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半城湖

　　六十四、少一人
　　老胡扶着小花，跟在小怪物身后，不料却跌进一滩小小的水洼中，被乱流转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在水中翻滚了很久，晕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胃吐出来。当周围的水终于停止了翻腾，他立刻挣扎着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可还没等他睁开眼看清周围的环境，就感觉背上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是腾空而起。
　　老胡张大了嘴，却可怜地连“啊”都没喊出来，就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在了坚硬的物体上——照触感好像是石头，接着就是垂直向下的翻滚。
　　胡八一本能地护住自己的头部，感觉身体与坚硬的岩石碰撞出火辣辣的疼痛。“完了！我究竟离地多远，这样滚下去，也许会摔死！”这样想着，就感觉身体落在某种软软的东西上。
　　他连忙睁开眼看，四周十分昏暗，只有幽绿色的光源、以及属性不明的微弱银光。他在离地大概半米的地方悬空，身下什么东西都没有，却好像垫了垫子一样妥帖柔软。耳边全是翅膀扇动的声音，他眯眼抬头细看，却看不清头顶上不断飞掠过去的黑影是什么。
　　老胡的心猛得提了起来：比起刚才那种未知危险，此时这种明晃晃的空中威胁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恰在这时，身下那无形的“垫子”也消失了。他悄声一个轻轻的翻滚，踱进了一块突出的石头形成的阴影里。

　　李晓夏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四下打量。她跟晚回舟一直密切关注着岩壁那边的动静，想看明白颙鸟一系列动作的目的，找到吴邪和张起灵的踪迹。
　　没想到，原来那两个没看见，倒是又有个人被白面颙从水里拎了出来，甩了了岩壁。
　　李晓夏当机立断，没有任何停顿，结了一个空气垫接住那人，才注意到是胡八一。她立刻开始在周围寻找，然后皱眉问晚回舟：“师父，你有没有看到解雨臣？”
　　晚回舟摇头：“看胡八一身上没有安全绳，估计是他们二人失散了。”
　　李晓夏点点头。
　　现在，下龙潭的队伍的6个人里，已经有五个聚集到了岩壁前。而仍然行踪不行的小花在哪里？李晓夏无从得知。

　　且不说岩壁下昏迷的胖子和谨慎躲藏的老胡，也不说在远处观望的李晓夏和晚回舟，单说躲在岩壁风蚀洞里的吴邪和张起灵。
　　之前吴邪听到胖子的惨叫，大惊之下立刻探身查看，不了一阵腥臭袭来，连忙侧身躲开。
　　张起灵反应灵敏，等长的手指飞动，在电光火石之间将飞进洞中的事物按在地上，吴邪连忙拿起一旁的荧光棒照过去：“……这是，鱼？”
　　可不，被按在地上的事物有鳍有尾，身上的鳞片还微微地反射着荧光棒的光芒，正是一条鱼。这鱼的样貌十分之奇特，看鱼头上鱼嘴与鱼眼的分布，竟像是人脸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这鱼……会飞不成？”吴邪用袖子擦着自己脸上的水——这是鱼身上带来的，同时小心地朝洞外窥探，恰巧看到胖子被那看不清的动物甩在岩壁上，咕噜噜滚向下面。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却忌惮外面那鬼魅似的敌人，不敢轻举妄动，唯有转头对小哥说：“咱们得想办法下去，胖子撞在岩壁上被摔晕了。”
　　小哥抬头看看他，又微微侧头观察了一下洞外，才说道：“鱼，是被外面那些鸟丢进来的。恐怕是，诱饵。”
　　诱饵？吴邪听了小哥的结论，脑子先是一懵，随后才反应过来。
　　鱼显然是鸟从外面的尘世湖里抓来的，却并不是针对他们，而是普遍撒网，往每个风蚀洞口都扔了些。说是诱饵，目的，估计就是要引出刚才他们遇到的那种“人鱼”了。
　　却在此时，风蚀洞内部，突然想起了沙沙的声响。吴邪和小哥警觉地侧头向声音来处望去：看来这诱饵是起作用了，石头里的怪物已经被吸引朝洞口爬来，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俩怎么办？

