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异录-浮屠

作者:亦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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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夜吻(一)


      断崖边风声猎猎,惨白月光照得人心慌,吕曦容逃出王宫第七日,在这断崖边上叫人追上了。

      他出了王城一路向西,片刻不敢停,姚景耘提起过楚毓去了西边的一个闹妖怪的小镇子,路途不算远,但地方很隐蔽,并不好找。

      琴婴带了十几个凌月仙门的弟子围堵他,双拳难敌四手,琴婴怕拦不住他,设计断了他一条腿折了他一条胳膊,硬是将他逼停下来。

      “吕三公子,你可别再跑了,乖乖跟我回去,在王君面前服个软认个错,大家都好过,你要是再跑,到时候真伤了你性命,我也不好交待。”琴婴站在断崖边,食指绕了绕弯曲的卷发,黄色眼瞳中蓄着笑意。

      话说完,他画了个傀儡阵,将整个断崖全部笼罩在阵中。

      吕曦容用了咳了两声,口鼻中都是血腥气,他之前就是被琴婴的傀儡阵所伤,灵力仿佛被封住,使不出全力来,加之断了一条胳膊,他甚至没办法结印,扛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

      琴婴看出来他气力不济,再反抗也翻不出来什么水花,便一点点收拢了傀儡阵,提步向他走过去,“三公子,你多担待。”

      说罢傀儡阵发动,无数条金线自上方垂下,牢牢锁住吕曦容四肢,如牵线木偶一般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吕曦容没怎么反抗,看着琴婴走上前来,单手卡着他的脖子,笑道:“王君说抓你回去,不计后果,我即便是在这里杀了你,也是可以的。”

      琴婴边说话便收紧了五指,吕曦容咳了一声,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淌下,流到琴婴手背上,粘腻温热的触感激起人嗜血的欲望,掐住他脖子的手愈发收紧,几乎要拧断他的喉咙。

      “显素向来言而无信。”吕曦容毫无血色的脸慢慢涨红,“你若真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琴婴不置可否笑了一声,“是吗?”

      吕曦容慢慢将头抬起来,他下巴上脖颈上都是斑驳血迹,愈发显得面容妖艳,半死不活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丝厉色,被傀儡线缠住的手臂动了一下,指尖弹出三枚冰凌,因距离极近,琴婴未来得及闪躲,让那三枚冰凌尽数刺入左肩。

      下一刻琴婴将他重重甩了出去,他像一个残破的人偶,毫无缓冲地狠狠撞在石壁上,五脏六腑都几乎被震碎。吕曦容吐出一大口浓血,这次他终于再爬不起来了。

      琴婴动了动被刺伤的左臂,只觉一股极寒之意顺着经脉逆行,如针扎一般的刺痛让他皱起眉头来。他右手往后招了招,吩咐身后的人:“绑了,带回去。”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卷过,燃着离火的双月剑如神兵降世,飞射而来,猛地插入地心,剑身震颤,发出翁鸣之声。

      不远处走来一人,浑身血迹斑斑,一瘸一拐,形容狼狈,神情却坚毅非常。

      琴婴看清来人,远远冲他一笑,“楚司祭,好久不见。”

      楚毓抬手召回双月剑,抹去脸上的血迹,他刚逃过显素的追杀,身上也负了伤,瞧着并不比吕曦容康健多少,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落到好处。

      他再次挥动双月剑,剑尖一挑破了傀儡阵阵眼,然后径直掠过琴婴走到吕曦容身边,他将人搀扶起来,冷脸训斥道:“你跑出来做什么,打不过还要逞强,你是不是觉得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很威风?”

      吕曦容本来头晕眼花,五脏抽痛,这会见楚毓全须全尾站在眼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我担心你……才出来的。”

      “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楚毓站起身来,将他护在身后,双月剑握在手中,是个随时准备应战的姿势。

      琴婴用打量的眼神在楚毓身上扫了一圈,忽然笑问:“你跟他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

      “与你无关。”楚毓冷声道。

      分明敌众我寡的处境,已然落了下风,但楚毓一脸决然狠厉的神情惹得琴婴起了兴致,他哂笑一声,“楚司祭,我跟你无怨无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把你身后的吕三公子交给我,我带他回去跟王君交差,王君不会为难他也不会为难你,大家都好过,你觉得如何?”

      楚毓横剑在前,“我不答应。”

      “我若是硬抢呢?”

