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

　　“哎，大新闻大新闻！”谢成峰兴冲冲闯进了林泽生的办公室，“处座！伊藤大野死了！滕美香也死了！”

　　“听说了听说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林泽生心不在焉地道。
　　他听到这则新闻的时候，震惊远远大于兴奋。

　　他想起跟苏陌的对话。
　　他刚提起滕美香，滕美香就死了，还捎带着一个原中将师团长。
　　这立的功不可谓不大，赎什么罪都够了。
　　哦，也不用“将功赎罪”了。任务目标滕美香也死了。
　　林泽生后脊梁骨发凉。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谁做的知道吗？”
　　“听说小白楼跑了个厨子。处座，这个厨子不会是咱们的同志吧？”
　　“嗐，咱们上海站丢人了。原本我是让董原一直盯着小白楼的，后来看伊藤大野浩浩荡荡地走了，小白楼搬空了，这才撤了哨。”
　　“谁知他根本没走，偷偷摸摸又搬回去了！周围的邻居还以为是搬进了新房客哪！这伊藤大野可够奸的，跟咱们玩了一招灯下黑。”
　　“这不，本来咱们自己能执行的行动，不知让哪位无名英雄代劳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话说这厨子同志身手真够厉害的。十个警卫员全部一刀毙命。伊藤大野也是……”
　　“什么刀？”林泽生忽然打断他。

　　“董原去日租界打探了一下，记者、宪兵队、警察局都在那儿围着呢！有消息传是剔骨刀，伤口不大，又细又深。估计很快就会通缉那厨子了。”
　　“处座，这事诡异的是，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一别墅人，一下子静悄悄地全死了。”
　　“这还是送报纸的，看报纸堆了几天了都没人拿，到期了也没人给结账，就去敲门。敲半天没人来应，结果门一推就开了！”
　　“然后看到满院子的血，又在犄角旮旯发现尸体，把他给吓的，屁滚尿流地就出来了。”

　　“剔骨刀？”林泽生思忖，手术刀跟剔骨刀造成的伤口，应该也差不多吧？
　　林泽生赶忙晃了晃脑袋。怎么什么都往苏陌身上扯。真的是自己把他想得太神了。苏陌会拿手术刀不假，但拿手术刀杀人？他还真不是那块料。
　　他们这位苏公子，动动嘴、耍耍嘴皮子还行，动手还是得靠他们行动处。之前几次合作不都是这样？

　　“处座，这事咱们要查吗？”谢成峰打断了林泽生的思绪。
　　林泽生回神，“查什么查？查到了不成替小鬼子查的了？不查大家就都不知道，‘厨子同志’就最安全。”
　　“处座英明。”谢成峰笑道。

　　“苏处长这两天去哪儿了？”林泽生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不知道。苏处长的行踪，站里一向不过问，可能只有站长知道吧。不过，他前几天来，不还来跟处座聊过天？哦，还去吴处长那里喝过茶。”

　　林泽生去找吴嘉。
　　吴嘉笑道：“他来我这就是喝喝茶，聊聊天。没什么特别的。林处长为什么问这个？”

　　“那你这两天见过他吗？”
　　吴嘉想了想，笑道：“还真见过。还让我代他跟站长请个假。”
　　林泽生一愣。
　　“他被他的不知哪个女人抓伤了脸，其实也没多大伤。但他觉得太没面子了，不好意思来，说等养好了再来。”

　　“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吴嘉背往后一靠，看了林泽生片刻，然后笑了笑，“林处长为什么要问这个？”

　　林泽生被他看得发毛，起身默默地离开了。

　　吴嘉长得清秀俊雅，和蔼可亲，看着最好说话；其实五个处长里，他最不好打交道。
　　跟谁都客客气气的，但跟谁都不亲近。除了苏陌。
　　要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除非是他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所以，“苏陌的脸被女人抓伤，所以这几天没来”，就是吴嘉想告诉他的。
　　是吴嘉想告诉他的，也就是苏陌想告诉他的，告诉站里所有那些对他下落感兴趣的人的。包括他，也包括俞芝兰之流。

　　苏陌你活得可真累啊！林泽生心想。一边郁闷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吴嘉没有对林泽生说出所有的实情。
　　他是见过苏陌不假，他是在百乐门门口见到的。吴嘉有什么急事找他，就会去百乐门晃。
　　天知道吴嘉看到苏陌的那一刻，有多么欣喜。

　　苏陌那天来他办公室喝茶，跟他聊了两句天，说了几件事，就跟……交代后事似的。
　　没错，苏陌掌管整个贸易公司，吴嘉就是他暗中的一个得力助手。苏陌那天说的几件事，就是有关公司的事。

　　苏陌连笑带说，一脸的轻描淡写，吴嘉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但苏陌不说，吴嘉也就不问。两人对坐半晌，默默喝完一杯茶，苏陌就走了。
　　然后吴嘉天天去百乐门晃悠一圈。终于让他给碰到了。
　　于是苏陌顶着一张贴了胶布的脸给他看，说自己让女人抓了。

　　那一刻，吴嘉想，管这小子胡扯白咧些什么，活着就好。

　　伊永平将秦雪葬在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们祖籍上海，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美惠子哭得跪倒在墓前。
　　伊永平搀着山泽沐夫，在墓前放了一束满天星。
　　满满洁白的小花，最像雪了吧？

　　美惠子最伤心。小儿子、女儿都死了，丈夫也死了。两任丈夫都死了。
　　“母亲有什么打算吗？”
　　“阿墨不嫌我们烦的话，就让我和外公留在这里吧。小雪也在这里，我还可以来看看她。”

　　伊藤永治的尸骨原本是要葬在神社周围的，如今早已随着神社的爆炸而灰飞烟灭，不知所踪。
　　伊藤大野的尸体还停在日租界警察局的停尸房。以后会送回日本。
　　秦风的骨灰，当年被他的兄长从日本接了回来，葬在了东北，他们出生长大的地方。秦墨见过，美惠子没有。

　　美惠子跟伊永平说，等到那一天，请把她葬在小雪身边。
　　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小雪。生前没有保护好她，身后一定要好好守着她。

　　伊永平说，“还是叫我永平吧。这么多年外公和母亲都习惯了，我自己也习惯了。”
　　在济世医院，他是“伊永平”；在梅公馆，他是“山泽永平”；在日本军部，他是“伊藤永平”。

　　在心里，他是“秦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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