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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破绽
深秋的街道,空无一人。
少年身材清瘦,穿一身校服,是几十年前的那种老校服式样,衬衫黑裤,眉清目秀,五官是好看的,只是浑身透着一股子冷淡气。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走在午后寂静的街道上,走路时脚却还不老实,总是踢柏油路上的小石子。此刻,他又踢了一下,那颗石子蹦跳了几下,瞬间就弹到远处的地方去了,消失地无影无踪,只留下几声细微的声响。
不远处有个单位宿舍,门前大院里有个篮球场,泛灰的水泥地上,立着几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大院的铁栅栏门上挂着一把大锁。街道两旁,店门都开着,但里面都没有人。
旗袍女子走在他身前半步。他跟在她身后,跟地很近。每走几分钟,他都会扭头看她,确认她是不是仍然在。
季棠和少年走在一起,表面淡定,心里想死。
...苍天。她不过就是玩心一起,去荡了个秋千,谁知道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直接被人拽住了秋千。然后被从背后搂住脖子。季棠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少年皮肤温凉,黑色的短发,扫在颈窝里,有些痒。
而且他当时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很是在意。
他说——我等到你了。
这什么意思?季棠当时就愣了,等反应过来,不夸张的说,头皮就炸了。
...前天,她在梦境中,假扮蓝蝶,坑蒙拐骗了少年韩南城。彼时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好像就是:如果我没死,我会回来的。
这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少年和那天的是同一个?!
不对啊!因为季棠能明显的看出,这次的少年岁数要稍大一些。上次也就差不多初中,面部仍有稚嫩。这次估计有十六岁,大约高中了。
那怎么回事?难道现在的少年有了上次的记忆?
季棠心里就一凉,心想不会吧,她骗了他这么多次,这次终于被他逮到了。新仇加旧恨。那她什么也别想了,还是直接跪地求饶比较实际一点,否则必定死无全尸。
于是她佯装镇定,旁敲侧击地又问了他几句,试图问出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你回来了”之类的这种令她毛骨悚然的话。不过他都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抬头看她。
少年眉眼淡漠,梧桐树叶摇晃,在他的侧脸落下影子,斑驳破碎。
“因为你答应过我,梁姨,今天来接我放学。”
“......”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而且从那之后,少年的表情神态又恢复了正常,一副冷淡面孔,她完全挑不出任何错误。
心想,可能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古人的话真是有道理。
自己就是最近他妈的缺德事做多了。
自打遇见谢笙,季棠觉得自己的人品一天不如一天。
与少年一起在街上散步。起初她还担心,他会不会觉察到哪里不对。毕竟午后街道,日光正好,方圆十里却都没有人,连商店里都空空荡荡,未免也太可疑。
然而他没有,和寻常放学的男孩一样,松松垮垮背着书包,走在大街上踢石子。季棠终于松了一口气。
也是。
按理说,人在做梦时,是不会产生质疑心理的——就是说,即使梦境再荒诞,人都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举一个例子,如果做梦的是季棠,哪怕梦里的谢笙晃晃悠悠走到蔷薇报社的大厦楼下,手捧一把玫瑰花,深情款款说嫁给我吧。彼时的季棠都不会有一丝怀疑。
但要是搁现实里,季棠早就逃之夭夭了。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家伙对她这么殷勤,一定包藏祸心。
季棠走在大街上,走到一个路口,她停了下来。
然后少年也停了下来,抬眼,看她,淡淡开口,“怎么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梁姨?”
“.....没怎么。”季棠摇头,回头看他。
少年白衬衫,领口有些褶皱,袖口有灰迹,一看就不经常洗衣服。说不定还打架。
季棠眯眼看他,恰好对上他的目光。他顿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与她对视,低了一下眼,率先移开了视线。
那一刻,深秋的阳光洒在他的黑色发顶,有一种奇怪而稀有的暖意。
季棠摇头,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想起了刚刚和谢笙的对话。那时谢笙还倚在梧桐树下,若无其事和她插科打诨,隐瞒伤势。
彼时她刚义正言辞地谴责了他的消极怠工。然后他笑了一下,“呦,没想到季小姐这次还挺积极?”
“那是,我和你不一样。从不迟到早退。”
“那就去继续工作吧。季小姐,难得你这么积极。”谢笙挑眉。“找到韩南城了吗?”
“我要是能找到还至于和你一起在这说这么废话吗?”季棠气不打一处来。
“看来你倒是挺想找到他的。”谢笙又笑,一副漆黑墨镜衬得笑容更加吊儿郎当,他低头,吸了口烟,“你知道,找到他后,你要做什么吗?”
“...什么?”
