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之娇女

　　唐师友出了狱门，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凌霄，暗暗提了口气，谨慎小心道：“回禀宫主，晚辈倾尽全力，她身上的千机变之毒已解，只是——”
　　凌霄斜睨他一眼，缓缓道：“你但说无妨。”
　　唐师友定了定神，无可奈何道：“她身体发肤之损，伤势过重，迁延太久，晚辈无力回天，只怕……要终生蒙面了。”
　　凌霄沉默半晌，拖起拐杖，转身时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错不在你，无力回天的，不止你一人……”
　　风乍起，撩起她满头银发，颤颤巍巍的拂过微偻的双肩，满面风霜的老人踽踽独行，渐渐隐入密阳尽头。唐师友无端的一阵悲凉，过往种种涌上心头，一眨眼的工夫，怎么我们都已老了？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待他回到房间，风云已然等的不耐烦了，青耕趾高气昂的在屋子翻箱倒柜，一群毒虫窝在笼内瑟瑟发抖，唐师友一哆嗦，赶紧把她姑姑的病况说了，宽慰道：“我瞧她在里面也并未吃什么苦头，宫主倒也大方，什么珍稀药材都舍得拿来用，这段日子补得不错，她身子已是大好了。我看宫主关着她不让你见，一是怕你带人跑了，二是防着周望舒不死心。”
　　风云听了脸色和缓了不少，但也不打算走人，慢吞吞的打量了一圈他屋子里的瓶瓶罐罐，突然问道：“义父，除了顾卿桃之外，谁还能拿到千机变？”
　　“呃……这毒实在害人不浅，我多次叫我大哥毁了它，他还是留了一瓶在唐门，天下只此一瓶，只可能落在姓顾的手里了。”他见风云若有所思，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怀疑些什么？你可看清了那夜黑衣人的模样？”
　　“那夜情形太乱，我和姑姑都未看清那人模样，我只记得他身形瘦小，黑巾蒙头，只露出一双清秀的眼睛来，说起来倒是与莫执相像，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袁新桐都指认莫执送剑到洛家庄了，可不就是他嘛？”
　　“那老狐狸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我岂能尽信她？再说，即便那夜下毒夺剑的人是莫执，那暗害大通方丈的人又是谁？我去过少林寺，与那老和尚交过手，他的确已经武功尽失，形同废人，此人下手如此狠辣，想必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怨。莫执虽然心胸狭窄，不择手段，但是这欺师灭祖的勾当，只怕还做不出来。”
　　唐师友越听越玄乎，越看青耕上窜下跳就越忐忑不安，只管睁着一双大眼睛格外惆怅的望着一人一鸟两个祖宗。风云苦笑一声，唤了青耕便走了，他才如释重负，也没顾得上查看自己养的那些宝贝，倒是从柜子里取出那个红木匣子来，对着晃了半天神，方才长叹一口气，“你保佑这孩子平平安安的吧。”

