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捕快她力能劈树

　　沈宴欢一揽外袍，将鱼径直扔进了苏尘的怀中。
　　两条鱼儿在她的怀中弯曲着身子而后猛的跳跃着，苏尘吓得一惊，也顾不上那身漂亮的狐毛大氅，两臂抱拢急忙将鱼揽在了怀中。
　　两条鱼带着寒冬的凉气被她通通抱在了胸前，她张皇失措地抬起眼看向沈宴欢，少年的眼中充斥着顽劣的笑意，凤眼微挑。

　　沈宴欢站在原地看着她，若是换做儿时的他早早便会接过她怀中的鱼儿。可是此刻的他只是站在那里戳着她的额头，笑着问道，“可还要笑我？”
　　苏尘果断地摇摇头，死命用手按下怀中那不安分的鱼头。
　　啊！这鱼要跳出去了！她的心中此刻全然只剩下慌乱。

　　沈宴欢看着她笑道，“傻子，扔在地上啊。”他的笑意过于明显，致使苏尘回神时倍感自己的愚蠢。
　　她满面通红的将双臂张开，鱼噗通一下都掉到了地面，在雪地上继续顽强地跳动着。而后颇为恼羞成怒的转身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水迹，力气大得似乎是在拍打某人的脑袋。

　　此时沈宴欢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酒葫芦，遥遥举起，笑着将尾音挑高，“十六！可要一起实现初雪的承诺啊？！”
　　苏尘的动作一滞，猛然想起在京城的城郊宅院时，她兴致勃勃说道，“沈宴欢，你说何时会下初雪呢？那时候，我们带上裴轩去涧阳岸边烤鱼吧，然后还可以喝上两杯烧酒~”
　　那时候的她充斥着一肚子的幻想与憧憬，天真无畏。
　　裴轩——
　　这个名字再次被想起，那些她所刻意回避的、遗忘的，霎时间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水涌入脑海，拥挤得她脆弱的神经疼痛不堪。
　　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转身便要离开。

　　“十六。”沈宴欢的声音在背后再次响起，这次语调中却不见丝毫笑意，“不必那样为他人着想的。”
　　苏尘站住脚步。
　　“我知晓，你恢复记忆后，身上背负的变得比以往更加繁重。可是，你不必从小到大都活得这样辛苦的。”沈宴欢的声音平静地传进她的耳朵。

　　儿时的霸气只因父亲所言需要照顾其他比自己年幼的孩童，故此时常与年纪大些的打作一团，身上布满淤青，成年后便更是如此，她的活泼或是机灵，都只是想身边的人能开心一些。
　　所以，遇见抉择或者痛苦，她选择的无一例外都是退步。
　　在父亲定下婚约之时退步，在沈宴欢离开长平之时退步，或许是因为太过善于隐藏，所以无人知晓她对于喜爱的少年离去后的伤痛，也无人觉察她在裴轩死后的痛苦。
　　与身为姜婉时不同，她活得更加辛苦。

　　火堆被架起点燃，支架上架着的鱼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苏尘拿着酒葫芦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烧酒，脸颊上慢慢浮现一片驼红色。沈宴欢的目光盯着火光，手中拿着干柴时不时送入火堆中几根。
　　又过去片刻，苏尘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沈宴欢冻得青紫的手渐渐恢复知觉，又将自己的双脚往火堆边凑了凑。怎料眼前忽然出现一根长长的木枝在地面上敲了敲，沈宴欢抬眼便看着苏尘一手揽着葫芦，一手拿着木枝看着他。
　　她见沈宴欢看向自己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向他，在他的面前蹲下。银朱色的大氅拖在地上，脏兮兮的可怜。
　　她拿着那根木枝，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写下一字。
　　痛。

　　接着她抬眼望向沈宴欢，那双杏眼中已蕴满泪水，直直地望着他，一眨不眨。
　　沈宴欢的心脏似被一拳猛然一击，他的喉头发涩，却还是出声道，“摸摸头便不痛了......”
　　他说着儿时千百次的哄她的话语，却从未心疼得如此难捱过。
　　他伸出手，轻轻在她的发顶上摸了摸，可是手指动作上的僵硬却还是使人觉察得出他此刻的情绪。

　　苏尘眨了下眼，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下。
　　这是她作为姜婉这么久，是她与他分别这么久，第一次如此平铺直叙自己的内心。
　　她很痛。

　　沈宴欢的眸中镀上了一层寡冷的寒霜，他坚定说道，“十六，我会为裴轩复仇。”

　　他的语气坚定得仿佛八年前他与自己的道别，他说，十六，我要为临垣山庄的几百人命复仇。

　　那个年少时期软嫩的沈宴欢，忽然在眼前格外清晰起来，渐渐变得高大挺拔与眼前的少年重叠。
　　她恍惚中笑了，笑中带泪，声音略带沙哑，“好久不见，沈宴欢。”