      “那你就先杀了我。”

      琴婴见他这副拼死模样,也知落不到好,转念一想,干脆卖个人情给薛必青。吕曦容要是跑了,显素大不了抽他一顿,楚毓若在他手里磕了碰了,薛必青得剐了他,三两权衡,琴婴度定,后撤一步道:“我奉命行事,哪敢真伤了楚司祭性命,若是楚司祭同吕三公子交好,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只当没见过二位便是。”

      说完冲楚毓抱拳道:“楚司祭,后会有期。”

      *

      断崖下面有个山洞,死里逃生的两人互相搀扶着进入洞中,楚毓燃起离火拢了个火堆,洞外电闪雷鸣,不一会便下起大雨来。狭窄的山洞里又湿又冷,吕曦容头晕想吐,有些发热,脑袋昏昏沉沉的。

      楚毓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低声问他:“身上还痛不痛?”

      “好多了。”吕曦容靠着石壁,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

      “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跑出来做什么?”

      吕曦容身上还糊着未干的血渍,有些难受,伸手抹了抹,“我以为显素要为难你,不放心,所以出来找你……你没事吧?”

      “余容公主早早传了信给我,我没什么事。”

      “余容给你通风报信?”吕曦容狐疑道,“她为什么要帮你?”

      “她对我有恩。”

      楚毓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到山洞口,接了一捧雨水,又将帕子浸湿,拿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身上的血迹,嘴里道:“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吕曦容身上一阵一阵抽痛,他想强装无碍都装不出来,垂着眼道:“对不起,师兄……我总是让你担心。”

      “你确实对不起我。”楚毓泄愤似的,拿帕子在他脸上用力蹭了蹭,“从你第一天来神殿开始,我无时无刻不在替你操心,你如今已经是半个大人了,可你从来没有让我放心过。”

      吕曦容一听这话,立时心口绞痛,差点又呕出一口血来。

      “师兄嫌我是个拖累。”他有些委屈道,“可我只是……”

      话没说完,楚毓便双手捧住他的脸,“我不是在责怪你,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从未将你当做拖累,是我自己放心不下你。”

      吕曦容嘴唇动了动,不明所以,“师兄,你想说什么?”

      “我原来总是希望你能够快些长大,懂事,早日独当一面。这几年你确实成长了许多,早就不需要我替你操心了。”楚毓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越来越明事理知分寸,这是好事,可我……并不开心,我其实希望你能一直依赖我,和以前一样,往后亦然。”

      吕曦容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他摇头,“我不太明白。”

      “我也不太明白。”楚毓突然凑上前来,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一触即分。

      山洞外蓦地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惊雷在天边炸响,吕曦容惊讶地瞪大了眼,一时反应不过来。楚师兄人是冷硬的,嘴唇却温热柔软,同想象中不太一样。

      “那时候你问我,能不能陪你一辈子,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我想清楚了。”楚毓发烫的指尖摩挲他的脸颊,“我答应你,我愿意。”

      *

      灵殊族人体质脆弱,吕曦容蹚过一次血池后身体更差,当天夜里就起了热,加之断了一条腿,行动不便,楚毓一整宿没合眼悉心照看他。

      大雨停歇后,楚毓背着他回神殿去,湿滑泥泞的山路并不好走,楚毓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踏着月光,人间静谧得好似只剩他们两人。

      “师兄。”吕曦容晕晕乎乎的,伏在楚毓背上,“薛先生和姚师兄如果问起来,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吧。”

      楚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脚步不停,温声安慰道:“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护着你呢。”

      回到神殿那一天,姚景耘守在门口候着,像是早早就得到了消息,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二人回来得正是时候,前不久空中白塔坍塌,显素被受惊奔逃的妖兽所伤,此刻正在宫中养病,相岚也因此事受了牵连,被显素锁进天牢,薛必青两头奔走,忙得脚不沾地,眼下神殿上下大小事宜都交由姚景耘处置。

      “师兄。”楚毓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吕曦容仍旧病着,头昏脑涨,也学着楚毓的样子叫了一声姚师兄。

      接着就见姚景耘沉着脸快步上前,不由分说狠狠一脚踹了过来,吕曦容知道这一脚是冲他来的,不敢躲闪。他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已是难得,混乱中楚毓将他挡在身后,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姚景耘一脚踹在他肩上,并未留情。

      ‘咔嚓’一声脆响无比清晰。

      这一脚踹得楚毓肩骨碎裂,手臂脱臼,他跌倒在地,又撑着爬起来跪在姚景耘面前,脸色惨白,冷汗淋漓。

      “师兄,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认……”

      姚景耘一贯疼爱他,没想到这一脚会落在他身上,也觉下手太重,脸色稍霁,语气依旧冷漠道:“你知不知道,王君下令缉拿他,竹林都不敢插手,你怎么敢?”

