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重生）

　　太子努着嘴嗔道了一句，“你可算来了。”便痴痴地笑着将卫澜扶起。双眼弯成月牙，唇开齿露地瞧着她，一脸的天真稚气。

　　“姐姐你可想我了？我想你了，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余音被吞了进去，模糊不清，只见这太子转瞬间又是一副落寞的神情，双眸闪动，隐隐似是有泪。委屈得像个诉苦的孩子，任谁看了都要怜悯几分。

　　若不是卫澜知道他的本性，还当真要被他骗了，这心里怎就有了恻隐之意。

　　太子转头怒向宫娥随侍，好似逮到了发泄委屈的目标，将他们一众人都赶了出去，包括汉轩。

　　此刻房中只剩他二人。

　　二人再次对目，太子神情肃冷，褪了这伪装做庇护，这气氛仿佛凝了住。原来再见，竟是这般尴尬。

　　太子朝西侧的连榻走去，坐了下来，见卫澜仍站在原地，便伸出细长的手指，扣了扣这榻，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卫澜眼帘不抬，凝虑片刻，垂目动了动身，却直接朝东走去，跪在了少傅的位置上。

　　太子心头微微一震，双眉轻蹙，脸色又沉郁了几分。

　　原来的她可不是这般见外，是因为自己娶了她人么？她是在怨自己么？

　　太子伸出的手无奈地在空榻上一扫，收了回来。

　　“瘦了？”太子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问道。

　　“苦夏。”卫澜仍不视他一眼，轻声应答。

　　“才初夏。”太子显然对她的应付不满，可一想，她清瘦的原因，自己岂会不知吗？明知故问。

　　卫澜不应声，神情依旧，静若止水。

　　“你在怨我？”太子试问。

　　“不敢。”卫澜语气清淡。

　　“不敢就是有。”

　　“没有。”

　　太子情愿她是赌气才这样说，可见她这神情，怎都瞧不出个怨怒来，淡漠得好似所说的事情竟与她无关。

　　太子的心慌了。

　　“其实这件事我也被蒙在鼓里，是父皇他……”说到这，太子压抑了许久的怨气骤然涌了上来，他气息重喘，连声音也抖了起来。这口气终是平不了的。

　　“我知道。”卫澜应声。

　　“你不知道！”太子情绪激动，大喝了一句。

　　只听门外一声轻咳，是汉轩在提醒他，可他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他霍然从榻上站了起来，双眉倾立，眉宇间的阴翳更加的浓重，清亮的眸中有团赤焰在燃烧，鼻翼微翕，殷唇颤抖，满腹的愤恨，不是几句话便能诉得清的！

　　他以为她会怨自己，再次相见，她许会怒斥自己欺骗了她，许会哭诉自己失望，甚至他还曾想过她会恨自己负了她一片情意。毕竟自己曾许她诺言，定要娶了她。然不管面对什么，他都坦然接受，无论用何方式他都要补偿于她。

　　可果真见着了，她却是这副漠然的态度，恍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即便之前的你对我是虚情假意，那么此刻也不用表现得这般明显吧。再哄骗我一次不可吗？难道说你果真就是为了成为太子妃而嫁？

　　太子已分不清这怒气到底是来自父亲，还是来自于面前的这个人。他猛地朝着卫澜冲了过去，直至榻前，猝然而立，手颤抖地指着静默得如一尊雕塑的她，愤然而道：

　　“你知道什么？你岂知我这心有多恨！你岂知我这心有多疼！你岂知当我掀起盖头见到的不是你时我有多绝望！我全部的支撑都崩塌了，我憧憬的幻想的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被毁了，你知道么？”

　　卫澜仿若果真成了石塑一般，不动不语，连表情都不曾有一丝波澜。她这深不见底的古潭到底在蕴着的是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太子想要将她探个究竟，怎奈那一双青眸深敛，他什么都瞧不出。

　　“你把头抬起来！”太子突然怒喝一声。

　　卫澜一怔，应了他的话，下颌微举，面朝太子，只是这垂下的双目怎都不肯抬起。

　　见她这副神情，太子恨不能抛开她的心瞧一瞧，她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他呲目而视，一张俊秀清朗的脸此刻显得狞恶凶残，恍若是趟过了层层炼狱，从那地府含恨而归。

　　即便是那日大婚之夜，他也未曾恨至这般。

　　太子骤然俯身，一把钳住卫澜的胳膊，将她扯了起来。卫澜大惊，挣扎不得，刚一稳立，便被太子用力向后一推，她整个人都靠在了西面冰凉的墙面上。

　　太子怒气不减，紧攥她胳膊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一阵酸痛传来，她轻轻蹙了蹙眉头，嘤了一声，左右顾盼着，想要寻一个出路，却发现太子已欺身压来，她无路可退。

