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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诱征（六十五）
三月三过后，公主的闺房内的书桌旁多出了一张睡塌。
素贞对此有些摸不着头脑，询问天香，天香也只是红着脸含糊的说是为了让她能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素贞勉强接受了这一解释，索性也不深究，毕竟终于不用彻夜读书伏案而眠了，于她而言的确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接仙台已经建了有几丈高了，素贞和张绍民、李兆廷还有刘长赢近日情绪都有些低落，之前他们派去打入欲仙帮，刺探接仙台建造进度和建造结构的三名兄弟，接连在两日之内被国师发觉身份，先后秘密杀害了。
察觉到可能内部有鬼的素贞几人无奈把议事地点由驸马府改到了有重兵把守的巡按府，却又在每每看到那个一心痴迷木鸟的太子之后更多了几分太息。
压抑之下的刘长赢最先按捺不住，背着素贞三人以楚灵王的故事向老皇帝进谏，其结果是惹得老皇帝震怒，连累父母与他一同发配边疆。
三人上路之时天降大雨，好似老天都为贤相的离京而哀悯哭泣。
素贞得知刘丞相一家离京的消息，从公主府的书案前腾地站起，刘长赢啊刘长赢，你的书生意气、不懂隐忍终于牵累了家人，要在这瓢泼大雨中黯然离京。
离开京城也好，至少可以远离是非和阴谋，下半生过的安全无忧，兆廷，珍惜这因祸得福的解脱，和刘倩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吧。
意外的听到杏儿告知，李兆廷和刘倩并没有一同被发配，内心不禁泛起了一丝疑惑，老皇帝赶走了刘长赢和他的父母，却留下了仕途正盛的李兆廷夫妻二人，很难不让素贞怀疑他此举是故意为之。毕竟早在从老皇帝对待太子和天香的态度中素贞就已经意识到，他或许算不得一个好皇帝，但绝对是一个好父亲。
思忖间听到天香兴奋的语气提到一个尚未见过世面的小东西，素贞霎时变得有些悲喜莫辨，激动起来。是啊，时间已经过去的够久了，兆廷和刘倩都已经有了孩子，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便不会有人还记得那个名叫冯素贞的苦命女子了吧。
自己和李兆廷，终于从恋人走向了同袍，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人生。
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早朝，依然不平静。
以王阁老为首的一干东林党官员和以礼部方尚书为首的一干浙党官员竟然意外的站到了同一战线上，对老皇帝放逐刘丞相一家一事表示抗议，联名进谏老皇帝，奉劝他停止修建接仙台，废黜国师。
素贞讶异于自己这个当朝丞相对朝臣如此大的联合动作竟然在事前一无所知，隐约意识到自己这个百官之首空有一个名头，实际上却还缺乏足够的威望统御百官，看来官场复杂，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丞相大人想要赢得朝臣的信服，还缺一些砝码。
低眉沉思了半晌，抬头看到老皇帝强压怒气的表情，素贞暗自叹息了一声，身姿卓然的走出了班位，站到了群臣的最前面，朗声打破了群臣和老皇帝间的僵硬的对峙。
一番话说得不软不硬，不锋芒毕露却又句句直指老皇帝错处，适时的包庇了殿上方才与老皇帝对峙的一众大臣，只一个人便吸引了老皇帝和众大臣全部的注意力。
素贞在赌，赌老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赌老皇帝那残存的清醒此时还在。
老皇帝震怒的声音终于喝断了素贞娓娓道来的上奏，群臣随老皇帝一拍龙椅扶手的动作而跪倒一地，国师颇有些得意的用小指摸着鼻子，抬头看向这个大殿上此刻唯一站着的挺拔身影，冯绍民今日还真是不知死活。
跪在素贞身旁的李兆廷心急的扯了扯素贞的官袍下摆，示意她赶快跪下向老皇帝谢罪，素贞却不为所动，依旧傲然的立在那里，只是不再说话，唯用清亮的眸子和老皇帝对视起来。
“冯绍民，你是想让朕把你也发配到边疆去吗？”老皇帝声音阴冷，带着明显的愠怒。
“儿臣不敢。”素贞神情中不见一丝害怕，说的不卑不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当了丞相翅膀就硬了，还学起刘韬煽动群臣向朕施压了，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这个丞相在背后搞的鬼！”
“儿臣此举实属无奈，还盼父皇能够顺应民意。”素贞撩襟跪地，却依旧面容不改。