　　沈宴欢的双瞳微震，毫无形象地慌忙站起身向她靠近。“十六......”
　　苏尘缓缓起身，一双红得似兔子的眼看着他随后张开双臂，满是依赖地说道，“背我回家吧，沈宴欢。”
　　沈宴欢转过身，将后背留给她。苏尘环住他的颈，由于他的身形太高，她便一点点踩着他的背蹭到了肩膀的高度处。
　　沈宴欢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裳被踩脏，将她背稳后，回眸看向背上的少女，声音轻轻的却充斥柔情，“我们回家。”他在京城的时候时常对她说送她归家的话语，却没有一次让她如此心安，一直以来悬着的的心仿佛终于沉沉地落下。
　　“小时候，我与你初识，是你将我打趴在地，背着我送我回的临垣山庄。”沈宴欢的声音平稳，缓缓诉说着回忆，“后来，我渐渐长高，你同我出去玩累了便死活不肯自己走路，非要我背着你才肯回家。”
　　他想到少女无赖的身影，轻笑道，“我当初便在想，这姑娘才十岁不到，怎么这样重。”

　　苏尘许久无语，只是安静趴在他的背上听他缓缓地说着。
　　直至走至剑崎派的门前，她忽然启唇，苏尘便听到自己轻声说道，“沈宴欢，我好生想你。”

　　沈宴欢的脚步顿住，身体明显变得僵硬。
　　他心生愧疚，在这离别漫长的时光中，当初梳着小揪揪的小姑娘已长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他错过了太久。
　　可在那八年中他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思念过长平，思念过长平桃林中的少女。
　　因为他很快便逼迫自己去忘记，去强硬。
　　似乎忘记了长平的一切，便再无软肋可言。

　　沈宴欢迈开脚步继续前行，他的嗓音中掺了些沙哑，依旧是年少时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苏尘将脸贴在他的肩处，感受他的肩胛传来微微的震动，“还走吗？”
　　沈宴欢的喉结微动，拢住她双腿的手收紧了些。许久才说道，“不走了......”
　　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一问一答并非是想将沈宴欢困在长平，而是他再也不会孤身离开了。

　　苏尘在恢复记忆后，神志就清醒了很多，对外界的感知力与认知也在恢复。那从前迟钝的、无法感知的情感便如同拨开的迷雾，如同凿碎的冰层，炽烈的滚烫了整个年少的情感汹涌而至。
　　她不是柔弱无助的菟丝花，更如同顽强旺盛的青草，她从来需要的都不是人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而一昧为她迎接狂风骤雨。
　　故此无论是幼时懵懂的苏尘抑或是无知无畏的姜婉，都不约而同的喜欢上了同一个少年。
　　所以依恋，所以固执而坚定地想站在他身边。
　　而这一回，她终于不必再等待。

　　“你还是好重。”沈宴欢走在通向她院落的青石路上，月色洒在身侧。
　　“没有。”她惜字如金。
　　“不如你下来走走试一试可否带的动自己？”
　　“不要。”
　　“你真的很固执啊——”沈宴欢轻笑。
　　“有点。”
　　“有点什么？”
　　“有点享受。”
　　沈宴欢被气笑，“真想将你扔下去。”
　　苏尘默默地勒紧自己的双臂，即刻便听得沈宴欢的咳嗽声传入耳中。
　　“不......不说了。”
　　苏尘刚收回力道，忽觉身子被一道大力甩得一个跃起，沈宴欢这家伙居然拔起腿来便是狂奔，她感到自己几乎要随着夜风飞舞起来。
　　她终于轻笑出声，“傻子。”

　　她想，她是真的有勇气去面对无法救下裴轩的执念了。
　　“沈宴欢，我们回涧阳吧。”
　　“什么？！”沈宴欢听得这话，一个猛地顿步，不可置信地问道。“如今你被朝廷通缉，可还要回去冒险？”
　　苏尘幽幽叹气，“我竟成了通缉犯。说起来还蛮不可思议的。”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苏尘拍了拍他的肩，“将我放下了吧。”
　　苏尘的院中种了两棵红梅，如今红艳欲滴的花瓣坠满了白雪，朵朵在房檐灯笼的光晕中散发着诱人的色泽。
　　两人站在院中，苏尘抬步向房门内走去，见沈宴欢还傻站在原地眸光带暖，摆摆自己的袖子，“进来。”
　　沈宴欢指了指头顶的月亮，挑唇一笑，“太晚了，我便先走了。”
　　苏尘敞开门，小声说道，“这个时辰，小花韵应该已经睡熟了，进来吧，我们聊一聊。”
　　她只有这么一个丫鬟，年纪还小，苏尘从小便将她当妹妹一样相待，所以小花韵从未自称过奴婢，哪怕是在顾府也未曾改变过。
　　这样可爱的小丫头，娇惯一些就娇惯一些吧。

　　沈宴欢抿了抿唇，迈步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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