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若不念

　　午后三四点，幽会的尧盛年才姗姗归来。他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与柏延开玩笑的陈念身上。

　　余秋霞笑脸迎来，“怎的不陪小语多玩一会？你俩下次出去玩，直说便是，我们又不会拦着你。”

　　尧盛年收回眸光，蹙眉，“谁说我跟……”

　　这时陈念撇过头来，双眸春寒料峭，唇角微勾，是讥诮的笑。尧盛年抿唇噤声，眉头骤拧，很显然是陈念将此事，告知了大家，而她也误会了。

　　陈念眉梢泠然，漠然擦身而过，上楼而去。

　　“妈，我有事，先回房。”尧盛年敛神，亦步亦趋跟上去。

　　陈念拢眉，步履越急，快步进房，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可尧盛年看清了她意图，大步流星跟上，在她要关门之际，手掌歇力抵上房门。

　　陈念越过门缝，淡漠无情瞄了一眼，指尖用力而泛白。尧盛年不敢太用力，只是与她僵持，“阿念，我们谈谈。”

　　她不肯让步，“没什么好谈的。”

　　他语气放软，“我想，你误会了，我可以解释。”

　　她秋水无痕，“不用了。既然你误会我，我误会你，谈恋爱这么麻烦。我们还是就此结束，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尧盛年万万没想到，她能说这么狠的话。愣怔片刻，她便趁着空隙关门落锁。尧盛年不甘，一记猛捶墙壁，冷白的手背上，脉络分明，根根暴戾。

　　恰逢把刚上来的柏延，吓得当场愣激，“盛年哥，你怎么了？”

　　尧盛年扭头，眸色恣睢猩红，黑瞳却漆黑阴暗，像一道令人扭曲无望的深渊。红与黑的纠缠，如同从地狱蔓延出来的，使人窒息。

　　被他这一双眼睛，盯得毛骨悚然，柏延当场结巴，“盛、盛年哥、哥……”

　　不待柏延结巴完，他将阴戾之气隐进碎发下，垂头走进自己的房间。柏延咽下口水，望着空荡荡的走廊，晃神许久，方才他是做了一个噩梦吗？

　　俄而，从尧盛年房里，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将厅堂下的姨太们都惊动上来了，余秋霞敲门，言辞间很是担忧。

　　他开门，瞥见对面依旧紧闭的房门，还不开门？为什么不开门！

　　他垂下眼睑，粉饰眸底的暴躁与扭曲，伪装得很是人畜无害，“妈，方才没开灯，磕碰上了，没事。”

　　他微垂头颅，整好将额际上的伤口显露出来，殷红血迹与乌青痕迹，落进余秋霞眼底，一阵心疼。拉着他去楼下找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众人见屁大点事儿，捏着手绢，扭着小腰走开了。

　　外围的柏延，余光偷瞄进尧盛年的房里，东墙的花瓶碎在西墙，西墙的板凳裂开在东边……这是不小心磕碰到的吗？这么大的动静，陈念卧房却岿然不动？怪哉，怪哉！

　　柏延敲响了陈念的门，“小七，你在里面干什么？我想进来玩。”

　　“没空，不见。”回应得六亲不认，是她一贯的风格，估计又沉迷于公式演算，无法自拔了。柏延忍不住啧啧，摆头离开。

　　陈念看不进一个字，心烦意乱地合上书，便弃之一边。爬到床上去，便陷入了沉思。她今天说的那番狠话后，陡生后悔之意。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如今静下心来细想，又不后悔了。当初没与他在一起时，多自在！除了做题，哪里需要她费这些心思，哪有这么多烦心事？

　　她知道尧盛年弄那么大的阵仗，无非是想逼她见面。可她一时间，只想静一静，她要考虑长远一点。若要与他在一起，她要面临情敌的刁难、世俗的阻拦，以及放弃英国留学的计划。

　　陈念越想越替自己不值，可让她割舍尧盛年，她又做不到！

　　这时窗棂大开，春日暖阳倾泻进来，顺带一室寒风凛冽。陈念撑起身，便与正翻窗而进的某人，视线相撞。

　　日头正盛，春光明媚。

　　他大掌撑在窗边，手背青筋凸起，指甲盖泛白。热气在春寒里，化成小团白雾，短暂朦胧过后，便是清晰可见的俊颜。

　　暖光穿过发梢，穿过脖线，照得颈部脉络根根分明。他深邃的眉峰上，点染着紫色的碘酒。他静默看了她一会，眸色愈深，暗潮澎湃，便轻巧落地。

　　够野！

　　陈念站在床上，冷寂俯视，仿佛是绝情绝欲，睥睨众生的神，“出去！”

　　“我千方百计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分手的，我也绝不接受！”他仰视对望，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轻巧躲开了。

　　他指尖一空，动了一下，“阿念，我不喜欢，也不甘心你什么机会都不给我解释。我想去柳公馆等你，可又没理由待在那里。就在中心街瞎逛，碰见了傅语，之后便撞见你们。”

　　陈念小嘴紧抿，没心软，说出想法，“我们在一起，总会因可有可无的误会，而发生争执。这段时间，我想我们俩都冷静一下，之后的事再说。”

　　尧盛年顿了顿，静默片刻，“好。”只要她没提分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正欲原路跳窗折回，陈念眉眼微闪。快他一步，跳下床趿着拖鞋，拧开门，朝走廊瞄了一眼，眉眼冷淡，“快走！”

