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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却是非空坐望
待众人散去，包拯轻抚长须来回踱着步子，良久，长叹一声，看向身旁欲言又止的公孙策道：“公孙先生，方才本府问话，甄生目光闪烁，似有隐情，先生可有察觉？”
“大人，”公孙策向来从容的神情难得有些焦躁，急辩道：“世间胎记位置、形状俱相似者，万中难逢其一，学生虽认她为义女，但……”
包拯浓眉微敛，肃容打断道：“公孙先生，你舐犊情深，本府明白。本府心中，又何尝不希望她是清白无辜。纵然甄生确是先生亲女，你与她失散多年，被辽人抚养亦非全无可能。如今徐年言之凿凿，甄生又不能坦然以对，本府怎可不查个清楚！”
闻言，公孙策沉默下来，半晌，深深叹道：“大人教训得是。但展护卫在信中提及，杜蝉羽已命丧白玉堂剑下，其座下弟子又四散奔逃，世上还有何人会知道此事……”
包拯转过头，看着公孙策凝重的神色以及那略带挣扎与不忍的目光，缓缓叹道：“但愿展护卫能有所收获。公孙先生，此案实在难为你了。”
公孙策微微摇了摇头，坚定地道：“学生追随大人多年，也知何者为公，何者为私。梦晓那孩子的为人品性学生笃信无疑，只是不知她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言罢，二人沉思良久，公孙策又道：“大人，那高彦祖被罢职后，可是收押于刑部大牢之内？他与徐年同为辽国细作，或许能从其口中问明一二。”
包拯思量片刻，沉吟道：“刑部与我开封府互不统属，若要从刑部大牢提人，只怕需向圣上请旨。”
公孙策颇有把握地道：“大人若向圣上禀明此案，学生料想定能得允。”
包拯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带着洞察世情的透彻，微叹道：“圣上对甄生有意，若知此案内情，未必不会加以维护。但公孙先生可曾想过，此案关系到宋辽两国，可大可小，若是被移交到刑部乃至大理寺，岂非更难替甄生洗刷清白？”
公孙策神情一紧，忙道：“大人顾虑得是，是学生思虑欠周了。”
“关心则乱。”包拯叹道，“公孙先生，你先退下吧。”
“是，大人。”
却说展昭、白玉堂与甄生三人出了花厅，便都沉默下来。甄生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不知如何开口，而展昭正垂头思索，也未注意到她的神色。
片刻后，倒是走在她二人身前的白玉堂最先耐不住性子，回身问道：“展昭，杜蝉羽的余党早已四散，这人海茫茫，你到何处去寻？且就算觅得踪迹，只短短三日，就算不眠不休也来不及啊。”
展昭双手环胸，边走边道：“余党虽然逃窜，但他们久在杜蝉羽麾下，未必即刻四分五裂。那日我已修书至裴家庄，劳慕文兄代为打探，亦托了江湖上的朋友帮忙四处查访。日前已得到消息说有所查获，我这便启程前去裴家庄询问详情。”
甄生听得一惊，顿步问道：“你已托人去查？怎么一直都没告诉我？”
展昭见她反应颇大，亦停下步子，温言解释道：“梦晓，之前我尚不能确定此事，怕你思虑太多，不利于身子恢复，这才未同你说。”
甄生心头微堵，只垂了眼沉默不语。他暗中去调查此事，竟是也早已怀疑她了？这件事她本就并非清白，若是连他也在怀疑，还如何指望别人能信……
白玉堂左右打量他二人片刻，见甄生神色不悦，拍了拍她肩头道：“小跟班，别想太多，这事五哥我先前也知道，我们没告诉你，只是不想你担这份心，并非信你不过。你这几日好生歇着，我二人自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听了白玉堂的话，甄生也心中明白他们本是一番爱护之意，自己也实在怪不得展昭。抬头看着他二人，半晌，勉强地淡淡一笑道：“我明白。这次还要有劳五哥和展大哥了。”
白玉堂哂然道：“说什么见外的话，猫儿，我和你同去，事不宜迟，你我即刻动身。”
展昭点了点头，略有些迟疑地望了甄生一眼，见她投给自己一个似是安抚的浅笑，才道：“自己小心。”言罢，转身同白玉堂大步离去。
甄生望着二人转瞬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虽然道理自己都明白，但心头却总有些耿耿于怀，原想立即告诉他二人实情的念头也因此淡了下去，千年的鸿沟，如何指望他们能够相信……
甄生在原地呆立良久，猛然一震，心中不由暗暗叫糟，自己适才神思不定，竟未去阻止他们抓人，那杜蝉羽的几个白衣弟子可是认识自己的，她们若来作证，那此次便不是给自己洗刷，而是要坐实这罪名了！可如今二人已经走远，这又该如何是好？
回到房中，甄生仍心神不属地思量着展昭此行之事，几次差点动身去追，可自己马术不精，又全不知裴家庄在何处，待打听出来又如何还能追赶得上？如今大概只能盼着他们捉不到人，但依展昭的脾气，护自己之心越甚，不寻到证据更不会轻易回府。她左右思量，正心烦意乱之时，忽听门口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
