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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5
添酒,盛菜,谈天。有人心不在焉,有人如鱼得水。热闹的集会总是如此,在桌椅与觥筹间形成一个浓缩的人间。抬头低头、伸手张口之间,个性百态投照在杯光里,酒液中映出各异的脸。
老人在主桌。男人们在高谈阔论。仍在读书的被凑成一桌,被称为“孩子”,无论年纪辈分。
而中年的妇人们在桌间游走。
哪怕端起了碗筷,也并不肯坐下好好吃饭,似乎这其中也有一种竞赛,能帮她们将贤淑的德行张贴在外。
宋延嘉的母亲也是其一。
在子女的拒绝下,收敛了要为他们添饭夹菜的心思,她重又走向别的方向,继续那无味的劳碌。
宋延嘉低下头,再次对上手中的碗。
里头只有几个清淡到无味的素菜。
随意再吃了几口,她终于也还是像桌边的其他人一样,摸出手机,翻看社交软件。
置顶的几个对话框,各有几条未读消息:白羡宁的遛狗日常,祝妙言用K歌软件录制的儿歌,高中朋友们分享的小年见闻和网络趣闻。
还有夏陟说在乡下外祖家被大鹅撵了。
宋延嘉的心情随着这些消息稍霁。一一回复后,她又向夏行谦问好,说小年快乐。
至于其他的友人——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他们不一定是今日过小年。
看了会儿消息,刷了会儿手机,余光里,陆续有人结束用餐、起身离席。
宋延嘉抬头看了看。
主桌上,太婆的身影不在,估计是已去休息。
只有男人们酒酣耳热,意犹未尽。
身边的弟弟放下了筷子,宋延嘉也站起身来。
接下来,大抵就是找个地方继续闲坐,等回家。
宋延嘉回了里屋。
里屋空无一人,太婆应是回了楼上休息。宋延嘉随意拣了把椅子坐下,低下头,摸出手机。
她原打算接着读没看完的小说,但下意识先点开了V信,再次检阅未读消息。
一打开,就看见夏行谦和她回了“小年快乐”。
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可很快又有新的人拉开了门帘,打破了她的清净。不止一人。那位最爱表现的小姑身后还三三两两跟着些别的女人。
宋延嘉同辈的都是男孩儿,进门的这些算起来都是她的姑婶。
女孩儿锁上了手机,若无其事地看向面前的电视。
才看清电视里唱的是哪一折戏,她便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女人们在她身边坐下,语气亲昵得莫名。
口中则是些毫无新意的没趣问题。
“延嘉啊,一个人看电视呢?”
宋延嘉点了点头,视线都没从电视屏幕上移开。
她在这里的人设就是沉默内向,其他人倒也都习惯了。
女人们径自话起家常来。
宋延嘉不想关心她们的话题,但毕竟距离这样近,于是不得不听她们说起孩子、说起婚姻,渐又把话题引到还在恋爱的那位小姑身上。
她们说小姑命好。论据引述自小姑的母亲。
“听说你对象可舍得给你花钱。”嬉笑声中夹杂着诸如此类的絮语。
小姑的笑容一下子都腼腆起来。
“没有,他自己平时就大手大脚……
说话间,她似不经意,抬手去撩耳边发,而腕上的链子很经意地被展现出来。
宋延嘉余光扫了一眼,看见一个商场里见过的名牌Logo。印象里,舍友也收过这牌子的礼物。
小姑手腕上那根链子果然得了关注。女人们纷纷拉着她的手,细观这新鲜的爱情。
主人公故作矜持,遮遮掩掩:“一千多块钱,说花就花,不会过日子。”
一千块钱确实不少,能抵寻常大学生半个月的生活费。
章城的平均薪资水平,也不过三千。
“延嘉——”
屋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宋延嘉抬头,看见门帘后面是母亲。
母亲说:“收拾收拾,我们回家了。不等你爸送了,麟一还要回去复习。”
宋延嘉于是慢条斯理地起身,从女人们的目光中离去。
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像她们来时一样。她沉默得像个年画娃娃,沉闷了一身喜庆红衣。
门帘落下,身后有人低低地笑。
“读书读木掉了。”隐约有这样的说法。
宋延嘉抬头,对上屋外午后的太阳。冬日里它空发亮。
她捻了捻袖底,山茶花贴在脉搏上,温温凉凉。
节庆开始,假期便也进入了倒数的日子。小年之后的日子是翻飞的,但也不必为此惆怅恐慌。
宋延嘉清楚知道,在这个寒假里,有场团聚要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
谷雨回国了。
