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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缕情思剪不断】
白雪皑皑覆盖山路,有人如影相随策马而行,沿途的积雪被马蹄踏碎,飞溅淋漓。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不堪耳畔呼啸的风声,她嗔怒转过侧脸,朝身后那人说得很大声,“就不怕我告诉二哥?”
“告诉吧。”朱然满不在乎地目视前方,只纵情驭马笑意疏狂,“看仲谋到底是帮你还是帮我!”
“你……”
气话终被西风淹没,徒留这一路蹄痕一路雪,一路向远无尽蔓延。
然而石桥这端亦是有人在风雪里颀伫良久——
他沉默拾起脚步。
“陆议哥哥要去哪?”孙茹看不明他的去向。
“后山。”他未停留,轻声交代一句便罢,“随便走走。”
“茹儿陪你。”孙茹抱着斗篷跟上,“也好去那找姑姑他们。”
他不赞成也不阻止,不作任何回应,只专心于自己脚下的路。
“陆议哥哥怎么了?”走在身后看着寡言少语的他,孙茹深为之忧心,“看起来有心事?”
“没有。”在他脸上有一种故意装出的淡然,“你看错了。”
“陆议哥哥心里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吧?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孙茹愈发觉得他背影惆怅,不甚寂寥,“兴许,茹儿能帮你分担一些。”
他真的不想说话,便随口敷衍了她:“家国大事说出来你未必懂,也未必想听,我就不给你添堵了。”
何况最真实的“烦恼”,根本无人可诉,“分担”更是无从说起。
白马停在一处小山丘上,这里视野开阔,纵目远眺景致极好。
马背上她本是安静望着雪中风光,朱然松开紧握缰绳的双手,自她身后将她圈紧,她猝不及防,于他怀中自是一怔。
“还冷吗?”朱然温和耳语,以胸怀为她取暖。
“你很过分。”
“但我只会对你一个人这么过分。”
“……”
“尚香,你知道吗,你嫁去荆州以后我发了疯地想你……”也许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就连耳鬓厮磨都可以变得无所禁忌,“四年,我很难去回想没有你的那四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我也想……”她舌头忽然打结,嗫嚅着有些字就被偷换了去,“想你们……”
“我很恨自己当时没本事留住你,我恨刘备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拥有你,我恨……”
“那你恨我吗?”她回眸中止他的一腔怨恨。
“你?”朱然微微顿住,低头失笑,“当然不恨,我怎么可能恨你?”
“当初你想挽留我,我却那么绝情将你手推开。”悉数着从前的“罪孽”,她竟有点哭笑不得,“真的一点都不恨我,不怪我吗?”
“你对我做再绝情的事,说再狠心的话,却都只会事与愿违地,把我心里那个你烙得更深更重。”朱然牵唇,嘲笑着没出息的自己,“我朱义封这辈子是认了,明知等你比打仗更遍体鳞伤,可我就是恨不了你,也狠不下心放弃你……”
她垂落双眸,怅然若失:“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别恨了,我都已经回来了……”
“你人是回来了,可是心呢?”
她被朱然一句话问得凝噎住。
“你的心可曾一起带回来?”
她用余光看着朱然,有个声音在心底回响:
你又怎知,那四年尚香的心一直留在江东,从未带去任何地方。
“这么久了,你还是忘不了他么?可我听说他根本对你不好!”朱然又不受自控堕入误解的圈套钻不出来,“你回来这些年他对你不闻不问且不说,你走第二年他就在蜀地又娶了一个姓吴的女子,地位与正室无异!世间怎会有如此薄情的男人,他简直……”
“别说了!”他还想再痛快骂下去,却被她厌倦打断,“我有些累了,想下去走走……”
朱然心里再愤懑,可也拗不过她与生俱来的那股强势,他自觉先下马,伸手想扶她一把,然而她却当没看到似地,扶着马鞍自己下来了。
双脚落稳雪地,她也不多说什么,信步往远些的地方走,朱然似乎没跟过来。
漫山雪色,如她沉默的步履,轻踏过脚下的流年,转瞬皆随烟云过眼,想来确实没什么可留恋的。
“你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又是什么样的人?”
