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虎娶相公

作者:梁长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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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百宝箱



      大少夫人不知所踪,孟府上下也是一夜难眠,好容易捱到天明,大少爷意兴阑珊地回来了,大伙忙围上去问道:“找到大少夫人了吗?”
      张恶虎没精打采地缓缓摇头。
      张夫人见他一脸憔悴,很是心疼,柔声道:“你们昨日吵架了?”
      张恶虎依旧摇头。
      白映阳道:“娘娘,昨日出门前,他们还很要好的。”
      张夫人叹了口气道:“小白羊,你想得到小桥儿可能去哪儿么?”
      白映阳摇头道:“他信中只说有要紧事,什么头绪都没留,我也想不出会去哪儿。”
      张夫人道:“小桥儿走去街上,定有人瞧见的,大伙快去街上问问。”
      张恶虎道:“他昨日改作男装,旁人就算见了,也不知是他。”
      众家人均想:“她刻意改扮成男子,莫非早有计划远行?”
      张夫人道:“即便如此,她这般容貌,扮作男子也是极美的,大伙只管去问。”
      众家丁领命,分头去街上询问路人,是否见过张家大少夫人。
      白映阳心道:“他心细如针,当真要离去,凭谁都不可能找到。”
      果如所料,张家人在梅龙县里里外外找了三天三夜,硬是一丁点线索也找不到。
      由于这般大规模地寻找、打听,梅龙县人人都知道,新上任的恶虎县令那位如花似玉的娘子跑了!流言总是传得极快,大伙都说,恶虎新婚翌日,新夫人就腹部受重创,可能是洞房不肯依从,被恶虎打,之后的日子更是受尽虐待……新夫人实在受不了,故而离家出走。
      孟翠桥的确被张恶虎打过一拳,但那只有张家少数人知晓,还是通过张夫人口中得知,再说已过了快半年,也没听外间有人提起,如今突然街知巷闻,定是某些张家下人出去找孟翠桥时,胡乱嚼舌根。
      张夫人得知后火冒三丈,把所有家丁召集在正堂院前训斥。
      众家丁跪在地上道:“不是小的说出去的……”
      张恶虎本就因孟翠桥不辞而别愤恨难当,又听人说是自己虐待他才离家出走,老羞成怒道:“你们说得没错,就是我打的他,那又怎样?你们是不是也想挨打?”
      众家丁见大少爷手臂青筋暴起,无不瑟瑟发抖,哪还作声,连求饶都不敢。
      白映阳道:“老虎,这些人就是爱嚼舌头根,你别理他们。”
      张恶虎对众家丁道:“你们也不必去找,他爱走就让他走,走得远远的,我倒清静了!”说罢,气冲冲出了正院。
      张夫人叹了口气道:“小白羊,他最肯听你的话,你去哄哄他吧。”
      白映阳答应了,跟在张恶虎身后,见他目眦欲裂,不敢招惹,唯恐令其更加愤怒。
      可有时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才走到西厢院门口,一个粗心大意的家丁便自院中飞快跑出,不小心就撞上张恶虎。
      张恶虎积聚许久的怒气无处发泄,早想找人打一顿泄愤,如今有人上赶着来,他哪里还跟你客气,一把将那家丁抓过。
      家丁面如死灰,连开口求饶都不能够,尿了一裤子。
      张恶虎举拳欲打,忽而想起孟翠桥曾言道:“每个人都自有亲人朋友关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谁打了白公子,你是不是很心疼?你打了别人,那人的亲朋同样会心疼的。”那时张恶虎听了他的教诲,收敛性情,再生气也不随便打人,此刻却想:“我爱打谁就打谁,干么要听他的!”
      白映阳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突见他要打人,登时玉面失色,想他如今心绪紊乱,若动起手来,那家丁岂有命在?
      正要冲上前阻止,却见张恶虎高举的拳头几次欲挥下,但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没打,把家丁丢在地上,走回静安堂,“咣当”一声关门,那门框被他摔得塌将下来。
      白映阳忙去扶家丁,见那家丁两眼上翻,早吓得昏死过去。
      他叫来其他下人,命他们把家丁送回房好好休养,自进了张恶虎房内,坐到他身旁,柔声道:“小桥儿信里不是说有要紧事办么,办完就会回来的……”
      张恶虎怒道:“不用他回来,最好永远也别回来!”
      白映阳搂着他肩膀道:“你别气坏了身子……”
      张恶虎心情奇差,跳起来把贵妃椅踩破,伸脚连踢几下,把一张椅子踢得断作十几截。
      白映阳待他出完气,去倒一杯茶给他。
      张恶虎仍在气头上,挥手就把茶杯掀翻,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咬牙切齿道:“还说甚‘醒时同交欢,醉后不分散。’全都是骗人的!”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锦囊,取出那张“花想月儿月随花,咫尺相遇共天涯”的签文,丢在地上拼命踩踏,口中骂道:“骗人!骗人!”小小的纸条碎成无数片。
      白映阳束手无策,只得立于一旁。
      张恶虎发了一顿脾气,到床边坐下,想起过往种种,鼻子一酸,终是忍不住流泪。
      白映阳把地上的碎纸屑全部拾起,又重新去倒一杯茶给他。
      这回张恶虎倒是好好接茶杯,但目光呆滞,一杯茶捧在手上竟忘了喝。
      白映阳见他如此,很是心疼,想着怎么逗他开心,当即“噗”一声笑起来。
      张恶虎大怒道:“你笑什么?”
