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变 上篇

作者:只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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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七 怀喜



      婢女端着净手的兰花水,站在厨房门口,好奇地瞧着自家姑娘忙忙碌碌的身影,蹙起眉,心底嘟哝,觉得姑娘太过劳心,实在是糟践了那份大好的清贵脱俗。其实,真要讨得公子的欢心,只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公子坐在案前,喝喝酒,行行酒令,以箸为筹闹个欢,不就很好嘛,非得在这大热天的,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折腾自个,不是找罪受嘛?

      况且,以公子对姑娘现在的痴缠,姑娘就是什么也不做,公子也是喜欢的。

      想着,心里不觉得意起来,姑娘的美,姑娘的好,公子那样的知情达意的人,怎么会不发现呢?也只有公子那般拔尖尖的人物,才配得上自家姑娘如此神仙似的美人儿!

      灶台前忙着料理的女子,一袭象牙色的衣裳,浅水碧的罗裙,低着头专注手上调料,皙白无瑕的脸,在厨房的灶火烘蒸下,已经冒出薄汗,双鬓微湿,腮上一片暖绯,唇红似丹脂染,雪肤花貌,愈发颜色娇艳惹人怜。

      将切成极薄的羊头肉摆盘,以红糟浸味了大半天的羊头肉,呈淡粉色,晶莹如剔透的粉晶,摆在白净的越窑素瓷碟上,显得分外诱人,引观者不由食指大动。

      满意的看着一天的辛苦所得的成果,沐薇唇瓣浮上浅笑,为了心爱之人,再多的辛苦,她也是甘之如饴,更何况,现在,公子对她……真是个情深意重,怜惜有加的……

      而且,现如今,她腹中又已经……

      心里甜蜜,羞涩的以袖拭了拭额角的汗珠,将眼梢的掩不住的喜意,堪堪遮下几分。

      “蓉儿。”回头唤婢女。

      婢女立刻端着净手的水盆上前:“姑娘做好了?”

      一边以兰花水洗去手上的油污,一边答:“行了,放着晾一下,让它自然冷下来,待到公子下了朝,晚饭时,就可用了。”瞅了眼碟中的羊头肉:“这红糟水晶羊头的做法,甚是繁琐,是要费些功夫的。”

      流失已久的古食谱——红糟水晶羊头,是她千辛万苦辗转得到,间中费了不少财力,欠了不少人情,但是,只要能看到他在品尝时,满意的笑容,她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姑娘真是有心,公子知道姑娘的一番苦心,定会更加珍惜姑娘的好。”蓉儿笑眯眯的道。

      接过帕子擦干手,含笑不语,瞧了瞧日头,已经偏西,估摸时间,檀紫衣也快要下朝,她该去拾掇拾掇,梳洗一下,总不能一身油烟味的迎他,糟了他的鼻子吧。

      吩咐蓉儿去准备香汤,又叮嘱了厨子,备下几样适合夏日解腻去乏的清淡小菜,把早就酿好的秋沁露端出,冰镇好,晚饭时再取用。将一切安排妥当,沐薇才袅袅婷婷的步回后院,沐浴更衣,熏香描妆,准备迎接檀紫衣下朝。

      一如往常,几乎是踩着点,檀紫衣在酉时,乘着马车准时返回了神武湖边的垂柳泽的私宅,也一如往常,他甫踏下马车,撞入眼的,就是门前那抹娇美窈窕的身影。

      “公子。”温柔的笑着,娇怯怯的迎上来。

      星眸闪烁,他伸手扶住她:“让你久等了。”

      沐薇一低头,柔若无骨的依偎在他怀中:“今日我准备了挂霜山药的小食,晚饭前先用点,可好?”