“微臣自认算是一个执着的人吧,对于心里认定的东西,不管经历多久的时间,都是会一成不变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可是回忆入画,又如何抵挡?
“那般出类拔萃的男人,已经三十而立的年纪了还未成家,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尘封在内心深处的角落里,蛰伏着来自许多人的陈年旧话,她的,他的,小乔的……仿佛压抑了太久,此刻都被毫无缘由地释放涌出,终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在他心里,一定藏着一个无可取代的人吧?他当真是个用情至深的男人啊……”
只可惜,小乔说的时候她并不相信。
她不信他的一往情深,只因她从未看透那个谜一样的男人。
“一边大义凛然说着要为从祖父尽孝,一边又为孙家的女儿放下了家族仇恨……如此矛盾和荒唐,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是很可笑,若是郡主想取笑伯言就尽管笑吧,伯言只希望郡主明白,郡主值得伯言为她做任何事。”
“为我做任何事”
“对,只要是郡主希望的,就算再难,再险,再荒唐可笑,伯言都愿意…不惜一切地为郡主办到。”
然后为了兑现他这句承诺,他如她所愿娶了孙茹。
“伯言最在意的,不是主公命令我娶任何人,而是提出这个命令的不是别人,是郡主。”
依然清晰记得那是他最后的挣扎,那时他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郡主又怎知你的一番好意不会像一把刀刻在伯言心里?……”
她就那样不问对错地,替三个人选择了命运,也替自己选择了后半生的寂寞。
她以为只要抬头对着远山笑一笑,一切就都能放下了。
可她愈发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从一开始就赌输了。
因为看到他的时候,心还不争气地痛着。
这让她无所适从,只觉胸口闷得发慌,右手不经意地探去襟口,从里层取出来一方苏绣丝帕,随之展开,那段沉香树下的记忆也接踵而来。
那年用它为自己包扎伤指的人,眼神里流淌的温柔,至今想来,依稀还能抚愈她孤绝时冷入骨髓的彷徨。
然而他又是那么可憎的一个人,恨他在那时要给她这种致命的温柔,从而在她不知不觉放下防备的间隙,把这根剧毒的情刺种在了她的心上。
“花开花落是千古不变的定律,世间美好的事物大抵如此。因为短暂,所以才会有人珍惜。”
直到生命的页数翻过大半,再没有出现过值得她豁出性命去珍惜的美好,蓦然回首细细思量,她才惊觉这一生最美的时光,不过与他并肩微风里,闻香赏花,那短暂的一霎韶华。
摊在掌心的这张旧帕,被她视如珠宝地珍藏着,丝丝缕缕全是那人的影子,如此当成是他,贴身相伴,至此已经十五年了。
“孙走为‘逊’,伯言想用这个字告别一个人,一个在伯言心里生了根,从未离开的人……”
这是十五年来她听过最动情的话,让她知道自己十五年的苦恋不是白费的,年少时就芳心暗许的情愫,在经历漫长的十五年后终于有了回应。
“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很多回,也一直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可是心里的那个人,任凭伯言用尽任何办法驱逐,她都不肯走……”
原来不是奢望,他们一直都是默默相爱的。
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用再强求什么了。
她颤抖地抬起左手,想再一次抚上绢面,感受他的细腻情思,可指尖尚未触及,一阵骤起的狂风忽然将丝帕吹起,她惊慌抬眼,见它在空中翻卷回旋,凭它轻盈的身子根本无法招架这霸道的寒风,只能无奈被风越吹越远,最终栖落在濒临山丘边缘的一棵枯树上。
她不假思索地跑去树下,扶着树干探身往那截树枝上够,看着丝帕勾在枝桠上摇摇欲坠,她心急如焚,必须尽快取下来,生怕什么时候又是一阵风把它吹得没影。
朱然在马旁一回神,见她此刻在做着多么危险的举动,什么也不敢想地就往她那跑。
终于,她一个用力扯回了丝帕,可她还来不及庆幸,脚下被她踩松的积雪瞬时散落,只感到身子一沉,她顷刻失去重心——
“尚香!”
她听到朱然划破四野的嘶喊,却并不能阻止她整个人带着那张丝帕坠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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