑他以后是不是得抱着那堆做不完的工作给他生猴子！”
　　方舟凛说得口干，发现桌上居然一罐饮料都没有，一响指招来服务生。
　　他点完自己的又问同桌两人：“你们喝什么，雪花？哈啤？还是可乐雪碧苹果醋？”
　　乔以棠把一杯马蹄水放到陆景面前。
　　“维维豆奶。”他说，“不冰的。”
　　服务生：“很抱歉先生，我们饮料都是冻的。”
　　陆景抢着说：“一罐冰可乐，不要豆奶！”
　　蘸满沙茶酱的五花趾浓香四溢，乔以棠拌好芹菜碎，将碗放回陆景跟前，头也不抬道：“就要豆奶，再给一盆凉白开。”
　　方舟凛打圆场，“行了行了，那就他俩一罐可乐一瓶豆……”
　　乔以棠眉眼凌厉，一个眼神过去，方舟凛顿时噤了声。
　　陆景：“……”
　　乔以棠收回视线，慢悠悠地烫着生菜叶，回头对陆景温声道：“沈哥说你中午赶着开会没吃多少，来，我拌了芹菜碎，下边垫着生菜，可以解了沙茶酱的腻。”
　　陆景的脾气在圈里是出了名的，这会儿点个饮料被乔以棠这么管着，方舟凛怕他要削人，赶紧出来当和事佬，“景哥，以棠也是关……心……”
　　话没说完，就见陆景愤愤给了乔以棠一眼后，拿起筷子低头吃起了牛肉来。
　　方舟凛：“………………”
　　总觉得自己该在桌底不该在桌上是怎么回事？
　　乔以棠若无其事地张罗着下菜下肉，有锅有炉的地方就有他乔大佬的BGM，他火候把握得极好，牛肉该有的劲道和鲜味都被激发得彻底，方舟凛转眼就忘了尴尬，吃得脸都快扒碗里去了！
　　倒是乔以棠自己没怎么吃，大漏勺一起锅，大部分都分往他俩碗里。
　　乔以棠起身去拿餐架上的土豆片，陆景端起碗筷，把肉和菜分到乔以棠碗里，乔以棠站着瞄了一眼，土豆片下完锅就坐下来拿起筷子埋头吃了。
　　方舟凛：“！！！！”
　　这浓浓的老夫老妻画风是怎么回事！！！！
　　饮料送上桌，刚从冻柜里拿出来的罐装可乐仙气飘飘，隔着桌面都能感受到阵阵寒气泌透心凉，陆景眼睛一亮，长臂往那儿一伸，不料斜里劈出一只手，稳稳架住了他。
　　陆景：“……”
　　乔以棠垂下眼帘，手腕一翻，将可乐推到了方舟凛面前，然后把豆奶泡进凉白开里化冰。
　　陆景一脸不乐意，方舟凛讨好地将可乐推回去，“景哥喝可乐吗？喝吧喝吧！吃火锅哪能不喝碳酸饮料呢！你说对吧？”
　　陆景盯着可乐看了一会儿，手在桌底揪着乔以棠的T恤晃了晃。
　　乔以棠泰若自如地拿开他的手，“撒娇也没用，不想今晚胃爆炸，就乖乖等豆奶化完冰再喝。”
　　然后——
　　然后方舟凛就眼睁睁看着他心目中盛气凌人吊炸天的景哥撇着嘴，喝了一整晚的温热马蹄水。
　　餐桌上的气氛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可偏有乔以棠这么个掌勺在，一出手就让方舟凛吃得忘了今日何年。
　　方舟凛比乔以棠年长两岁，在玩乐上自有自己的一套，遇到了跟自己“惺惺相惜”的陆景，更是迫不及待地分享起了自己的快乐。
　　他正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前段时间找教练带他开游艇出海的事儿，陆景却突然头一偏，问起乔以棠的驾照进度来。
　　因实习行程鸽了教练好几次的乔以棠筷子一顿：“……”
　　方舟凛好奇地凑了过来，“怎么考个驾照还这么麻烦，车管所找找关系，马上就批下来了，怎么？我找老大帮你？”
　　羊城小霸王果然名不虚传，开口闭口都是特权。
　　乔以棠说：“还是多上点儿路再说，安全第一。”