      微显疲惫的摇摇头:“不了,今日有点乏,本相想先小憩一会,等到晚饭,你再唤起本相。”

      边说边携着沐薇的手,缓步走入宅中,或许真的很累了,连带往日里挺拔的身姿,也显得散塌几分,沐薇关切的抬头瞧,见他面色虽恬淡无痕,却眉头轻锁,眼底流淌着几不可见的倦怠,似被什么困扰心绪的东西,累重心神。

      “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让公子忧心的事?”关心的问。

      略侧目睇她,黝黑的眼睛里,一闪即逝过,薄薄的冷凛,快得浅得,沐薇丝毫没有捕捉到这丝变化,他唇微弯,一弧柔软的浅笑幽生:“没事,就是有点累,大概这几天天气燥热,晚上睡得不是太好。”

      冷冷思度着,这个女子,终不同她,太自以为是的聒噪惹人厌烦!如是小茵,就绝不会多话去问,她聪颖玲珑,心思巧慧,从不以解语花自居,妄揣人心,探究他人的隐密,而自作聪明的将多嘴当体贴,她总是能,聪明的保留着,给予对方的独自思考和判断的空间。

      心内百转千回,更觉心倦难抵,怠无趣意,费尽力气,才勉强按捺住,想要将身边女子一把甩开的冲动。

      “嗳,那你快进屋歇歇,现在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异常闷热,连我这整日待在屋里的闲散人,都觉得恹恹的发乏,亏你还要处理公务,费心劳思的,难怪你睡得不安稳。”银牙咬咬唇,心痛极了他的身体。

      檀紫衣拍拍她的手,淡笑不语,两人携手进了里屋,沐薇亲自服侍他换下朝服,丫头打了水来,她又绞了帕子,伺候他浄脸拭手,铺床展被,在青瓷银花三足香炉里,焚上定心怡神的伴月香,放下帘子,小声遣退丫头,等到忙完,回身,见他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拿起床头的扇子,坐在边上,倚着床柱,一下一下,不不徐不疾的为他扇风纳凉,温柔烟水氤氲的眼,长久的停留在他俊美平和的睡颜上,用目光,一点点,一处处,描画着爱人清俊尔雅的线条,叹息,他的出众卓尔。

      安静的房里,幽香潜绕,风动水晶帘,细声撩思恼煞人,欲惊檀郎梦,他的梦里,又有谁在共?

      这几夜,他在床上辗转发侧,好像很烦躁,睡得不太安稳,虽然怕惊了她的小心动静,但是,她还是知道,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其实,自他留宿这里的那夜开始,她就发觉了,他,每夜都挑灯夜读到很晚,又在天都不亮的拂晓就起身,每日睡眠的时间,很短很短。就是睡下后,睡眠也很浅,不时醒来几次,再睡下后,一夜都是不安稳的反转难安,如此反复。

      这让沐薇忐忐难安,他究竟是天生睡眠浅?还是另有心事,抑或是……

      她问不出来,也不敢问,生怕一个错误的多话,让现在的一切美好,成为泡影,自那日在湖边被他无情的喝令,一生一世,永远不许再弹唱那首“西洲曲”后,她就害怕极了,怕极了他转身决绝而去的身影,那一幕,摧伤五脏六腑,太过痛,痛彻灵魂,湮灭所有的生的期翼。

      她再不想尝……

      ‘以后,无论是私下还是人前,你永远不许再弹唱那首‘西洲曲’,否则,本相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他说下那句狠话后,像是遗忘了她的存在般,再没有出现过,她以为此生就此是落入绝境,没有任何可期盼的东西了。万念俱灰,守着自那日开始的,无无穷尽的痛苦和悲哀,她行尸走肉般的度过一个个朝去暮来,夜凄梦断肠,无心,也无力去问命途如何,心都没了,前路怎样,又如何?

      送到私宅的度日的钱银,月月按时拨给,他倒没有弃她不顾,生活用度,照例奢贵,与之前毫无二致。但是,她根本不在意这些,吃得再好,用得再精致,生活得再娇贵,又怎样?他再没出现,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她的好或不好,还有什么关系?

      知道他成了驸马,娶了天子的公主,成了帝家的乘龙快婿,一下间,成为街头巷尾人人议论,最惹人羡的人,满殿唯他,炙手可热势绝伦。

      她诚心祝福他,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前途万里,青云直上,就算他不再顾念她,她还是愿他的人生里,所有都顺利圆满。爱一个人,就是无怨无悔的,不计得失的诚心为他,而她,就是这样去爱他的,也只爱他,他,值得女子付出所有的去爱。

      至今想起他突然出现的情景,她依然觉得仿梦一场,突然而至,毫无预兆,就像做梦一样,你永远不知道,进入梦乡后,邂逅的,是怎样的一个梦境?

