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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想破了头,裴瑾也没把她是怎么到马背上的这件事想通。
马蹄声声震天地,配着眼前一上一下的红霞,她一阵头晕目眩额角突突,贴在她身后的身子热得烫人,她几次想俯下身脱开后背,又被禁锢在腰间铁圈一般的手臂按了回去。
一路上身后人都一言不发,只有灼热的呼吸始终萦绕在耳边,这久远的熟悉感让她想到上一回这般后发生的事,不免心生不安,颠簸间,她断断续续心想:这这几日,侯爷爷有什什么不不快?是复复官后遇到了了棘手手的事?
穆之恒解禁复官是两日前的事,正是裴瑾从竹斋回来那日,这得从前说起——
城北暴乱一事,魏章帝曾下令命裴瑾三日内查明真相,三日之期当日,裴瑾进宫与魏章帝秘密长谈一个时辰之久,无人知晓所谈为何,只知那日明明应该由主持审案的刑部侍郎报明的真相不了了之了,而后雪片一般飞进的、弹劾刑部侍郎玩忽职守的奏疏也都被魏章帝一概留中,不予理会。
当然不加理会的后果,自然是那些人变本加厉地弹劾,有些人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弹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日日弹,总能有一本弹到飞起,落到皇案上皇眼下罢?还有些人想着反正不曾少块肉脱块皮,给看不顺眼的人添个堵的事,何乐而不为?
可他们忽略了魏章帝。明眼人都能瞧出裴瑾这番行动是获得了他的首肯,在他眼中裴瑾自然是按他心意在办事,这是忠诚,可那些人偏不依不饶地攻击他信任的忠臣,所谓“不攻君即攻相”,他们这是明摆着对他不满!是不忠、不义!当即对那日与裴瑾所商议的事更笃定了几分,却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把一腔怒火暂且压下,又暗中去令催促裴瑾加紧查办。
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在一方可劲蹦哒而另一方都不争不闹,把一腔苦水都往肚里咽贯彻了个底,局面僵持不下时,一向冷眼旁观只要不坏了他事的魏章帝都有些看不过眼了,一毫末良心发现,想着到底也是为着他受冤,便私下宣了裴瑾慰问一番,但明为慰问,实还是敲打,谁知裴瑾这厮竟顺杆子上爬,提出要告几日假,魏章帝乍听时皱了眉,过不多久又松了开来,或许让风口浪尖上的人沉寂几日,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事实证明并不行,至少短期内不行,见人不在,那些人更卯足了劲口诛笔伐,那一日,魏章帝正被那些七嘴八舌弄得头疼不已,终于有人体念圣心,跑了队形改口将边屯改制、改河换道之事重提了出来,彼时魏章帝正烦得直冒黑气,这一下可谓是深得他心,当即应和了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了过去,眼看经过几番深彻讨论事情便要这么定下来,张纶张文老马后炮地跨了出来,又巍巍然地先后抛出了三问:
“新河道水源可够供行船而过?”
“新河道沉积的泥沙如何清理,以保行船不被搁浅途中?”
“若无有效清理之法,那改河换道便是毫无意义之事,既是毫无意义之事,那筹钱为之岂非无稽之谈?各位对此无稽之谈这般敦促,岂非别有居心?”
那显然是别有居心到不曾深思远虑,在众人这......那......唔......额......之际,一篇洋洋洒洒几纸的《论京观疏》横空出世,其中更有言“皇纲不振,令奸人乱政,今之犯大魏者不在边外,而在庙堂之上”,前时詹阁老才以“以示犯大魏者必诛”的名号提出修筑京观一说,张纶这一论言可谓字字诛心。
但这是严重跑题啊喂!连被无辜殃及的魏章帝都气愤填膺了,一时个个摩拳擦掌,然而,事情发展却陡然间如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回来,当滚烫的鲜血溅到眼前时,一众人都差点被提到嗓子眼的气给噎厥过去。
自此,对于改河换道、京观修筑等事众人都噤若寒蝉,在列都是有层次的人,大魏朝的老泰斗以死诤谏的事谁不识趣去触这个霉头?便是真有,那近日明显阴恻恻的江望江次辅挥挥袖都能教他被言官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怎么着也得沉寂一段时间罢?于是,前一阵在朝中大热的几个话题一时都悄没了声,明着众人皆是一副痛切之色,暗里却各色不一,起码卫肇宪已顿足了好几回,筹谋这时日的事眼看一个个都落了空,急得嘴角都连着起泡。
便在这时,穆之恒解禁的口谕下来了。既然三日之期已过,那自然是“有进展”了,待罪家中的人还待罪家中,这不明晃晃的拆台么,不知是谁在魏章帝的耳边这么轻轻一吹,这解禁的口谕就被吹下来了,又一日,禁军都指挥使温泠微服私访镇北王府,又极其低调地送来了金吾卫指挥使的牌子,穆之恒就这么复官了。