　　而解雨臣此时此刻的状况只能用“更糟糕”来形容。
　　他惊得脸色苍白，迅速后退几步，几乎踏进了身后的小溪里——三个头？！
　　只见草丛一阵乱颤，一个小身影从其中跳了出来。这——小怪物，细细的脖子上长着三颗头颅，每一颗上都清楚地长着五官，三张脸虽然有相似之处，却又不尽相同。只见三头小怪身量一如七八岁的小孩一般，穿着一身棉布衣裳，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显然是个独臂。脚上穿着草鞋，已经磨得露出了大脚趾。
　　那小怪物脸上也是一脸惊恐，半晌，中间那张脸才张嘴问：“你、你、你是什么人！”左右两边的脑袋忙不迭附和：“什么人！”“什么人！”
　　小花抿紧了嘴，眼睛微眯，不丁不八地站着，准备好迎接那小怪物的攻击，当然，也准备好了逃跑。
　　不过那小怪物显然比小花要紧张得多。只见他从草丛里找到了一根手臂粗的断树枝抓在手里，然后像是要给自己打气一样大声问道：“你，你为什么只有一个头！”
　　“一个头！”“一个头！”
　　小花有点想笑。他坏兮兮地扯起嘴角，反问：“你为什么有三个头？”
　　“每个人都有三个头！你，你是不是荒原里来的怪物！”小怪虚张声势地挥舞着手里的大树枝，三个头上都已经冒了汗。“怪物！”“怪物！”一左一右两个脑袋还在恪尽职守。
　　小花脑子飞转:听小孩话中的意思，这里的人俱是这三个头的摸样。自己这一个脑袋的人，反而被当成了怪物。他继续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怪物，你见过怪物会说人话吗？”
　　小孩眼睛咕噜噜地转动，突然扔下手里的树枝，掉头向他出现的树林跑去——只不过这个“调头”奇特了一点，只有中间的头转了过去，左右两个头还谨慎地盯着小花，直到慢慢跑远。
　　小花挑眉，抬脚就要跟上，却听身后有人朗声说：“年轻人留步，不可再往林中走了。”

　　视线再次回到神话界某处的岩壁风蚀洞中，吴邪已经满身是汗。他只觉自己握着□□刀的手不断打滑，偷眼去看张起灵，见冷面青年面对缓慢从岩壁深处爬出的惨白“人鱼”不动声色，便突然觉得有了主心骨，奇妙地安心下来。
　　事实证明，他们前一刻做出的推断是正确无误的。嗅到了外面的鱼腥味，岩壁内部的人鱼都想风蚀洞口涌来。他们身下的洞壁之所以如此光滑，显然就是因为经常有这些怪物进出摩擦。
　　外面在空中乱窜的怪鸟也觉察出自己计划的成功，发出了“勇！”“勇！”的怪叫。吴邪被声响惊动，再次向外面看，正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扑向了他们左边的洞，然后一下子拖出了一条惨白的人影！负重降低了那鸟飞行的速度，也终于给了吴邪用黄金眼看清的机会——
　　他一下子抓住了小哥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是云顶天宫的那种怪鸟，就是李晓夏说的……颙！”
　　张起灵身子一震，然后转头向外扫了一眼，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吴邪不知道，一直到他伸手拉住张起灵，后者都在出神。
　　又有一些记忆回归了。就在他看到白色人鱼扭动着身体向他爬来是，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曾经在某块黑色的巨大石头里，也有一个这样通体白色的人缓缓朝他爬来……那是个女人，有很长很长的头发。那些头发像有生命般缓缓划过他的脸颊，伴随着那女人诡谲的呢喃：
　　“没有时间了……”
　　“起灵，没有时间了……”
　　“你想死吗？会死的哦……不遵守规则，会死的哦……”
　　“没有时间了……”
　　“来换，拿他的血来换，你明明知道的……”
　　“你的，珍宝。”
　　闷油瓶不动声色地侧头看着身边的文弱青年，那青年显然对他的目光非常敏感，立刻侧头望过来，还回了个急促而信赖的微笑。
　　冷面青年下意识挑起嘴角回了个笑，手却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成拳：
　　珍宝吗？对，没有时间了。可是……谁也不能伤害他，谁也不能。