　　风云极目远眺，鬼目宫里多的是林木成群，过了早春便是苍翠欲落，碧涛如海，这般景致本可叫她心旷神怡，可是林间立着的一人却让她如鲠在喉。
　　秦漠北与儿子之间的忌讳便是风云，风云与秦维桢之间的忌讳便是他爹，可这二人狭路相逢，她可就百无禁忌了。
　　风云冷冷一笑，倒是阑干剑先开了口：“那日在大禹村还未来得及谢你，救了然儿的命，又治好了他的腿。”言罢深深一抱拳，态度倒是极为诚恳。
　　她握剑的手并未松开，可也没法再跟上回一样一上来就剑拔弩张，这人摆明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自己山呼海啸喊打喊杀的又有个什么劲儿？转念一想，问道：“你是来找我姑姑的？”这林荫小道尽头便是暗狱，他几次三番瞟向路口，来意不言而喻。
　　秦漠北深深看她一眼，额间皱纹又深了几分，往日的一脸刚毅已尽是颓然无奈，沉声道：“洛家庄一事，然儿都已告知我了，我几日前在少林寺见到了莫嗔大师，还有……大师兄陆离。当年一事，我信错了人，罪责难逃。”
　　冷爷爷曾经说过，武当三杰之中，陆离最为出彩，可惜心志不坚，折在飞天剑手上便一蹶不振；梅镇南年纪最小，可是心计最重，眼瞧着掌门一位无望，便趁早下山自立门户去了；秦漠北最为忠厚仗义，陆离走后他成了人心所向，却不愿意捡这便宜，索性辞别师门，浪迹江湖。他一贯对同门师兄弟深信不疑，却不料被两个最亲近的兄弟合伙坑骗，铸下大错，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信错了人”，不知可是牙齿打碎了和血吞。
　　不过，论起敢作敢当，这位阑干剑倒也配得上一个侠字，只可惜识人不清，但愿那书呆子可别像这糊涂老子一样。
　　风云直截了当道：“秦漠北，你可是打算先拼死救了我姑姑，然后听凭我处置？”
　　秦漠北面露诧异之色，风云却紧接着道：“你历来只奉着一个‘义’字，为此记恨我爹，辜负我姑姑，甚至与自己儿子不睦，如今你知道错了，想要尽力弥补，只求一个问心无愧，这倒令人钦佩。可是——你历来只想着成全别人，可曾想过别人是否会承你的情？”
　　他微微一怔，风云又道：“你可知道，自打你进了这鬼目宫，便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你，片刻不离，别说救我姑姑，眼下你自己想走，只怕都有人不肯答应——”
　　她话音未落，一袭朱衣便自头顶树间飘了下来，半掩着红唇斜斜瞧着二人，轻嗔薄怒道：“巽木使明知道奴家等的焦急，偏要等到现在方才传唤，当真狠心——”尾音刻意拖长，意犹未尽，仿佛“心”字后面还有几个字欲遮还露，譬如——“肝宝贝”。
　　风云如今躲他都来不及，索性偏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秦漠北早已察觉有人尾随，却听这人语气暧昧，似与风云关系非常，想起自己那执拗儿子，眉头拧的更紧，“请问阁下何人？”
　　南风意幽怨的看向他：“既然阑干剑在此，不知秦少侠可也来了？你养的好儿子，害得巽木使乐不思蜀，害得奴家枉付痴心，唉！多情自古空余恨，情人眼里出西施。”
　　秦漠北：“……阁下此话怎讲？”
　　南风意再接再厉，深情款款的转向脸色阴晴不定的风云，酸溜溜道：“你去了趟洛阳，便把魂丢了，心也变了，何苦来哉？直须看尽洛城花，春风一度不用别。”
　　秦漠北：……
　　风云终于破了功，一把扯住这惟恐天下不乱的厮的肩膀，大喝一声：“你又抽什么风！”不料那薄绸缎根本禁不住任何力道，“刺拉”一声，登时傻眼了。
　　棹兰﹑流光领人赶来时，便见巽木使拎着一截袖子手僵在半空，秦漠北一张老脸板的比金刚钻还硬，唯有离霞使光着一只膀子笑的风情万种，手按在领口上做势要掀，口中念念有词：“宽衣解带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风云：……你个冤孽……

　　秦漠北冷哼一声，径自向暗狱赶去，刚到门前便被人团团围住，流光行了个礼道：“秦大侠光临敝处，我等不曾远迎，还乞恕罪。宫主已备下薄酒，晚辈愿为带路。”
　　“不劳烦姑娘了，老夫出自武当，本不该踏足贵地，今日只为救人而来，此事与巽木使毫无瓜葛，诸位姑娘还是回避的好，以免刀剑无眼。”秦漠北也不废话，剑一出鞘，白刃如霜，凛然决绝。
　　风云待要开口，又听他冷冷道：“风姑娘，然儿自幼便与冰清立有婚约，与世英情同手足，如今托了你的福，他一心毁掉婚约，又在洛家庄得罪了梅家父子。我这个做爹爹的已是无颜再见梅师弟，只能怪自己教谕无方，最近又听闻了有关离霞使和洛公子的种种轶事，还望你——好自为之吧！”
　　风云被他一通嘲讽，却有苦说不出，书呆子没见自己之前就想毁婚了，梅姑娘也早和郝雁奴两情相悦了，可事关闺阁清誉，这么多人围观，自己也不好捅破啊。想不到事隔多年自己竟然沦落的和爹爹当年一个境地，都成了夺人良配的罪魁祸首，你个当爹的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意思都没琢磨明白，偏偏要来找我兴师问罪，你们父子俩真是要活活气死我了！
　　南风意：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这可就难办了，我到底是要推波助澜？还是要横刀拦爱？这么麻烦，干脆宰了那秦维桢算了，一了百了！
　　流光见风云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下得意，高声道：“得罪了！”一挥手，其余弟子齐齐围成一圈，叶秋凉走上前来，湛卢剑横在胸前，蓄势待发。
　　风云不禁焦躁起来，这要真的打起来自己又不能坐视不管，可管了又怎么跟书呆子交代？却听门吱呀一响，一个身影不紧不慢的从姑姑住所走了出来，遥遥立在门口，抬起眼帘瞧了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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