百年天朝,沉淀下来的体统多如牛毛,外间人只道好一个威凛严明,却不知内间里不成体统的体统也多如牛毛,听来便跟玩儿似的。不过现下人人谨言慎行,这不成体统的事也无人死磕着,穆之恒这解禁复官之事就这么玩儿似的定了下来。
怎么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
青天为幕,黄土为席,雪鸮展着双翼,黑驹奔腾如飞,都好似要一头扎进远方交界的那一线火红里,余晖照映,马背上紧贴的两人几乎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间视野变得开阔,有幢幢黑影在前方闪动,但彼时裴瑾正自顾不暇,尚未留心到周围的变化——这位平日里最善察言观色、机心深重的侍郎大人,此刻竟同个糊涂虫一般任人牵哪走哪,怕是被卖了也不知晓,若是萧淮在场,定要嚼上一大口西瓜喷她一脸给她洗洗脑子的。
铁蹄速度不见,顷刻间踏入黑影中,于是在越来越近逐渐实化的黑影看来,便是一个什么鬼东西从眼前滋溜一下过去了。
原地被滋溜了一头杂毛乱竖的温泠、苏昆,是在场唯二看清鬼东西是什么东西的人。
温泠皱着眉整了整杂毛,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秀俊之貌,虽说是灰头土脸的秀俊之貌。一回头,就看苏昆还注视着远去的人马,半张着嘴一脸神往,他忍不住想翻个白眼,又想到此刻自己统帅的身份,一众将士都看着,生生压下了眼皮。
“你这模样,想什么呢?”
“在我们长泺,年轻的人儿同骑一匹马,追着风在白桦林里奔跑,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数星星,美得跟花儿似的,是爱……”
温泠刚灌进嘴里的一口水哗啦啦流了下来。
苏昆回神,鄙弃地看了他一眼,手里又痒痒了。
他出生冀北,冀北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天然有着一股强悍的野气,信奉强者为尊,他甘愿对穆之恒俯首,除了自己家族效忠穆家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打不过穆之恒。而温泠,打第一日见这个软乎乎的公子哥他就没顺眼过,在旸关时整日便在营帐里听他指手画脚,鸟气憋了一肚子,一到这居然做出叛主的勾当,一拳打破鼻子那真是太少了,他只恨那日婚宴上没给那些污言碎语的人打得满地找牙。
不过前两日的惩戒还记忆犹新,他轻哼一声,心想跟他废话什么,简直对驴弹琴,转个身便要走。
温泠尚还在风水中凌乱——这简直他妈的荒诞不经!
“简直他妈……你昏了头了?那前头的是谁你没看清楚?”
苏昆眉头一耸,心想他这是明晃晃的挑衅自己,便说:“我头不昏,熬一更夜不在话下,眼也亮堂,从这到校场那头都能看得清楚,角鹰你知道吗,我阿爹说我的眼能比角鹰。”说着,他还目露挑衅地看着温泠,仿佛在说“你行吗?”
“……”温泠认输了,这些时日回归乡土的如鱼得水之感让他一时忘了,跟这种一根筋的榆木疙瘩说话必须单枪直入,拐一个弯都会短掉一点寿命。
痛定思痛,他说:“那裴瑾是个男人,你主子也是个男人,你这番话可不能说了,让人听去了你叫你主子怎么娶女夫人。”
哪知苏昆道:“主子要娶谁是他的自由,况且他若是要娶,那定然什么也阻挡不了,他若是不要娶,那就是绝不可能的事,同我说的话有何干系。”
温泠要给他一整颗赤子之心气笑了,忽然深感到穆之恒在朔京的不易,四面虎视眈眈不说,唯一能站在身旁的还是这么个木头杵子,叹了口气他搭上苏昆的后背,一副任劳任怨揽下重担的苦色教育道:“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咳咳,不同地方有不同的风俗,那或许是你们冀北的自由,你们如今在朔京,这里婚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但你主子如今的地位便是镇北王在世,也未必能说了算的,得看圣上旨意,圣上下了旨,届时你主子想不想娶都是由不得他的,虽说如此,方才他和那裴瑾共乘一骑之事还是莫要泄露……”
“为何?娶了谁是要和那人共度一生的,难道不是因为喜欢那人,想和那人日日呆在一起,一起吃一起笑一起睡?那皇帝老儿还能看出主子喜欢谁?”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两心相悦在这京里头最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你娶的姑娘也不是因为喜欢?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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