　　此时此刻，吴邪和张起灵终于知道了洞外的危险：就是那人面四眼如鬼魅般的颙鸟。而他们的目的，似乎就是岩壁中那人鱼一样惨白的怪物。
　　——当然，看起来他们也不会拒绝活人作为自己的饭后点心。
　　搁下刚刚回想起了新的记忆的张起灵不提，先说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的吴邪，他的头脑一刻没停，一直在飞快地运转着：
　　从崖洞出去肯定是不行的，颙鸟飞行速度极快，且数目多到令人咋舌的程度，出去就是送到它们嘴边。
　　可从岩壁深处的动静来看，大批的人鱼正在朝洞口涌来。通过刚才交手的经验就能知道，它们的力气也不小，并不好对付。
　　这等情况，正是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小哥的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说他可以蹲在这里把爬过来的人鱼一个一个扭断脖子吴邪都信。可是，吴邪在这里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么……
　　我是累赘？呸。吴邪咬紧后槽牙，否定掉自己软弱的念头：既然出去不可能，那就想办法阻止那些人鱼靠近这个洞口。
　　吴邪从背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放在防水袋里的，早先准备好的火把——因为火把重量较大且目标明显，之前它们盘爬岩壁的时候并没有使用——用打火机点燃，递给闷油瓶：“喏。”
　　小哥接过来，很快就明白了吴邪的想法。姑且不论那些人鱼是人是兽，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生活在水潭之中或者潮湿之地的，火这种东西，应该会让他们十分忌惮。
　　张起灵手持火把，又往岩壁更深处爬了几步，然后敲了敲一侧的崖壁，右手中指和食指一用力，就在那岩石上钻出了一个大小合适的洞，将手上的火把插在了上面。然后敲敲地面，在地上也钻了一个小洞，爬出了他小腿上绑着的匕首，刀刃朝上，插在了那个洞上。
　　做完这些，他迅速缩回了吴邪身边。吴邪把自己受伤的□□刀递给张起灵，然后拿出了一直放在旁边的猎枪，检查了子弹，做好了准备。
　　透过前方火把炽热的光亮可以看到，在岩壁滑道的深处，有苍白的东西正一点一点挪动过来。

　　一只颙将瓶邪二人藏身的风蚀洞左侧的洞口里拖出了一条人鱼，得意洋洋地在空中盘旋。负重让它的速度变慢，也就给了李晓夏看清它爪中事物的机会。
　　不同于吴邪张起灵和胖子埋头苦打、却连敌人的名儿都叫不上来的窘境，熟悉《山海经》的李晓夏很快就有了结论：“那是氐人，师父你看，脸似人、身似鱼、无脚！”
　　晚回舟也看清了，他认同地点点头，皱眉沉思道：“不过，氐人以鱼为食，为什么却在岩壁的孔洞里？”
　　李晓夏转转眼珠，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最后目光落在发着碧绿色幽光的水里，眼睛一亮：“他们应该是居住在岩壁里，崖壁中应该有路可以通到河水当中，让他们取食捕鱼。而颙住的山洞，就在这的上游。可能是颙在上游丢下了石头之类的东西，堵住了氐人下水捕猎的通道，然后用鱼做诱饵引出氐人。”
　　晚回舟垂眼想了一会，点点头：“嗯，是有可能。如此看来，这颙鸟怕就是氐人的天敌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知道了前方的两个敌人分别是谁，事情似乎终于有了转机。
　　晚回舟微微一笑，目光流转：“静观其变。”

