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叶妮

　　亲爱的摩雷尔夫人：

　　回想起，自来到巴黎，期间常来拜访，多有叨扰劳烦之处，真是不好意思。当然了，您和摩雷尔先生始终都热心接待我们，这也令我们更加感到歉疚。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够有一天，当二位来庄园拜访时，我们也能够尽地主之谊招待，作为回报。
　　亲爱的朋友，我们一家即将离开巴黎回去了，走之前，我给您写下这封信，向您表达我的歉意。这消息对您来说一定是始料未及的，或许完全打乱了您原本的计划安排，想到这里，我更加觉得抱歉。本该更早向您告知这一安排，但实际上，说实话，这一决定也是我临时起意，当初应您邀请前来此地时，我还从没想过何时会离开，本打算一切听您安排，在此多住些时日，四处游览风景，散散心，快快乐乐地就像度假一般。只可惜现实往往不遂人愿，意料之外的情况时常出现，这真叫人难过。
　　夫人，请您相信，我在这里没有遇上任何不开心的事情，我很享受这次旅行，在这里我度过了一段很快乐并且很有意义的时光。侯爵先生自然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仓促离开，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遗憾。离开的决定是我做出的，但夫人，我并不是因为我自己的情况而做出这一决定。我想离开巴黎，回到索缪，是因为米涅娃。
　　夫人，记得过去，您时常对我说，我对孩子太过关心了。关注得太多，反而不利于孩子的成长。若在以往，我完全同意您的观点，但是现在我不由得开始思考，反思，我的关心真的过度了吗？我真的，做到了一位母亲应该做到的程度吗？还是说，那关心，实际上只停留在肤浅的表面，从未深入进内心。我的孩子，我和她之间是有多疏远了呢？虽说共同生活在一起，但她心里的那些情绪，我却一直没有发现到，关注到，或者，即便有所了解也从未加以重视。我和她朝夕相处，但我却从未想过，那些情绪对她会有怎样的影响，那些影响又有多深。这么长时间，我一直认为，她在成长，成长过程中总会有烦恼，总会有不尽人意的事情，总不会那么顺顺畅畅，叫人开开心心。成长总要面对困难，克服困难。人总是要长大的——然而，那并不意味着她不再是一个孩子。我才反应过来，她始终是一个孩子，始终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儿童，一个小女生。她真的有能力去面对那些压力吗？那些压力在她的心中难道不会留下痕迹？那些痕迹，即便对她的未来有益处，即便是必须的，不可避免的。难道就因此，我该放任不管吗？……夫人，曾经给您寄来那么多封信，每一封中，我都在问您，也是在问我自己这个问题。然而，我给自己的答案却始终都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不知道”。仿佛这样一说，问题便不存在了一般。
　　然而，问题始终存在。作为家长的劝慰，一两句口头上的说辞，或许可以暂且将他们封存起来，或许暂时，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好像无事发生。可是在孩子的内心深处，问题始终存在，积累着，压抑着，直到最后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于是涌现出来。米涅娃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她一直负担着学习的压力，对她来说太过沉重的压力。她试图隐藏，但是最终，那些压力还是令她崩溃。她现在的情绪很糟糕，令我难过。
　　夫人，我要在信中向您承认，这整件事是我的过失。是我操之过急，让米涅娃早早地接触到学习，接触到成长。我以为她准备好了，我以为，在明年的寄宿学校生活之前，先为她提供一定程度的铺垫，对她有好处。然而我却没想过，她实际上，并没有准备好面对那些负担和压力。学习对她来说太早了。她是一个孩子，也只是一个孩子。她现在应当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才对。而我却过早地用学习，束缚住了她的天性，让她那样焦虑，不适。我曾经以为对她来说，困难是可以被克服的，不良情绪是可以化解的，最重要的始终是学习，是成长。现在我却觉得，无论什么都比不上孩子的内心健康。
　　因此夫人，我想带米涅娃离开巴黎了，眼下，她的状态不适合再进行家教课程学习。我想，回去之后，家教课就先暂停一段时间。恰好，最近德阿米利小姐在巴黎也很忙碌。家教课程暂停，对她也好，那样她可以更加专心做她自己的事。我始终不愿让米涅娃的课程学习耽误她的事业。暂停授课的事，我会和她联系，她正好就可以一直待在巴黎，不必再随我们回索缪，日后还要在两地之间来回奔波了。虽然说起来俗气了些，但我想还是有必要先把这段时间的报酬结算支付给她的。
　　然而这样做的话，德阿米利小姐恐怕会不好受吧，她可能会误会我是对她有意见才提出暂停课程的事情。我当然会向她解释，但是，我不知她是否愿意相信我的解释。夫人，您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德阿米利小姐的朋友。若是以后您有机会和她见面时，您方便的话，可不可以为我再解释几句，我会非常感谢您的。
　　好了，亲爱的夫人，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对您倾诉了那么多心中杂念。若给您带来任何困扰，希望您能够原谅。总而言之，不久，侯爵先生和我便会带米涅娃离开巴黎。临行之前，我希望能够有机会再来拜访您一次，向您二位道别，并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与您再次见面。
　　祝您生活愉快，我的朋友。

　　欧叶妮·德·弗鲁瓦丰
　　一八四零年八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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