      楚毓点一点头,并不退让,“我知道。”

      “你退下,把他交给我,王君怪罪下来,薛师兄都得跟着你遭殃!”

      “师兄,不要……”

      姚景耘大怒:“楚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竹林不敢管的事你要管,王君要拿的人你也敢劫,你是有几条命几个脑袋,这竹林的小畜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豁出命也要护着他?!”

      楚毓埋下头去,他神色悲痛,眼神却异常坚定,直挺挺跪着,寸步不让。

      “我知道我冲动了些,但请师兄放心,王君如果怪罪下来,要杀要剐都由我一人承担。我待曦容,就如师兄待我,若我身处险境,师兄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我没有办法当做不知情,师兄,我求你……”

      吕曦容脑中晕成一摊浆糊,楚毓的声音时而近时而远,听不清说了什么,他想说话,一张口,呛出一口瘀血来,然后一头栽倒下去。

      后续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晓,昏睡了七八日才醒过来,问了身边的人才知,他出逃的这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整个王城乱成一锅粥,暂时没人顾及他。

      显素知道他回来了,或许是消了气,也或许是病中没精力折腾,遣人来慰问了他一番,并未多追究。

      倒是楚毓那边不好收场,因担心显素事后怪罪,姚景耘和封筵一合计,决定做做样子给外人看,关起门来处罚楚毓一顿,好堵住悠悠众口,显素问罪起来也好交待。

      吕曦容醒过来时听说楚毓已经受完了刑,挨了一顿刺鞭,又跪了三天清心殿,此时正在养伤。

      刺鞭之刑不同于寻常鞭刑,受刑所用的是一种特制的带着倒刺的鞭子,每一次都在身上都会带下来一溜皮肉,几鞭下去便是血肉横飞,皮开肉绽,极为可怖,饶是楚毓身体好,也禁不住这么打,修养了好几天也没恢复好。

      吕曦容醒过来后借着送伤药之名去看过一次楚毓,楚毓对他冷冷淡淡的,话也不多,看着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之后每隔一两天吕曦容都去给他换药,每次都是沉默着换好伤药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吕曦容病了得有大半个月的时间,病得浑浑噩噩的,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当日山洞里楚毓说的那些话和那一吻如今想来并不真实。

      他以为这或许是一个梦,是他在生死边缘生出的一些妄念,他和楚毓之间能产生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夜他照常去送药,楚毓坐在床前,正在出神,见他进来,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吕曦容将伤药放下,作势要走,楚毓忽然冷声道:“你最近,为什么老是躲着我?”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吕曦容十指攥紧,声音不太自然道:“我何时躲过师兄。”

      楚毓冷眼看了他一会,忽然背过身去,将上衣脱了,吕曦容大惊失色,手足发麻,震在当场。

      “帮我换药。”楚毓说。

      吕曦容大脑空白坐了过去,对着楚毓伤痕遍布的后背,他止不住掌心出汗,换药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弄得楚毓倒吸了几口凉气,忍着没骂他。

      换完药他立马起身,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师兄,换好了,我还有事,先走……”

      吕曦容话没说完,楚毓却一把拉住他,“你还说不是在躲我?”

      楚毓的神情在灯下看不分明,过了许久,才试探着问了一句:“那晚山洞里的事……你还记得吗?”

      吕曦容如五雷轰顶,灵台炸成废墟。

      他不说话,楚毓眼神暗下来,松开了手,“你不记得了。”

      楚毓似乎也觉心力交瘁,侧身往床上一躺,拿被子蒙过头,“你出去吧。”

      过了好一会,吕曦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察觉到楚毓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于是又凑过去,扯他头上的被子。楚毓抓着不松手,吕曦容便用了点巧劲,掀开被子一角,露出其下一截雪白的脖子和半个下巴尖。

      见楚毓不再反抗了,他小心翼翼低下头去吻,一下又一下,又轻又缓,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我记得一点。”

      楚毓攥着被子的指尖又紧了紧,还是不肯露头,也不说话。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姚景耘的声音:“楚毓,我给你带了……”

      姚景耘一脚跨进来,手里提着东西,床上的两人手忙脚乱爬起来端坐着,俱是满脸通红,眼神乱飘。姚景耘觉得有点不对劲,问:“你们在干嘛?”

      吕曦容蹭的一下站起身来,赶忙道:“我来给师兄换药,这就走!”

      说完不等姚景耘再问,东西也不拿便冲出了门。姚景耘走到楚毓身边,狐疑地摸了摸下巴,楚毓也不看他,有些心虚地低着头。

      “楚毓,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楚毓清了清嗓子,“咳……可能是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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