　　胡八一在藏身的岩壁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眉头紧锁，注视着半空中盘旋着的大鸟，已经它爪子上抓着的氐人。
　　论震惊和不安，在这里的人恐怕谁都比不上老胡。可怜的老胡，既没有去云顶天宫见过颙鸟的经验，也不晓得那不人不鱼的怪物是什么，此时此刻孤身躲藏，一直没干的衣服便又湿了些。
　　不过毕竟是当过兵打过仗，下过大斗的老派摸金校尉，老胡的心理素质绝对过硬。他把自己的舌尖咬破了一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借助来自喝水的微弱光亮，再次观察环境。
　　……看样子，那大鸟是想办法把藏在洞里的……鱼怪引诱出来。老胡默默地想，现在我孤身一人，跟解当家也走失了。小胖跟小吴小张在一起，他们有GPS定位仪。与其到处乱走，倒不如在此处静观其变，等待支援。
　　这样想着，老胡略微放松了身体，倚在身后的崖壁上，目光从天空中移开。而就因这观察角度的略微变化，让他看到了一个刚才没看到的人……
　　“胖子！？”他在心中惊诧，揉揉眼睛再度望过去。果然，在他右手边，距离七八米的地方，胖子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崖壁下面。
　　胡八一开始颤抖起来，他紧紧握住拳头，眼眶却觉得一阵火烧似的疼痛：小胖怎么会躺在那里？！他还活着吗？怎么回搞成这样？！
　　来不急再想更多，心中的焦急和担忧让老胡把刚才决定的什么“静观其变”通通丢到脑后，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紧挨着岩壁，飞快地朝胖子所在的位置溜过去。
　　却在这时！只听得半空中一声“颙”的怪叫！一只颙鸟携着翅膀挥动出的阴风朝他猛扑过来！

　　而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地方，解雨臣机警地回过头，注视着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的男人，喝问道：“你是谁？”
　　三个头的小孩已经消失在了茂密的树林里，这片地方又恢复了小花刚刚苏醒的安静。温柔的风从那些奇妙的树枝之间划过，让树木唱起了“沙沙”的歌声。
　　出现在小溪对岸的，是个面目温润的男人。修眉杏目，唇角带笑，头发有些长，在脑后被扎成一个小小的马尾辫。他身着月白色长衫，脚蹬黑色棉布小靴，手持一把长剑，微微歪着头看着警惕的小花。
　　——好一副文雅无害的样子。而且不知为什么，让小花觉得有些熟悉。
　　小花却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这个出现了三个头小怪孩的地方，显然不像这里的阳光一样温暖灿烂而无害，加上这男人突然开口阻止自己的行动，实在是令人起疑。
　　那男人略微挑起眉，扬起了一个灿烂得多的笑容：“恕在下冒昧了。但是此行往前便是三面人的部落，阁下冒冒失失闯进去，会被当做妖怪打死的。”
　　三面人？小花心思飞转，面上却丝毫没有变化，只说：“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男人小小地叹了口气：“在下姓李名若愚，字智之，住在荒原中的桃源洞中？阁下如何称呼？”
　　小花不答，只是继续问道：“这是哪？你为什么对这里的情况如此了解，你又为什么担心我会被打死？”
　　李若愚露出了奇怪的神色：“阁下已经到了此处，却不知这是哪里？这里是神话界的中原地区。”
　　“神话界？”小花一惊，一股欣喜慢慢席上他的心头。他的脸有有瞬间扭曲了起来——本来以为被冲出了神话界，原来他还在！原来，他还没有失败！！——但随即就镇定下来：“……既然这里是神话界，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李若愚眨眨眼睛刚想回答，突然神色一变。他看了看小花身后的树林，略略露出些焦躁：“有很多三面人正在朝这边寻来，怕是要对你不利，你的疑问我自当一一解答，但当务之急，是先找个藏身之地。阁下以为如何？”
　　小花没有回答，只是侧头听着树林里的动静，果然有声响正快速地由远及近。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对岸的李若愚，在手中玩了一下匕首，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快步淌过小溪，走到了李若愚身边。
　　“我叫解九。”跟着李若愚往荒原深处走去时，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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