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色回忆

　　绮罗生浏览了一遍岳明忠冲冠一怒为恩师的新闻——岳将军是前天夜里到北城的，人还没下榻，就先领兵闯了日使馆。事后他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自己也未当真做多出格之事，只是警告了馆中使臣几句，老虎头上拔毛太岁头上动土也要掂量掂量后果的重量。
　　绮罗生失笑，这的确是岳明忠说话做事的风格。不由想起当年他维护自己时的模样，大约和那晚是如出一辙的。
　　正当他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当年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门未锁，几声敲响过后外边的人主动推门而入。
　　绮罗生起身，看见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和那报纸照片中的一样，军装在身，英姿飒爽，正是多年未见的岳明忠，他身后则跟着云梦泽。
　　“小绮罗，你如今气派了啊!我来你这儿，被人盘问了好几次，轻易怕是见不到你。”
　　对于岳明忠的“先声夺人”，绮罗生丝毫不介意。但他还未回话，云梦泽却反驳岳明忠道:“自从意校长出了事，北城各高校戒严着呢!而且，如今绮罗生是堂堂高校校长了，你这称呼也不改改”
　　绮罗生袖手，打算再好好观摩一番他俩的唇舌之战，但孰知岳明忠竟一改往日作风，没有朝云梦泽呛回去，反倒讪讪一笑道:“兄弟之间，何须这么见外嘛。”解释完便不再多说其他。
　　绮罗生收起自己的惊讶，脸上不无惊喜，“好久不见了二位，特别是岳将军，士别多年，更当刮目相看了!”
　　“叫什么岳将军，换了层皮也改不了莽子本性。”
　　“之前的事不是与你解释过了么我不是特意来北城耀武扬威的，确实是受钱将军之约谈事情来了。那晚上闯日使馆，我也百分百确定自己能够有去有回。”
　　云梦泽哼一声，不再搭理他。岳明忠将讨饶的眼神投向绮罗生。
　　绮罗生收敛起自己看好戏般的笑容，对云梦泽说道:“好啦，这么久没见，别见着面就讽人，好歹他也是当将军的人了。”
　　“这人就该多讽讽，平日里被他手下那群兵不知道要吹捧到几重天上去，我们不给他泼泼冷水，他这脑袋就不能够清醒。”
　　“是——是，你说得对。但现在你说也说过了，咱仨去外头聚聚吧。”
　　绮罗生刚有此提议，岳明忠便迫不及待地附和道:“去喝几杯，以前读书时校长管得严，不许咱们喝酒，我还没和兄弟们好好喝过呢!”
　　“小酌可以，但不能大醉。你下午不是要启程回去我还有课，绮罗生工作也忙。”云梦泽提醒道。
　　“行，那咱们就去小酌几杯吧。”绮罗生把桌上文件稍作整理，便和他们一起出了校。

　　要了一瓶酒，点了几个菜，三人坐在酒楼包厢中边饮边叙旧。
　　岳明忠这几年的经历可谓颇为传奇，他讲起自己入伍后的种种，绘声绘色，一波三折，令人感觉直如听书一般。
　　一杯酒入喉，他放下杯盏，继续道:“你们都说我夜闯日使馆是鲁莽，以前这样的事情，比这更凶险的我也不是没做过。其实，分寸我心里有!指月那几年，书不是白读的。说起来，校长对我，真是有再造之恩，当年如果不是他将我劝下了，又和我立了约，我还真沉不下心来灌一肚子墨水，也没有那样的机会去好的军队里锻炼。进了军队我才知道，如果不想只做个无名小卒，就不能光有蛮力，还得有——”岳明忠指指自己的脑袋，“还得有头脑。”
　　“如今见你这样，我们都替你高兴。来，敬你一杯。”
　　岳明忠喝完绮罗生这杯敬酒，又说道:“其实，有件事小绮罗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听我一个战友说的。”
　　“什么事”
　　“我那战友以前是做人保镖的，在策梦公馆做事。”
　　“策梦公馆这事和清都无我有关”
　　“嗯，这事就发生在策梦公馆，不过是陈年旧事了。”
　　“铺垫这么长，你可以说了。”云梦泽催促道。
　　岳明忠又是一杯酒下肚，“你们还记得当年清都无我朝小绮罗身上泼脏水的事吧后来他不是就消停了么依我看，他的消停，八成是因为校长。”
　　“校长怎么又和校长有关了”
　　绮罗生也愈发好奇起来。
　　岳明忠表情愈发飞扬，“我那战友说，校长当年只身闯了策梦公馆，一人打趴了他们好几个彪悍的家伙。后来清都无我拿出了枪，却被咱们校长一脚踢飞了，还拧断了他的手!啧啧，咱校长多威风!身为他的学生，我怎么能怂在这样的关键时候，也得挺身而出啊!”
　　绮罗生不知道岳明忠所说情况是否全部属实，但他知道，定然确有其事。他想象当年的情景，心不由跳快了几下，斟一杯酒喝下去，清冽而回味甘醇。
　　三人又聊了许久，过去的事情，如今的情况，未来的打算，似乎有太多太多可说，但时间有限。
　　最后是云梦泽打断了岳明忠的下一波滔滔不绝，也不许已经微醺的他再斟酒。
　　绮罗生拿起酒瓶，分别替他们满上一杯，“再喝最后一杯吧，我敬二位，前路光明。”
　　“我们也敬你。”
　　“前路光明!”
　　三只酒杯相碰，杯中酒液微漾，溅出几点落于桌面。仰头一饮而尽，复又各奔东西。

　　岳明忠南归后，绮罗生的生活恢复日常。每隔三五天他便会去看望一回意琦行，意琦行手臂上的伤愈合之后，北城高校也都陆续开学了。
　　女师与女艺合并，更名为北城女子师范艺术学校。原有的专业未变，只是增加了艺术类师范专业，以及几个其他的诸如国文学、生命科学等以往大学才开设的的专业。学校渐渐向综合性的公私共营的高校发展。
　　并校、更名、性质转变，这对于一所学校来说，是相当关键的转折时刻。开学典礼上，绮罗生作为校长，必然要上台发言。
　　上一次这样隆重地讲话，是在半年前。不过短短半年，却又是几番波折。今时今日，绮罗生感觉自己站于台上的心情与上回又有所不同了。但他的心愿从未改变，他想办好教育，想让更多的年轻学子能够有更好的发展。只是究竟怎样才算“好”，如何才能“好”，一直是他不断思考着的问题。
　　这一次，他和学生们讲了一个故事，自己的故事。从他十五六岁踏入北城到如今踏上这方讲台，当年的迷茫、进入指月后的转变、留学时的山重水复与柳暗花明、回国后的种种转折与契机，一一道来。
　　故事很长，他尽量长话短说，学生们大都听得入迷，没有人觉得站着累，也没有人抱怨热。而绮罗生通过故事传达的不仅是他个人成长的路，更有这个国家十几年来的种种沉浮变化。
　　故事结束后，他提高了声音说道:“我之所以和你们讲述一个如此漫长的故事，是希望年少的你们能够深刻地了解到，我们并没有生活在太平盛世，家国尚且动荡，个人的命运更是难以预测。所以，像如今这样能够安心读书的日子，一天便是一天，每一天都很重要。当这样的日子被突然结束时，你们应该要积蓄了足够的底气去面对可能到来的一切。你们必须不负今朝，才能不惧将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