日本学校今年的春假开始了,她这一年的交换也结束了。办完一切学校的手续,处理完租住的房子,谷雨在第一时间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航班在申城中转,抵达章城这天是大年三十。
特地早起,宋延嘉去接她。
天气不错,这天仍是放晴。
春运里的章城机场熙熙攘攘,兴许是年节将至,人们神色都还轻快。宋延嘉抱着束花,在接机大厅见到了谷雨的父母。
宋延嘉和谷雨的母亲打过多次照面。
都是在中学,校门口,两个女孩儿一起放学出门时。谷雨的母亲总是骑辆电单车来接。
他们在问好后寒暄。
两辈人之间的对话的重心总会落到年轻的那一方身上。
在接机大厅站了十五分钟,宋延嘉经受了谷雨妈妈亲和力十足的关怀的洗礼,不觉已将自己的近况交代了个遍。
说得有点口干舌燥了,她把花递给了谷雨的母亲,提出自己要去超市买瓶水。
航班刚刚落地。等谷雨离机之后再取个行李,他们就能见面。
其实宋延嘉是打算捎点零食回来,因为她收到了谷雨发来的消息。
重新拥有信号之后,谷雨的第一句话是:“很多人不敢说,青江航空的飞机餐跟日本岛料理真实味道有得一拼。”
还有第二第三句。
“鱼肉腥的,蔬菜是没味道的,萝卜干像在盐里泡了三年。青江航空,亲切的章城本土航空,把我当日本人整。”
宋延嘉很庆幸好友的中文水平一点儿没有退化的痕迹。
在特产超市简单选了几样食品,宋延嘉去收银台结账,扫过码后,很快拎着袋子出门。
一抬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也看见她了。
于是——
夏陟和宋延嘉,这一对青梅竹马,在除夕这一天的上午,于章城机场某知名连锁特产超市门口,大眼瞪小眼。
“……哈喽?”
宋延嘉看着顶着浓浓黑眼圈的、显然是睡眠不足的夏陟,又抬头看看大厅里标注着航班信息的显示屏,迟疑地指了指接机口的方向。
“你也来接人?”她试探着问。
很多个猜测在脑子里浮现,但她抓不住答案。
“对啊,”夏陟也不可置信,“我来接咱叔叔啊。”
那些装着猜测的泡泡于是一下子都碎了,炸开了,消失在空气里。
宋延嘉傻眼。
“他今年回来过年?”她问。
“是啊,”夏陟露出一个相当真心的笑容,“咱叔终于肯回来过年了。”
宋延嘉很快在大显示屏上找到了来自京城的航班:“半小时后落地那班?”
夏陟说对。
宋延嘉点点头,很快又发现夏陟的脸色实在不对。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昨晚梦游去攻破瓦罗兰了?”
“瓦罗兰”是夏陟爱玩的游戏里的地名。
“没梦游,也没攻破瓦罗兰,”夏陟说,“但是在咱爷爷家连住了三天。”
宋延嘉大惊失色。
她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语言太贫瘠,难以忠诚传达她的安慰。
想了想,她最后选择纠正道:“你爷爷。”
夏陟对宋延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态度痛心疾首。他看起来要碎了。
跟在宋延嘉后面,他也一起走向接机口的方向,同时在嘴里碎碎念:
“人不能这么残忍,小宋同学,你知不知道我怎么过的这三天?每天早上五点就得醒,天都没亮呢,由咱爷爷亲自领着下楼在小区里跑圈。他还特地把我往他老战友们面前领啊,边跑过去边要大声问好啊——我真是……我多么腼腆一个小男孩!得亏咱叔要回来了呀,不然这个节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也不是幸灾乐祸。
但看着他哭丧着的脸,宋延嘉实在忍不住笑。
既然笑了,也自知理亏,宋延嘉只能口头上多应和两句,表示对他心情的理解:
“确实,得亏咱叔回来了。轮到三十岁的叛逆未婚男人挨骂了。”
夏陟特别感动她的理解。
然后他终于想起来要回问一句宋延嘉来接谁。
“诶对了,你今天——”
收了脚步,宋延嘉笑了笑,向近在咫尺的一双家长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迷茫但不由自主闭上了嘴巴的夏陟同学。
“这是谷雨的爸爸妈妈。我们来接谷雨。”她向他解释眼下的情况。
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夏陟呆在了原地。
在他正对面,他清楚看见,除了一双抱着花的中年夫妇,还有他们等待着的女儿正从行李大厅中出来。
很久没见的一张脸,曾反复出现在青春期的校园各个角落,去年他更有幸在东京用专属回忆珍藏过。
夏陟猛地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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