　　他跟方舟凛不一样，十八岁后才摸到了方向盘，也没有那帮公子哥们的兴致，成了年就急吼吼想开车上路玩儿拉风耍酷。
　　“你看你看！”陆景简直恨铁不成钢，扯着乔以棠衣袖对方舟凛说，“这老头儿性格也不知道像了谁，一点朝气也没有！我还指望他拿了驾照带我游车河呢！他可好！一点也不急，新车提回来看了一眼就丢车库里养蘑菇去了！”【注：游车河，粤语，乘车兜风的意思。】
　　方舟凛重点偏了，好奇道，“以棠买了什么车？”
　　乔以棠：“……SUV。”
　　陆景没好气，“什么SUV！那叫轿跑！”
　　乔以棠的十八岁成年礼物，陆景可是认真做了功课的！既要考虑年轻人对性能速度的追求，又要重点关注安全系数，最重要的还是外观要好看……可偏在他家孩子眼里，百万名车跟街边十块三个的小蛋糕没区别！
　　“这个屠屠啊——”陆景也找到了能相互吐槽的同盟，抓着方舟凛说，“我用心给他准备的东西，什么都说不要，衣服说不喜欢，车子说用不上，手表呢？更绝！直接一圈皮筋就能打发了！”
　　缺心眼的方三举起手腕，露出那条娘们唧唧的粉色小草莓，实诚道，“景哥，我也不戴手表。”
　　学生党戴劳力士百达翡丽，这逼装起来也没人看啊！
　　陆景：“……”
　　火锅汤热泡翻腾，呼哧呼哧的白烟升腾着模糊了面容，桌上气氛突然凝固。
　　“所以——”陆景看着方舟凛，又瞅瞅乔以棠，“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戴皮筋？”
　　方舟凛刚想进一步解释皮筋的含义，就见陆景拍了一下桌，扭头乔以棠说：“那你直说啊！皮筋这玩意儿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值得你拿成绩单来换吗？！你就不能攒起来换点别的什么！”
　　那么多金光闪闪的第一名，以陆爸爸的豪气，换点儿什么不好？
　　方舟凛坐在椅子上莫名晃动了下，一脸见了鬼般的惊悚与震惊。
　　陆景还挺关心他，“小心点，好好坐着别摔啊。”
　　方舟凛咽了咽口水，磕巴道：“以……以棠的皮筋是景哥您的啊……哈……哈哈……”
　　后面那两声哈哈就真的很牵强。
　　“对啊。”陆景点点头，“年轻人嘛，谁还没赶过流行的时候？”
　　学生时代校园里经常会莫名风靡一些什么贴纸、挂饰、小饰品之类的小玩意儿，都不值钱，但大部分都让成年人摸不着头脑。
　　陆景自诩身为一个思想开明、乐于倾谈的好家长，对小年轻这种无厘头的小流行还挺理解，可现在想想，好像乔以棠从来就没跟他交流过这些学校生活的点滴……
　　太看不起人了吧？
　　谁还没年轻过什么的……
　　但陆景看了看对面坐着的方舟凛，又心领神会似的平静了下来。
　　他成熟又理智地劝诫自己：亲子和谐关系第一条，在外不能当面数落孩子，要先稳住，有问题等回家关上门再慢慢开揍。
　　可还是忍不住抱怨：“他又不说清楚，我还奇怪他一个短寸头的大男生干嘛成天跑来找我要皮筋！”
　　他指了指方舟凛那条可爱少女风的皮筋，扭头问乔以棠：“我那些皮筋太单调了吧？要不给你整几盒bling bling小星星的去？”
　　虽然审美无法达到共鸣，但孩子喜欢才最重要，陆爸爸的接受程度还是很高的。
　　乔以棠面色如常：“不用。”
　　方舟凛咔咔咔地转头，像个锈住关节的机器人一样瞪着乔以棠。
　　好像……仿佛……窥探到了什么万里冰封之下大佬的惊天大秘密——
　　“啪！”
　　乔以棠淡定地开了可乐，冰凉的水汽喷了方舟凛一脸。
　　方舟凛：“……”
　　“喝吧，不是渴了吗？”乔以棠锋利的视线转了过来，自方舟凛身上轻飘飘一扫而过。
