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枝儿[红楼]

　　红玉被打了个一脸懵。

　　她不明白贾府怎么会在迎春未嫁、薛蟠未娶的时候出事。

　　她有心打听，但门口的官兵不过是奉命来，奉命守，并不知晓什么内情，再加上她害怕在这里问问寻寻不肯离去倒叫人觉得起疑于是没有继续纠着守门的官兵不放。

　　回到车上，红玉叫车夫直接往后巷贾芸的家里面去。

　　这是她能找到的人里面唯一一个有门路也愿意帮着打问出力的。

　　作为依存着贾家生存的亲眷，贾芸也被官兵突然围上来的架势吓了一跳。

　　“是昨天夜里来的，”贾芸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的燎泡，“我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宁荣二府都围了起来，还带走了几个人。”

　　“带走了谁？”

　　贾芸道，“只知道有二奶奶，至于剩下的去的时候人已经被带走了，从小役那里打听不到是谁。”

　　红玉心跳如擂，靠着先知，她察觉到王熙凤打发张华的事情一定会被牵扯到这次的事件里面去，情急之下拽上贾芸衣袖，慌张问道，“我记得你认得几个在督察院里做事的朋友，能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么？”

　　贾芸在红玉的目光里微微僵直，他从来没有见过红玉这样慌乱着试图要依靠自己的样子，没有被拽住衣袖的手握拳，抬到嘴边，掩饰似的移开目光假咳一下道，“我，我去问问。”

　　红玉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松开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的抓在贾芸衣袖上的手，凝神费力思索着还有没有哪里有什么人可以帮上忙。

　　父亲认识的几个管家，母亲认识的媳妇仆妇，与自己有些交情的丫头小子，一个个派不上任何用场的名字跑马灯似的从红玉的脑子里滑过去，最后红玉只能靠扒拉书中那些谜题一样的谶语来寻找可以用来厘清现状的蛛丝马迹。

　　另一边，答应了红玉要去帮忙打问的贾芸已经披上蓑衣准备出门。

　　正要跨出门槛的时候，贾芸突然转头，看着发呆似的杵在屋里的人喊道，“红玉。”

　　红玉有些迷惘地抬头，贾芸又道，“你不要着急，林叔和林大娘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下轮到红玉来愣。

　　她的父母早早被王熙凤放了良籍，所以贾府的事情多半是牵连不到林之孝夫妻的，可眼下她的焦急又只有解释成是为了父母才显得合理，红玉嘴唇嗫喏，试图挤出两句解释的话来，还没吱出来一个音，贾芸便转身出门去了。

　　留在原地的红玉只能在屋里坐立不安，她止不住地后悔在贾府的时候没有跟着王熙凤和别家的太太、奶奶们往来，以至于现在想要打问消息却没有门路。

　　突然，贾元春的名字像是一块天外来物砸进了红玉的脑袋。

　　贾府明明该是元春薨逝之后才被抄家的，可现在贾府封禁，宫里却没有传出来关于元春的消息。

　　现在的元春是个什么情况？贾府的事情她是毫不知情还是全数知道但无能为力？外面的事情又和深宫之中的倾轧有没有什么关联？

　　想到元春，红玉终于算是找着了使力的方向，如果这件事情与深宫中的倾轧有联系，那么找到元春也算是解铃换需系铃人，就算没有，元春怎么也比她这样的丫头门路多。

　　张太监府外，红玉站在小门外边等着带着东西进去的小太监回话。

　　没多久，小太监出来，手里原拿着装着酒楼糕点的匣子，匣子边线上的装饰一如红玉将它交到小太监手里时齐整。

　　收了银子却没有办得事情，小太监脸上的笑便带了些歉意，“张爷爷说这糕点虽然好，但现下暑热吃了恐怕不能克化，还请姑娘拿回去。”

　　红玉眼见过不少次王熙凤与太监们打交道的情形，这些能登门找上贾府来的人一个赛一个的贪婪无度，此时突然清高起来不愿受礼，恐怕只能是因为贾府的事情真的与皇宫里面的事情有什么牵扯，她接过匣子却没收回脸上的笑，“是我疏忽没考虑到这天气，”她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包银子来，“这点小兄弟便收下与大家打酒喝吧，是在是劳烦小兄弟为我跑这一趟了。”

　　小太监见多了当面客气心里却根本瞧不起他们这些阉人的正常人，他杵在这本是想着要是红玉不识好歹，就将嘴里边藏下的话全数刺给红玉，却没想到对方一口一个小兄弟，虽然说得并不十分亲热但也不见半点鄙夷，恰似一位惜小怜弱的邻家姐姐。