甄生转过头循声望去，却见公孙策提着个药箱站在门口，忙起身将他让进来坐下，公孙策和蔼笑道：“梦晓，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甄生忙收敛起刚才的思绪，淡淡一笑，移开眼去。
公孙策安抚般地拍了拍她肩头：“还在想那件案子？包大人刚才语气虽然严厉，但也并非全然怀疑你。”
甄生叹息着摇头道：“爹，若是提不出证据，包大人会治我什么罪？”
公孙策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异色，沉缓地道：“梦晓，大人素有青天之誉，手下未曾有一桩冤案，你不必太过担心，更何况展护卫也必会竭尽全力为你寻找证据。”
“可……可若他也找不到呢？”
公孙策闻言，沉下脸道：“梦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事已至此，你心中若是知道什么，便应如实言明，这般刻意隐瞒，你让大人如何救你！”
甄生一怔，望向公孙策的目光中已带上了满满的震惊，原来自己心中有事他早已看得分明，难怪只两句话便将自己说到退无可退。甄生暗暗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早间在府外相见时先生也曾欲言又止，他定然是早知徐年之事的，却终究没有先于大人对自己示警。先公后私，或许在开封七子心中都早已习惯如此，自己也曾为古人这番气节而深深感动，可当针对的目标换作自己，心中却是五味繁杂。
见她面色黯然，公孙策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心下也有些不忍，遂略放缓了语气道：“梦晓，我虽认你做义女，但你叫了我一声爹爹，我又怎能不把你当亲女来看。你心中的事要坦白说出来，爹才能想办法护你……”
“我……”甄生张了张口，实情险些冲口而出，却终是压了下来，只谨慎地先行试探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杜蝉羽她们言之凿凿，那独门秘蛊竟也在我身上发作，我不知道，甚至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真的在不自觉的情况下拜了她为师……”
公孙策打量她半晌，见她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叹道：“是爹不该逼你！聪明人最容易思虑过重，反将自己引入歧途。你重伤刚好，还是别想太多。来，爹先帮你把把脉。”
甄生沉默下来，伸出右腕静静地让他诊脉，心中却颇有些失望。“思虑过重”，如果这便是公孙先生的反应，那灵魂交换之事只怕也很难说清，若是被当成古人所说的借尸还魂，自己便成了女鬼妖孽。潜宋辽人最坏不过被当成细作问斩，可女鬼……想起来宋后所见愚昧百姓的种种旧俗，甄生脑中顿时浮现出那些被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的人，会不会，这便是白无常言语中尽泄天机将付出的代价？
在甄生不断闪念之时，一旁专注把脉的公孙策则皱紧了眉头，面色却越发凝重起来。半晌，甄生亦察觉有些不妥，轻声唤了句“爹爹”。意外地，公孙策并无反应，只出神地望着远处，陷入了沉思之中。
甄生又唤了两声，总算拉回他的注意，不禁苦笑道：“是不是没办法治？”
公孙策捻须叹了口气，这脉象虚浮无力，心肺二处受创之剧，凭他的医术，也顿感束手无策。况且人的自愈能力有限，而梦晓之伤超过此限实在太多，已非人力所能企及。可道理虽然如此，以公孙策对她的疼爱，又怎肯轻言放弃。他思索良久，直将脑中所看过的医书案例翻了个遍，然而如此重伤之下能活下来之人已是不多，更逞论复原如初。
甄生见公孙策沉吟不答，心中便已明白。白无常虽说了这身体恐怕撑不过三年，但公孙策医书高明，她之前不是没有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的……低头轻笑了笑，这原本也在意料之中，只装作浑不在意地道：“生死有命，爹，我这条命已经是白捡回来的，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别太在意。”
“梦晓，别浑说。”公孙策轻斥着道，“爹爹所学不精，这几日再去翻翻医书，医药之道浩如烟海，没什么病是一定治不得的。这几日你切莫胡思乱想，静心敛虑方是养生之道。”
这番话甄生心中虽然不甚认同，但她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公孙策开了几张温补的方子，详细交代好用法，这才提着药箱离开。甄生望着公孙策出门而去的背影，见他背后的乌发中又平添出几根显眼的银丝，不由苦涩一笑，先生对自己，其实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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