　　明明是三伏天炎夏夜，他却仿佛置身于数九寒天的冷冽中。
　　方舟凛猛地一激灵，抓起可乐地灌了一大口。
　　这时他听到乔以棠说：“景哥，学校就快开始补课了，这两天我们不如找个地方走走？”
　　难得孩子提出学习以外的要求，陆景差点感动哭了。
　　“可以啊，有想去的地方吗？舟凛也一起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话音刚落，方舟凛桌下的鞋面突然一紧——
　　方舟凛：“！！！”
　　劳资全球限量两百双的AJ！！！
　　陆景毫无察觉，笑眯眯道：“怎么样？没有你家大魔王跟着哟。”
　　施加在AJ鞋上的力道持续加大，方舟凛如丧考妣，“不了不了，景哥，我还得赶作业……”
　　话没说完，一旁陆景的手机响了。
　　“于小鱼~”陆景愉快地接起电话，“你想我啦？”
　　火锅店里吵，陆景冲着他俩打了个手势后出去接电话。
　　陆景这一走，方舟凛就急冲冲地缩回被乔以棠踩了大半天的脚，开始秋后算账！
　　“你特么耍我呢乔以棠？！” 他隔桌子揪起乔以棠衣领，咬牙道，“什么漂亮的妹纸附中的同学，搞半天那皮筋是景哥的！？”
　　谎言被揭穿，乔以棠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慢条斯理地从方舟凛手里拿开自己的衣领，淡定道，“怎么？阿景还够不漂亮吗？”
　　方舟凛：“！！！！”
　　方舟凛如遭雷劈，直男如他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用“漂亮”来形容另一个男人！
　　紧接着灵光一闪。
　　“你、你该不会——”方舟凛结结巴巴，想起了他们曾经在度假村遇到的那个所谓陆景前任，以及之后他俩讨论过的弯直问题。
　　当时乔以棠怎么回答的来着……
　　——天生带来允许，文化造成封闭，同性恋怎么了？少数不代表异常，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方舟凛瞳孔骤缩，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乍然劈亮了他混沌又模糊的大脑，他宛如中老年中风，在座位上抖得想要原地劈个叉。
　　乔以棠宽慰似的拍拍他肩膀，诚恳道：“想通了吗？需要去洗个脸冷静冷静不？”
　　方舟凛：“……”
　　早知道吃顿晚饭能吃出这么个如梦似幻的效果，方舟凛宁可留在家里抱着那堆暑假作业醉生梦死！
　　陆景接完电话回来，坐下对他们说：“你们乐乐哥从粤北过来，正好明天跟我们一块儿玩儿去，待会儿我问问方舟廷和安歌，人多热闹。”
　　“好啊。”乔以棠接过陆景的手机放到一边，贤惠得如同陆家当家主母，“在家里吃饭也行，我下厨，待会我们再去超市看看？”
　　陆景略一沉吟，很快否决，“你在家都待了整个暑假了还没腻？两天时间也去不了哪儿，就近找个地方吧，兮樵山怎么样？你还没去看过那边的地画呢！”
　　乔以棠当然没意见，他十分端庄又平和地表示：“那舟凛也一起吧，作业今晚我带着你写就行了。”
　　方舟凛——
　　方舟凛还能咋？他只能摸着脚上那双印着乔大佬明晃晃鞋印子的新款AJ，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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