　　卫澜不敢直视她，只想赶快脱身，欲将他推开。然这手刚刚抵到他的胸膛，却是一阵炽热透过这薄衫传来，他此刻已经是怒火烧变了全身，头脑中已然没有一分理智了。

　　他一把握住卫澜欲推开自己的手腕，更加地贴近了她。卫澜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她扭着头躲避着他，可却仍能感觉得到他那滚烫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脸上。他身上的熏香和着男子陌生的味道在鼻息缭绕着，她甚至听得到他喉间吞咽的声音。

　　“是你乱我心智，打乱了我的生活！你知不知道，我承认我起初对你不过是有几分好奇而已，我以为你不过是我生活中一个点缀。然而越是与你接触我越是发觉你与众不同，直到你就这么从我手边溜走了，我才发现这一生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够替代你的人了。你到底懂不懂？你把我整个心都带走了你知不知道！”

　　太子的倔强就是不许自己说出“我爱你”，然满心满腹所想的，不就是这一句吗？

　　他双眸燃起的怒焰喷射到了卫澜的脸上，她双眼紧闭，娥眉深蹙，脸上一阵红晕浮了上来。

　　低头屏气望着这绯红的脸颊，太子突然发现自己离她是如此之近，自己的鼻尖正点在她那抹红晕上，只要稍稍一抖，这唇便会沾了上。

　　二人僵了住，如瞬时冰封一般。太子盯着鼻尖所触的那寸柔软的肌肤，脑中一片空白，这身体好似不受控制了，此刻只想做一件事，就一件，微微的一件，轻轻的一件……

　　理智彻底被击溃，太子一探，殷红的双唇啄在了卫澜的脸颊之上。

　　随着卫澜轻微的一个颤栗，太子的双唇感觉到了一丝潮润，他退开而视，一滴流经的泪被他的唇拦了住，在她的脸颊上印出了一个晶莹的吻痕。

　　她哭了？

　　太子惊慌失措，他看着卫澜怆然惶恐的脸，呆愣了住。

　　太子失神地松开了紧握卫澜臂腕的手，挺直了身子。压抑退去，卫澜感觉到了一阵轻松，她扭过头，举目直视着太子。

　　婆娑泪眼，莹莹双目，这深眸中透出的根本就不是怒，不是怨，不是愤，不是悲，也不是哀，而是一种愧意。

　　这一个眼神，让太子猛地醒悟过来。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怎么可以把这一腔怨气都撒在她的身上？她也是被欺骗受了伤害的人啊？她受的伤害会少于自己么？她原就是想要入宫的啊，是我没能力把她留在身边，怨她何故？分明是自己对不起她啊！就是自己爱上了她，怎就这么自私的把一切得不到的理由都怪在她身上呢？

　　明明思念她沁骨入髓，她来了，怎就变成了这番，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

　　太子怏怏地垂下头，盯着卫澜衣襟上的一朵丝绣的芙蓉，芙蓉娇嫩粉艳，像极了刚刚的那片红晕。

　　“是我对不起你。”卫澜哽咽道。

　　是我利用你想要嫁到宫中，我没想到我会影响你如此之多，我也没想到你会对我用情至深。原谅我只想着改变命运的事情，竟忽略了你的感受。

　　不是我不肯抬头看你，是我不敢看你，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卫澜含泪又重复了一次。

　　“你嫁给我吧。”太子蓦然抬头，神情庄重，语气坚定。

　　卫澜瞪大了眼睛怔了住，含在眼中的泪也惊得止了住。

　　嫁你？

　　我还有嫁你的理由吗？如今太子妃已立，我嫁你还有何用？不过几年的时间我已和贾南风纠缠得心力交瘁，还要让我这一生都和她扯不清吗？我只盼着改变历史的那一刻赶紧到来，我便离她远之又远，此生不复相见。

　　嫁你？不可能。

　　即便对你有愧，可还有一个人在默默为我付出，在等着我。

　　卫澜苦笑一声，凉薄淡漠。

　　你我缘分，从皇帝提笔书下退婚诏书一刻，便尽了。

　　这一笑，太子懂，只是这心里，竟有万般的不甘与悔恨。一股愤懑腾胸而出，太子猛地一拳砸在了卫澜耳侧的墙壁之上。

　　卫澜大惊，内心一悚，便也黯然垂目。

　　他二人如此僵立着，各怀心思，谁也不言，谁也不动。

　　隐隐地门外有争执的声音，二人侧耳，还未反应过来，只听殿门砰然被撞了开，太子的宦臣跌撞而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卫澜最不想见又不得不见的人，贾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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