      那夜,她邂逅了一生中——最美妙的梦。

      月华如洗,南风卷流香,星静似眠,他青衣皂靴,纱罗的四角幞头,一身简素无华,在白色的月光下,身形翩翩倜傥,风采雅尔,清逸如竹,犹记得,他双眸宛如有满天星子坠落其中,熠熠生辉,驱散凡尘旧梦的所有黯然。

      被他的突然出现,震在当场,不知所措的倚在门边,怔怔无言,他上前,深深注视她,目光柔得像要融化了她,许久,才长喟一声,牵起她的手,拢她入怀,蛊惑了她一世的旃檀香,飘飘荡荡与意,撩绕入骨,束缚她的所有感觉。

      “昔日旧曲,再是美好动心弦,终是不承云烟渐过的空杳,音已止,弦静然,思及种种,该是惜福,当取怜惜眼前人,不再错过,沐薇,本相的顿悟,可是迟了?”低声询问,声音温柔得仿佛水般,流淌过她的心,瞬间抚平,她曾经生起的自怨自艾。

      泪水滂流而下,呜咽着,拼命的摇头,不迟,不迟!怎么会迟呢?就是要她等到皓发苍颜,容华沉暮,她也是愿意的,只要他,能给她一丝的怜悯,只要能得来,他施予的一眼垂眸,就足矣。

      那夜,窗格落下风拂花影的妖娆舞姿,夜色暧昧,浓浓的情思幽动,乌发散落鸳鸯枕,玉臂攀郎颈,芙蓉绣帏掩春光。她承受了他的所有,任他采撷她的美好,他,亦成了她,再也不能戒绝的——情蛊。

      自此以后,他便日日留宿这里,从这里上朝,在这里过夜,再没有返回过相府本宅,也绝口不提新婚的公主,和那日湖上弹筝的少女,他不提,她也不问,只要他在身边,一切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此刻的美好,让她愿醉于其中,永远不醒。

      公子,沐薇愿生死相随,此生不渝,公子,公子,公子……

      心里默默念着生死的契,情意盈盈的誓,凝视着他平静的睡颜,想要把他深深看入灵魂,就算这生结束,依然可以,凭着这份刻入灵魂的记忆,在下一世,将他找到。

      时间渐渐流逝,日光缓缓沉去,窗外夕阳残红仿如血,晚夏初秋的闷热也褪淡了几分,青瓷银花三足香炉的香,残剩几缕,欲断不断,袅袅浅寂凉。晚霞流光下,他缓缓睁开眼,犹带睡意的眸,敛在弯长的睫后,泛动惺忪微濛的水光,瞧到床头的沐薇,略忡怔了片刻,像是没认清,眼前的人是谁似的茫然。

      “公子醒了?”沐薇莞尔一笑,抬手覆上他的额,还好,没有出汗,看来她扇凉的力度恰到好处。

      檀紫衣已经恢复清明,坐起身,不着痕迹的避过她温柔的手:“唔,这一觉,睡得真沉,看来,本相这几天真是累了……”以手拧着眉心,按下这些日的烦心。

      清泷公,联手在朝中任官的门下学生,千方百计的找刺头,接二连三的刁难,连带他初入仕时的一些不干净手段,居然也能给他们翻出,拿出来大做文章,百摆明阵势,是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看来,此次清泷公是要全力以赴决战朝堂了。在宫内渐受冷落的檀霓衣,投鼠忌器,也不敢再助他什么,无妨,反正她不过是个没胆色的无知女子,一早就已经是枚弃子,他倒没放在心上——

      只是,他到底小看了正德帝的老谋深算,错失了许多机会。

      连城侯那狡猾的小儿,暗地里推波助澜,这场风波,越演越烈,掀得潮头愈来愈大,与他的暗中布控,脱不了关系!

      眼里闪动谋算运筹的光泽,冷笑连连,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连城侯想要借刀杀人,也得掂掂,杀的这个人,是软弱的鹿,还是会噬人不吐骨的虎呢?

      沐薇没有察觉到,檀紫衣此时内心的翻涌迭起,见他拧着眉心不语,以为只是刚睡醒的心神恍惚,端来杯香茗,递给他:“公子喝口茶,润润喉,我这就去吩咐下人准备开饭,在花厅用饭如何?”