她愣了一会,继而就明白了。霎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冷到骨子里。
她要杀了他。杀死梦里的韩南城。他必须死,否则这个梦境就不能终结。
季棠起初不太明白,一旦韩南城死了,梦境难道不会被强制结束吗?韩南城会醒过来,而剩下的所有人都将堕入虚空。
谢笙却摇头,道,“不会。季小姐,你说得对。目标对象的确不能非自然死亡。然而这次的情况不一样。相当于我们把韩南城进行了若干次分裂,每一个分裂体都会作为独立的部分,存在于这场梦境中,比如少年时的他,青年时的他,等等等等。但是在如此多的分裂体之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韩南城。我们只要保证那个真正的活着就行。”
“真正的是哪个?”季棠愣愣问。
“就是上次我们遇到的那个韩南城。那个一见面就开枪,把蓝蝶错认成你,想一枪崩了你的那个。”谢笙摇头, “其余的都是分裂体。即使死了,也不碍事。”
靠。季棠心想,那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上次挺身而出,组织少年自杀。那时的情况那么惊险,堪称枪口躲子弹。
现在想想,她总算明白当时江远俊为什么要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她了。冒着生命危险,挺身而出,去救一个梦境中的幻影。要是换了他,她也会质疑他的智商的。
季棠默默捂脸,心想江远俊,我还真是对不起你。
而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都清楚了。她找到韩南城了,接下来,只需要杀死他就好。
但道理她都懂,却就是下不去手。
少年衬衫袖口被撕破,疑似刚刚打完架,仔细看,侧脸还有细小擦伤。但即便如此狼狈,却还是匆匆来找她,等她来接他放学回家。
温暖的家。客厅里的吊灯洒落昏黄灯光。淡淡香气从厨房里飘出。留声机在放老歌,吱吱呀呀,像一场回不去的梦境。
有些东西,太美,就回不去了。
那时,他从秋千后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脖颈,那是一个小心到发抖的拥抱。像一只受惊而无家可归的野犬。即使受了伤,却还是抖抖毛,拖着带血的脚印,不管不顾,向她奔来。
季棠知道,韩南城一直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
而此刻,他却毫无保留地信任着她。
杀人不难。
杀一个全心全意信任依赖自己的人,很难。
因为那会让你的心产生某种刺痛。哪怕只是杀一条狗。杀死它的同时,你也破坏了一份完美无缺的信任。那份信任里包含着你。你将它亲手毁掉的一瞬间,会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自己也被一同摧毁了。
“南城。想吃冰激凌吗?”
少年摇头。
“...那你想喝饮料吗?”
继续摇头。
“......”
末了,还抬头看她,意思是,你如果嘴馋,别拿我当幌子。
季棠内心流泪,心想这次还真不是她嘴馋。
他如此紧跟着她,寸步不离,她根本脱不开身。如果不能摆脱他,又怎么能偷溜回去,报告谢笙与秋山洋子等人,她发现了韩南城这件事?
“谢梁姨。我不饿。”少年声音冷淡。
“......”
季棠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拍拍他的肩,意思是——不,你饿。
遂东张西望,发现不远处有一家街边小卖铺。季棠凑近一看,门开着,里面货架令竟然也都是满的,只是没人而已。
季棠心里就感叹,心说这秋山洋子,不愧日本分部王牌筑梦师,做事严谨细致得一批。
季棠溜进小卖铺,本想随便拿袋零食,结果刚一进店,就闻到了某种熟悉的气味。熟悉得很微妙。
季棠凑近货架一看,整个人就傻了。
一排排货架琳琅满目——尼玛一排排的全是红豆糕。
“......”
季棠总算知道,为什么秋山洋子哪怕在梦里,都能随时随地吃到红豆糕了。
季棠无奈,只能拎了一袋红豆糕出来。
少年站在门口,靠在小卖铺的门帘上,抬眼看她。
还是这样,寸步不离。季棠内心流泪。
季棠默默把红豆糕递了出去,心想,完了,这家伙一看就不像那种爱吃甜食的小孩。
没想到少年低头,闻了闻,竟然也没说什么。伸手拿了一块,开始吃。
“你也喜欢吃这玩意?”季棠目瞪口呆。
“还行吧。”少年皱眉,边吃边看她,“为什么要说也?”
“...没什么。我有一个,嗯,朋友,也喜欢吃。”季棠憋了半天,开口。
“你的朋友?梁姨,你是南方人,自从嫁给我父亲,一个人住在哈尔滨。平常都不出门。你哪个朋友?”
“......”
他这一套话冷不丁说出来,把她问懵了,好在她及时反应了过来,心说,怎么回事,这小子是在盘问她吗?
于是打了几个哈哈,勉强糊弄了过去。
一块巴掌大的红豆糕,被少年吃地细水长流。少年仔细吃完,拍掉手指上的碎屑。她面带微笑,低头看他,见他吃完,转身就要走。
他就是在那时忽然开口的。“我记得你死了。梁姨。”
“在客厅里。我手里拿着一把枪,开枪后,血从你的脖颈里流出来,然后你死了。”少年仔细舔掉指尖的碎屑,整理袖口。
青旗袍女子忽然停住脚步。
少年摇了摇头,声音低冷,“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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