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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执
戏毕后,文颂先行一步告辞,整个场地的看客也陆陆续续的散去了,李伯书算好了时间,从公司驱车来接周寐回去,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周寐的人影,便从通道进去寻她。
除了扫地的大爷和收拾杂物的大婶,四下已无他人,李伯书仰头,见周寐一人坐在雅位上,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五官和表情皆不真切,只有她左耳上的那颗钻石,在不时的闪着火彩。
仿佛知道了她在等谁,李伯书并没有上去打扰她,而是识相的出去了,他回到了车里,闭目养神,慢慢的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了,只剩那一方戏台的光亮,听到楼梯有响动声,周寐的嘴角慢慢扬起,哑声道“今天一天赚了多少啊”
戏子白新理过的短发低垂在额前,她穿着浅灰色的长衫,刚卸去一脸的油彩,发梢没沾染半滴水,袖口也十分干净,从任何一个细节都能看出她生活中的干净和精致,她温柔的眉眼带着笑意,蹲跪在周寐膝前“唱一年也不够你耳朵上那玩意啊~”
“我才带一次你就想顺走吗?”周寐伸手,帮戏子白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快要养不起你了”
“嘻嘻嘻”戏子白伏在周寐膝上,同一时刻她觉得耳朵有些痒,便用手搔了搔。
这一搔倒好,周寐立刻来了精神,按住了她的手“别弄,留给我!”
“呃”戏子白起身想逃“不用不用!”
周寐是典型的清道夫性格,特别喜欢给她掏耳朵,可那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耳朵,下起手来没轻没重的,戏子白有苦难言又不敢说,只好提前开溜了。
“滚回来!”周寐看她无论多少岁都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吃饭了吗”
“上台前阿敢给带了两个橘子,还不饿”戏子白非常乖的回来了,她坐在周寐身侧,试探道“阿敢长大了,想去参军”
戏子白口中的这个阿敢,就是以前的敢儿,也就是丁子君的儿子倪敢,五年前,在一场空袭中,丁子君和倪敢共同躲避进了十八梯防空洞避难,可谁知那天天气炎热,防空洞挤入的人群大大超出了原有容量,国党指挥部又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关闭大门了十八梯隧道的大门,难民被困其中无法呼吸,一些人经不住折磨,互相推搡,又引发踩踏事件,丁子君和许多难民一样,在防空洞中窒息身亡,而倪敢作为十八梯惨案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只能暂时被福利院收容,巧在事后的募捐仪式上,他同几个孤儿站在台下,被去做表演嘉宾的戏子白发现了,戏子白二话不说便将他接回了自己家中养着。
一晃这些年,倪敢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了,他在重大读书,受新学影响颇深,因自己母亲是在侵略中不幸身故的,他痛恨视底层人民为草芥的国民政府,一直想投身革命,报效国家。
“参哪个军”周寐眼皮一跳。
“当然是八路军了”戏子白也正经了起来。
“现在已经没有八路军了”
“那就去红军,总之不去什么中央军”
“你还真以为中央军那么好进?”周寐无奈“你要让他想好了,站错了立场,可是一辈子的事”
“嘁”戏子白一脸鄙夷“说的像他有选择一样,你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一家人,立场要是不一致,那还怎么玩!”
“这不一样,强扭的瓜不甜”
“...你是存心找茬了”
“毕业后安安稳稳的当个老师或是职员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搞武装斗争呢,以后你还得被他殃及”
“宁为百夫长啊!”戏子白十分无奈“亏你肚子里那么多墨水,怎么就不明白男人的抱负在哪”
“他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该管的我自然不会多管”周寐眯着眼“有一天如果他真的翻身做主,不得把我往死里弄?”
“你是真的很小心眼,当年我和丁子君的事,就是个意外,要不是你对我那么狠,我能去惹上她吗!”
......
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总是会以调情为始,争吵为终,不论他们聊及什么,哪怕是一点寻常的小事,最后好像都会吵起来。说她们性情不合吧,可无论多苦多别扭,她们始终都互相捆绑着对方,不愿分开,可要说她们合得来,这见面后一言不合就会开始吵架,吵到互相翻老底,谁都不乐意服软,也是让人觉得疲乏,真不晓得她们之间,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愫。
早在抗日战争还未完全取得胜利前,重庆的渣滓洞和白公馆就开始作为专门关押民主人士和地下党的监狱,自1939年至今已经逮捕了100多名政治F,两党之间表面风平浪静,而内里一直波涛暗涌。抗战胜利初期,□□与国党就此问题,进行了艰难的交涉,并于重庆签署了双十协定,这此时,国内时局异常紧张,内战几乎一触即发。
景氏家族财务部经理贺振华受周寐嘱托后,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所有的会计连夜查账的同时,还要重新做出近三年的账,苦菊坐在档案室中,看着堆成山的台账,愁眉不展。
姐姐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怕军统的人来查,才会连夜做这种决定,怪不得早在她回来的那一天,周寐就告诉自己,要加班了。
苦菊和贺振华坐在最里面的办公室,他们保险箱中的台账,有同香港华恒公司的所有业务往来,也有兵工厂每次股权变动的关键纪要,也是他们工作的机密所在,贺振华叼着烟,上唇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可知他压力不小,苦菊盯着手中的摩斯密电,看完后直接将它烧了“眼下这个关头,怎么能冒这个险?”