      白映阳笑道:“我笑你是真成了‘孟夫人’啦,夫君出外办事,你作娘子的被留下看家,整日抱怨,当心化作望夫石。”
      张恶虎脸上一红,瞪眼道:“什么望夫石?胡说八道!”
      白映阳笑道:“好好好,我不笑你,他的信我也看了,上面说有要紧事去办,办完就回家,他又没说一去不回,你干么那么生气?”
      张恶虎怒道:“他有要紧事办,难道不能先跟我打声招呼?”
      白映阳笑道:“男人办大事,一般不怎么跟‘无知妇孺’商量。”
      张恶虎瞪眼道:“你说我是……你这小子!”
      白映阳笑道:“好啦好啦,我逗你玩呢,你也别生气,他全部家当都在这儿,莲儿也在,你还怕他不回来么?”
      张恶虎点头道:“是啊,他不会不要莲儿的……”
      白映阳笑道:“可不就是,这么大个儿子都在你手上,有甚好担心的?”
      张恶虎大吃一惊,跳起来道:“你……你……你……”
      白映阳道:“小老虎莲儿是小桥儿的儿子,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么?”
      张恶虎大点虎头。
      白映阳笑道:“我又不是瞎子,他待莲儿这么好,就算是侄儿,未免也太亲近了。”心道:“他这人以前风流好色至极,生有儿子,实在太正常了。”
      张恶虎道:“我并非有意瞒你……”
      白映阳笑道:“这是他的私事,你不告诉我,原也应该。”
      张恶虎叹道:“他对我说莲儿是他儿子时,我也吓一大跳……我没想到他成过婚。”
      白映阳奇道:“他和莲儿的母亲是夫妻?”
      张恶虎点头道:“不过他妻子死了很多年啦。”
      白映阳心道:“他居然跟女子成过婚,我还以为莲儿是他跟风尘女子所生……”忽见张恶虎又再垂头丧气,忙指向纱屏后的一张长桌,上面放满一堆精美的瓶瓶罐罐,笑道:“老虎,那是什么?”
      张恶虎瞥了一眼道:“是他的东西。”
      白映阳拿过一个精致的铁盒笑道:“里面装的是甚?”
      张恶虎道:“细海盐。”
      白映阳又拿一个漂亮的木盒道:“这个装的是甚?”
      张恶虎道:“薄荷叶。”
      白映阳又拿一只小巧的瓷盒道:“这个装的是甚?”
      张恶虎道:“牛乳膏。”
      白映阳又拿一只晶莹的琉璃瓶道:“这个装的是甚?”
      张恶虎道:“芦荟浆。”
      白映阳一一打开笑道:“真厉害,你全部猜中了!”
      张恶虎道:“他用来沐浴的。”
      白映阳笑道:“可真会保养!”说完又去翻箱倒柜。
      张恶虎道:“你找什么?”
      白映阳笑道:“找他的家当啊,他不是说所有物品交由你处置么?若不拿出来仔细清点,等他回来短了什么,找你要,你拿不出来,他又伶牙俐齿的,到时你就百口莫辩啦。”
      张恶虎哼了一声,心道:“说不定再过几日,他就回来了。”
      白映阳见衣橱边堆有六、七口陈旧木箱,笑道:“这些是他从赋音楼阁搬来的箱子么?”
      张恶虎道:“正是。”
      白映阳道:“我记得有十余口的,现下怎地才剩七口?”
      张恶虎道:“那几箱装的是他的衣裳鞋袜,已放进衣橱,空箱子放到库房了。”
      白映阳笑道:“他的东西真多,这几箱里装的也是衣裳吗?”
      张恶虎道:“是一些旧书和古董。”
      白映阳笑道:“既是书籍,怎么不摆上书橱?”
      张恶虎道:“原来是摆在芙蓉斋的,如今搬到这边,一时未及摆上。”
      白映阳笑道:“我们摆上去吧。”也不等他答应,自己动手打开一口箱子。
      箱里装的果然是书籍,除《论语》、《大学》、《中庸》、《周易》、《春秋》、《战国策》等四书五经外,也有诸如《老子》、《庄子》、《孙子》、《鬼谷子》、《山海经》、《淮南子》、《世说新语》、《梦溪笔谈》、《太平广记》等书籍,另还有描写风花雪月的小说,譬如《琵琶记》、《长生殿》、《墙头马上》、《桃花扇》等等。
      白映阳见到一本小册子,从中抽出,塞在张恶虎手中道:“这本书你拿去看。”
      张恶虎看封面是一本《弁而钗》,问道:“这书说甚?”
      白映阳嘿嘿一笑道:“你看完就知道啦!”