　　这叫小太监心里不免起了帮上一帮的心思，他将红玉递过来的银子收进袖里道，“姑娘莫不是着急得忘了自家门路了，那边家里的姻亲哪一个不比咱们这些听话办事的奴婢有门路？”

　　红玉深知道这个，但是史家早见颓势、薛家只是皇商、王家虽有一个王子腾但他人远在外边，单论打听消息最后怎么绕也绕不过这些太监。

　　心里虽然这样想，红玉还是谢过了小太监往王家那边去，就算这样的奔波全是无用功，也比坐在那里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更叫她心里踏实。

　　叫她没想到的是王家居然也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

　　王熙凤母亲早逝，自记事便跟在王夫人膝下，再有的与王熙凤十分亲近的女性长辈便只剩一个张奶妈。

　　红玉来王家要见的就是这位张奶妈。

　　张奶妈在王熙凤刚刚嫁到贾府的时候，也跟着到贾府待了一些时候，也与红玉有些交道，只是后来年纪大了不再当差，回王家跟着在王家当差的儿子颐养天年。

　　红玉跟着小丫头进门，还未踏进张奶妈的屋子里，就见老妈妈红着一双眼睛迎了出来。

　　“张妈妈。”红玉忙快走几步想要上去搀扶她，可被腿上的伤拖累，倒叫张奶妈先一手扶住了。

　　“好孩子，难为你了。”张奶妈并不知道红玉受伤的缘故，但见着她如此艰难地为王熙凤奔波，刚刚拭过的泪还是掉下来。

　　“张妈妈快别哭。”红玉掏出手帕来，这里的女人不管老幼总是爱哭的，因为有心，因为无力。

　　张妈妈收了眼泪，问道，“这几日真是乱成一团了，你刚刚从那边过来吗？二奶奶怎样？”

　　红玉摇头，“我是从家里过来的，那边府上我去了，与那些官兵打听不到消息，所以才来问问妈妈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进到屋里坐下，张奶妈道，“这些事情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有人也在与人打问，银子像是流水一样地花，却听不到一点声响。”

　　预料之内的回答并没有叫红玉觉得灰心，她一心觉得事情的关窍就在元春那里，现在有人能说话便忍不住道，“如果能给宫里的娘娘带话进去就好了。”

　　张奶妈摇头，“连消息都打听不出，更不要说往里面带话去了。”

　　她们都明白宫外的不管是人、东西还是话语想进宫里都得一层一层地贡进去，可现在的难处是找不到愿意收贡品的人。

　　红玉咬住心里的隐忧，正准备开口说上一些客套话，突然听见有人远远地叫了她一声。

　　红玉被吓了一跳，抬眼就见巧儿顶着一头梳得不太齐整的头发直撞出来，身后没多远跟着气喘如牛面色不虞的王善保家的。

　　“姑娘怎么在这儿？”红玉惊了一下，忙忙站起来将奔过来的巧儿护在怀里。

　　贾府封禁，巧儿作为正经主子也是应该被关在里面的人，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巧儿被关在了府里。

　　王善保家的没理会红玉，伸手就来拉往红玉怀里躲的巧儿，一边道，“不是叫你待在屋里不要出来，乱跑什么！”

　　张奶妈似乎也是被突然出来的巧儿惊着了，顾不上说什么赶紧起身去关门。

　　红玉一手护着巧儿别过身，另一手推开王善保家的，喝道，“你什么时候添了份儿做起能喝主子姑娘的妈妈来了！刘奶妈呢？怎么是你跟着姑娘！”

　　王善保家的气得牙痒，虽是奴才，但她心中自认作为邢夫人身边的奴才，自己就是比平儿也要高上一辈重上一等，更不要说是红玉了。

　　如果是平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发作一场，但现在贾府被封禁，她在贾府做事的丈夫、儿子也都被关在了里面。

　　此时无处可去的她全靠跟着巧儿这个主子才能在王家下榻，见张奶妈没有开口，只能忍气吞声道，“刘奶妈家里出了事情回家去了，二奶奶于是安排了我来。”

　　红玉感觉到巧儿往自己怀里钻了钻，于是轻抚巧儿后背，又对王善保家的说道，“就算平儿姐姐与刘奶妈有事，也还有金巧、玉坠儿，怎么就轮到你来？”她心知多半是王熙凤提出要送巧儿回娘家玩，邢夫人那边使绊子绊住了平儿与刘奶妈，然后派了王善保家的跟着，开口却说道，“别是你眼见府里出事，胁了姑娘来，只是想给自己找个藏身的地方。”

　　“哎，姑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冤枉我，”王善保家的有气发不得憋得直拍大腿，转身向着刚刚关上门进来的张奶妈求助道，“张奶奶你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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