　　尧盛年眼尾噙笑，她还是担心他的。举起手，正想刮刮她鼻子，却被她不留情面侧脸躲过去了。

　　尧盛年落了空，食指蜷缩握成拳，垂眸掩饰落寞，默默离开了。

　　晚饭桌上，两人毫无交集。周日皆如此，周一上学亦如此。两人无言，却让方圆五米之内的人，自动退避三舍。

　　柏延这单细胞生物，在这低气压下，无法呼吸存活的。于是乎抗议，“小七，盛年哥，你们这是怎么了？有话别憋在心底，打开天窗说亮话嘛。”

　　陈念轻飘飘睨了一眼，却令柏延不禁抖三抖。柏延哭丧着脸，“你们又不说，生闷气，像极了新式小情侣吵架。”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念倏地被一口冷风呛住，咳红了脸，“饭可以乱吃！”

　　尧盛年带着压迫性，拍拍他肩膀，“话不能乱说！”

　　这双面夹击的阵仗，这无形的压迫感，惊得二货柏延，两股战战。

　　陈念与尧盛年之间的磁场，就连高三一班的同学，也察觉到了微妙。起初于国文课，褚旭按照旧列向陈念提问，尧盛年竟然破天荒，稳坐如泰山。

　　众人好奇瞅过去，只见他沐浴在晨光中，碎发镀光，金金闪闪的。眉眼垂下，睫羽蹁跹，高削鼻梁，镀上一层朦胧，缥缈得不切实际。

　　女生盯得心悸含春，男生瞅得自行惭愧。

　　俊是俊，仙是仙，但纹丝不动是几个意思？难道在走神，没看见陈念起身回答问题？

　　这时他抬眸，眉宇结霜凛煞，逼退众人好奇的视线。眼尾冷锐，不相干地看着褚旭与陈念的互动。众人因此，也没了兴致，认真听课。

　　范维真捂着小心肝，泫然若泣。不相干就不相干，你将周遭气压，冻得这么低又作甚？不喜欢看着他俩“眉来眼去”，你倒是上啊！

　　下课后，陈念拿着课本去请教褚旭，“老师，您看我这个对子，对得工整吗？”

　　褚旭止住离开教室的动作，余光轻瞄末排的尧盛年。他眼神都未睇过来，神色慵懒地走出教室，与其他人在走廊上闲谈，很是淡然自若，仿佛对陈念不甚在意。

　　褚旭敛神，目光落在她书卷上，细细品味起来。金缕春阳，透过他镜片，折射进他眸子，温润得一塌糊涂。似温酒，暖人心脾，后劲上头。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指着一处，“绵延悠长，上联末字乃‘绵’，下联尾字改‘长’。”

　　陈念了然，收回课本，拘礼道谢。

　　人精达姜尤，视线飘忽不定，瞅瞅走廊外的尧盛年，又瞅瞅陈念，“你们俩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陈念视线停在走廊上，傅语与尧盛年那处，无所谓耸耸肩，“需要冷静一下。”

　　达姜尤凝眉，“他身边围着傅语，你性子又向来冷淡。这哪里是冷静，反而是将人越推越远啊！”

　　陈念被她杞人忧天的模样逗乐了，她捏捏她腮帮，云淡风轻笑着，“若是这段时间得出这样一个结果，大家各路朝天，各走一边，也无所谓。”

　　依照陈念淡漠果断的性子，这事她做得出来。达姜尤噤声，默默替尧盛年少许悲哀几秒。陈念拿得起，放得下，可尧盛年会放手吗？

　　达姜尤往走廊上望去，恰好褚旭从尧盛年面前穿过。尧盛年眸子泠然，幽幽瞥了他一眼，又错开。转瞬即逝的嫉妒躁狂，让人丝毫不察。

　　一日放学，陈念一行三人在校门口，正好撞见了骑洋车的吴明。他意气风发地倚在洋车上，东张西望，显然蓄意已久等待某人。

　　往日尧盛年将陈念护得极宝贝，使得吴明无半分缝隙可钻。但经过半个月的观察，两人在校毫无交集，形同陌路。哈哈，可喜可贺，苍天有眼，他机会来了！

　　他咧嘴招手，“陈念，陈念，要坐吗？”

　　柏延站在陈念身后，神色不善，开始提防起来。再瞧瞧尧盛年，只见他蹙眉不耐烦望着远方，将眼前之事，视若无物。

　　柏延手肘兑了兑他，“盛年哥，小七的烂桃花。”

　　尧盛年眸中盛满冰霜，唇角却与之不称，噙满笑意，“陈念她会处理。”

　　柏延眉宇愈深，陈念？他以前不是这样叫她的，神色态度也大相径庭，像变了个人似的。

　　陈念拘紧脖子，摇头。身后的尧盛年，双眸渐暖，融雪回春。

　　偏偏这时，陈念却道，“三月的春季天凉，黄昏还是挺冷手的，就这周日下午吧，我也挺想学骑车的。”

　　一说完，那双返春的眸子，顷刻如凛冬刺骨。柏延不禁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睇向旁侧的尧盛年，可他依旧淡漠伫立，形如雕塑。

　　柏延锁眉困惑，不冷吗？谁在放冷气，难道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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