      二人连开两口箱子,均是些旧书,于是一一搬到书橱上排放整齐。
      白映阳又去开第三口箱子,里面是古董器皿,是从芙蓉斋带过来的装饰物,当下也都摆到博古架上。
      再去看第三口箱子时,触手沉甸甸,推都推不移半寸,还上了锁,白映阳道:“这箱子上了锁,老虎,钥匙是不是在你那儿?”
      张恶虎道:“我没钥匙。”
      白映阳去案上的妆奁翻找,心想:“平日也不见他搽脂抹粉,肌肤却恁地白皙,原来这儿收有许多护养品,上回我竟没留意。”找了一会儿,果然在珠翠堆里见到一串钥匙,他边去开锁边笑道:“说不定箱中藏有好宝贝,他在赋音楼阁那么久,必定攒下不少好东西,往日他打赏下人出手阔绰,里装的是说不定黄金……”
      张恶虎也知孟翠桥富裕,花钱从不吝啬,若说箱里装的是黄金,那是半点也不稀奇,可当箱子打开一刹那,仍是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箱子里装的和张恶虎想的半分不差,确是黄金:金元宝、金叶子、金条、金饼……满满塞了一整箱,只是数量之巨,远超他想象!
      白映阳经商,虽说也常巨额过手,但皆是账本记录,也难得见到这么一整箱黄金,吁了一口气道:“怪不得这箱子如此之沉。”又指余下三箱道:“若这些全都是黄金,那可厉害至极了。”
      张恶虎又开了两口箱子的锁头,其中一口盖子一掀,立时溢出一阵珠光,但见箱中各式各样的珍珠、玛瑙、翡翠、碧玉、珊瑚、琥珀、水晶、宝石……另一箱则是古玩、字画、青铜、古鼎、彝器等,堆积如山,琳琅满目,每箱的价值远在那箱黄金之上!
      白映阳估不出价格,叹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戏码原来是真的!”
      张恶虎惊呆了,说道:“他怎会有如此多珍宝,莫非他是……飞天陶宁?”
      陶宁是江湖上一位赫赫有名的侠盗,外号“飞天爿美人”,近年已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白映阳笑道:“他是来咱们家后才跟你学的武艺,不会武功的侠盗你见过么?我可没见过。”
      张恶虎道:“他在房里藏了许多宝贝,我竟全然不知。”
      白映阳看了他一眼,暗忖:“他几时藏了,这些箱子就随便堆放在衣橱旁,钥匙也放在妆奁里,你当真想看,随时都看得见。只是你这傻老虎,一双眼里只容得下他,纵使金山银山堆在面前,你何曾多看一眼。”
      张恶虎道:“他难道想学杜十娘?”
      白映阳忍不住哈哈笑道:“原来我们大少夫人被丈夫卖了,要怒沉百宝箱!”
      张恶虎啐道:“我几时卖他?”
      白映阳笑道:“我逗你玩呢!那杜十娘虽可怜,但她总怕李甲对不起她,整日价设计试探对方心思,李甲是真可恨,可杜十娘先待人不真诚,最后被卖,也是自种下的因果。小桥儿从不试探你的心,你也真诚待他,他又怎会学甚杜十娘。”边说边翻看木箱道:“我瞧他往日打赏下人出手阔绰,猜他体己定然不少,只是万料不到居然如此之多。”
      张恶虎道:“还有一口箱子没打开,里面也是珠宝吗?”
      剩余的箱子是些珍贵药材、稀有香料,还有几本厚厚的账本。
      白映阳拿起账本一一过目,咋舌道:“他在梅龙县除了这座宅子,另还有好几间商铺,其中两间开在梅龙县最繁华的街道。啧啧啧,怪不得这般富裕,他就是坐吃也不会山空的。”
      张恶虎不会看账本,对那一包包五花八门的香料倒挺好奇,指住其中一包颜色鲜艳的红粉末道:“这是什么?”
      白映阳心念一动,笑嘻嘻道:“你尝尝看。”
      张恶虎道:“能吃吗?”抓一把放进嘴里,一股辛辣自舌尖直冲上脑髓,脸上发烫,耳朵也嗡嗡作响!他难受至极,跺着脚直流泪。
      白映阳拍手大笑道:“辣坏了吧,那是番椒磨成的粉末,比胡椒还辣呢!”
      张恶虎辣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掐他脸蛋儿道:“你怎么故意戏弄我!”
      白映阳笑道:“我看你心情不佳,吃点番椒粉,辣一辣,瞧,现下精神多好。”见他龇牙咧嘴,忙倒杯凉水给他道:“快喝下吧。”
      张恶虎把整壶水喝光,这才勉强缓和些,怒道:“哪儿弄来这么辣的东西,快扔掉!”
      白映阳笑道:“这是外国运来的番椒粉,价格昂贵,寻常人家想吃都买不到,这么大一包,拿去黑市卖,换来的钱能在城中好地方买一座小宅院了。”
      张恶虎道:“既如此,这包番椒粉给你,从此以后,你再不能说我光吃饭不给家里钱。”
      白映阳笑道:“这番椒粉可是他的,怎就算是你给家里的钱?”
      张恶虎瞪眼道:“你不是说我是孟夫人吗?他既交由我处置,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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