上下川东的武装起义斗争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红军的处境极其艰难,而无论是生存还是打仗都需要大笔的资金支持,只要有钱,就能争取到装备,有装备,就有时间可以同国党周旋,从而给已方的战略转移提供强有力的帮助。
“得争取时间”贺振华嘴里的烟头忽明忽暗“有钱才有时间”
“本来就要重新做账了,他们想查以往的银行流水那是难如登天,可是现在如果有了动作,立刻就能被抓到把柄,姐姐怎么在这个时候做这种决定!”
“上级给的任务,她只能想办法完成”
“出事了怎么办?”
“找人顶着”贺振华露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笑,他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里面,是一枚方形的印章。
苦菊看清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周寐的印章,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周寐可以借印鉴丢失而脱身,而他自己,则会作为始作俑者,去替周寐,背了这个黑锅。
“贺先生...”苦菊咬着下唇“你的老婆和孩子,怎么办”
“太太不会亏待他们”贺振华说罢,揉了揉眼角“好了,别犹豫了,我们这边把该做的做好,文先生那边,也好做下一步”
砰砰砰,听到叩门声,两人同时整理好了情绪,苦菊起身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他的脸被包裹了起来,让人辨不清面目,当他扯下遮面布来,贺振华和苦菊皆吃了一惊。
“文先生,你疯了?”贺振华吓的胸口直跳,赶忙将他拉进来。
“这么晚还在工作,二位辛苦了”文颂不想耽误时间,直接表明了来意“不知道组织要的那笔经费,景太太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钱不是问题,但...”苦菊咬着嘴唇。
“你担心她”文颂扬起了嘴角“不是有善后方案吗”
“明天就能划到华恒的账户上,文先生不要担心,不过你的动作要快,钱到账了就要立刻想办法转移出去,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贺振华沉默了一会,淡淡开口。
“贺先生,没有其他办法吗,我们要不要再想想”苦菊有些于心不忍。
“其实无论钱转移到哪,她都会被查”文颂点了支烟,他的双目隐藏在镜片后,似狼一般“如果采取现金交付的方式,更不保险,会被拦截的更彻底,这样牵连的人更多,不过,我确实还有个办法”
苦菊和贺振华眼里明显透出了惊讶,等着他说下去。
“有一个人,她的账户,景太太转钱过去,毫无风险,就算被查了,也可以推的更干净,不会牵连到我们自己的同志”
贺振华一下子就明白了文颂的意思,他眉头顿时一紧“不行不行!”
“贺先生,他是什么意思?”有些事情苦菊没有贺振华了解的清楚,她自然听不明白。
“有些决定也是不得已的,贺兄,你把景太太的印章给我,接下来的事,我来替你解决”文颂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你不用担心钱到她账户后无法交到组织手里,她在香港汇丰的那个账户,所留的信息和资料都是我一手准备的,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成!”贺振华十分激动“这是组织内部的事!你把一个无辜的人拖进来挡枪,这算什么!”
“老曾同志征求过她本人的意见”文颂一脸冷凝“她本人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不代表就同意了吧!文先生,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走场卖艺的人,可是人生而平等,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你不要忘了你投身革命的初衷,总之这件事,我不同意!”
“贺振华!!如果你真的被批捕,军统的人拿你妻儿要挟,你能保证你不会泄露重庆的地下组织情报?!你知道的太多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你不要傻天真,我以中央地下情报处处长的名义命令你,交出印章,服从安排!”
砰的一声,那枚紫檀色的印章被拍在案上,贺振华一脸怒容,拂袖而去。
文颂长舒了口气,他将印章握进手里,见一旁的苦菊目光似刀般剐着自己,只能笑笑。
“文先生,你该不会是要牺牲小白姐吧”苦菊生性聪慧,贺振华那一句走场卖艺的人,她好像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有些荒唐事,该结束时,不要犹豫,否则只会拖累了她”
“...”苦菊浑身发抖“她为姐姐,几乎失去了所有幸福了,你还嫌不够吗?”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她”文颂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王八蛋!”
苦菊愤而起身,狠狠甩了文颂一个耳光,文颂挨了一巴掌,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不得不说,周寐有时候那个六亲不认的混蛋神情,大概就是从文颂这里学的,似乎可以想象到他当年决意娶盛七小姐时,对周寐的那番大义凛然的发言,嘴脸有多么可憎。
可惜周寐那时太年轻了,女人总是会从她第一个爱的人身上学习经验,汲取教训,哪怕那些回忆并不愉快,文颂对她的影响太深,让她变成了今时这番模样。
人们都热衷将一腔美梦双手捧着交给那个错误的人,而又把往后岁月不该讨要的治愈,强加给那个正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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