      接过杯,优雅的抿了一口:“嗯,好,一切照你的意思安排即可。”

      沐薇应了声,站起来准备去吩咐下人,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折身回头,又羞又窘的顾盼着正趿鞋下床的檀紫衣,犹豫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现在就告诉他,这个喜讯,她实在再无耐性忍下去,等待下去。

      “公子……”

      “怎么了?”披衣起身,抬眼淡淡睇她。

      脸上染出红晕,羞怯又喜不甚收的小声道:“我……我有喜了,早几日……已经觉得身子有点不适,今日找了郎中来,把了脉……说是……,我……我腹中已经……有公子的……”娇羞万分的再无法继续说下去,怯怯的捏着袖角,不安的站在那里。

      赫然定在那里,目光锁在沐薇身上,他良久不说话,正在沐薇心下慌乱,恐他是不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时,蓦地,他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缓缓浮现脸上,弥满着得偿所愿的喜悦颜色。

      “太好了,本相,很高兴。”他微笑着,静静注目她的脸上。

      沐薇突然觉得,他是第一次,用真正专注的目光,看她,凝望她,正视她!清俊无匹的玉面上,那层喜悦后,若有若无的,闪现某种情绪,那是运筹帷幄、谋算斗室者,将天地所有尽在掌握的模样,太过深不可测,她用尽一生也看不懂。

      俊面流染淡淡笑意,无意识的摩挲着拇指指甲,侧转脸半眯起眼,远望窗外烟波浩淼的的湖面。夕阳晚霞铺洒水面各种浓丽颜色,水波漪动,杂色交汇,糅成一种的磨人心智的酴醾霓彩,惊心动魄的妖艳。残荷碎碧,枯败的叶垂浮湖面,说不出的寂寥,在流光溢彩的粼粼波光相衬下,更显凄凉不堪看,强烈直进人心的哀戚。

      很好,很好,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这是他早就布划好的,必然的结果,是战事正式开始的鸣鼓。

      小茵,很快了!他很快就可以达成当日的诺言,很快就可以握她手,共赏万顷碧荷水连天,云尽凌风处!

      阴霾心头这么多日的乌云,在此时,一扫而空,他觉得内心畅快无比。

      服侍内殿的太监宫女,恭敬的跪礼,安静的垂头弓腰,训练有素的退出了寝殿,只留下檀霓衣独坐龙床上,蛟海明珠的珠辉下,流霞宫灯的光华里,经过刻意装扮,画着艳红妆,身着盘金绣藤纹衣裙的檀霓衣,显得分外的娇艳妩媚,动人心旌的倾国倾城。

      耳边传来宫中银筹数更声,她瞅了眼殿中的计时沙漏,自她得召侍寝入殿来,已经枯坐了好一会,怎还不见正德帝出现,莫不是被什么临时的政务缠了身,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惴怯起来,数月来,她鲜少得见正德帝龙颜,也再无被召侍寝过,这次突然蒙召受幸,对她而言,实在意外,惊喜之余也十分重视,煞费苦心的装扮了一番,竭力去争取帝王的带笑看,重新赢得欢爱宠幸。

      宫中数年生涯,了然宫内生存法则的她,很清楚,无法生育的宫妃,想要在深宫中继续生存下去,除了依赖身后强势的家族背景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来自那天下第一人——帝王的眷顾了。外戚吗?苦涩的一笑,她和紫衣,自那日最后为他算计了淡衣后,就等同陌路,紫衣再没有过问过她的情况,更何况,他现在朝中,也是处于浪尖风头,疲于对付来自殿上同僚的突如其来的打击和阻碍,哪里有暇顾得到她?

      她只能自己自救,所以,她迫切的需要,借这次难得的机会,邀得正德帝的欢心,重新稳立宫中,即使无法恢复往日的荣宠,也要稳稳当当的继续,一个贵妃该有的尊贵。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下心绪,忍耐着时间磨人意志的流逝,安静的继续等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寒玉帘卷起,一阵声响,有人踱步而入。

      惊喜的抬起头:“陛下……”

      待看清来人的样子,顿时惊愕万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宫禁的时候,这个外人绝不可能踏足的帝王内庭里,竟会出现他——连城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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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六十七 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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