“民意？你冯绍民的意思吗？别以为你娶了朕的香儿朕就不会拿你怎么样，朕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你什么都不是。”老皇帝轻哼一声，严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那便请父皇责罚，绍民今日为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而死，于心无憾。”
“呵呵，你想得太美了。你想死朕偏不让你死，”老皇帝有些轻蔑的一笑，指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大臣，语气陡然变得凌厉，“还有你们，别以为处处和朕作对就能搏一个直言敢谏，大义赴死的好名声，听好了，朕不喜欢听你们啰嗦，今后都把嘴给朕闭严了，否则朕撤了你们的官，一个个的都给朕修接仙台去！”
顿时一片臣服的山呼万岁之声响起，老皇帝满意的扫视了一圈这些立时变得乖顺的大臣，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那个为首的男子身上，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声音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冯绍民，你身为丞相，竟然煽动百官联名诋毁朕的接仙台，其情可诛。但朕念你年少无知，又是初犯的份上，罚你一年的俸禄用来修接仙台。另外朕要你今后给朕亲自负责征发民夫，配合国师把接仙台好好修起来。”
“儿臣谢父皇不杀之恩。”身姿傲然的男子此刻终于向上位者诚心跪倒，背后带起群臣一片对老皇帝的称颂之声。
老皇帝不耐烦的朝群臣摆了摆手，载着一腔怒火退朝离去。
前一刻处于战战兢兢之中的群臣终于得以站起，一个接一个的长吁着从奉天殿退去。
李兆廷伸手拍了拍尚且跪伏在地上的素贞，笑说，“果然是皇上的驸马，罚俸一年，这下冯兄可要多仰赖公主接济了。”
素贞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一个人站起来向殿外走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无所畏惧的驸马今天在殿上有多英雄，却没有人注意到她已经被冷汗浸湿的领口，今天这一场赌，她冒险赌赢了。
只是能不能顺利赢来这些朝中元老们的尊敬和信赖，她心里其实还是没底。
还有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已经让她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李兆廷张着嘴想要去追素贞，被身后的张绍民及时从旁拉住，低声说，“李兄，让冯兄静一静吧，你没发现冯兄今天这么做，是在用自己的命保护王阁老他们啊。”
“啊！”李兆廷恍然的一拍大腿，“可这也太危险了，万一皇上……公主该怎么办！”
“放心，冯兄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是皇上的女婿，比咱们两个都了解皇上。”张绍民望着素贞离去的背影，淡淡的对李兆廷说道。
或许光是这份胆识，他张绍民便比这个冯绍民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怪不得天香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他，冯绍民真的是一个会让人不自觉的去欣赏他、爱上他的人。
偌大的奉天殿终于重新归为沉寂，最后离开的国师愤恨的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冯绍民哪里是不知死活，分明是用自己保下了那么多大臣的死活！今日的朝堂上看似剑拔弩张，根本就是他们翁婿间演得一场双簧！
这个冯绍民还真是棘手，不早日除掉，早晚会坏了大事。
还有皇上那个老东西，最近暗中的反抗越来越多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的整个江山都臣服在我的脚下。
春日里的夜越来越长，听闻桃儿讲述了今天朝堂上冯绍民命悬一线的事情，隐隐有些后怕的天香一直在庭前等到日落，也没能等到冯绍民那个风骨卓然的身影。
他一定是太累了吧，天香有些失望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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