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阶梯

　　尽管华译彬很排斥，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令他厌恶到极点的女人参与了他大部分的人生。他们相识了二十多个年头，纠缠了二十多个年头，其中六年他们虽没有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她没与他同床共枕，却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女人的性情他自认为摸得很透，可每回与她开战，他都被击得溃不成军。
　　但这最后一役，他许胜不许败。
　　他虽是单枪匹马而来，但在来之前已经报了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警察应该在附近布阵了。他已然出离愤怒，而理智却告诉他，激怒许雅柔对他们半分好处也没有，不但不能逃出生天，反而极有可能令目前已经一无所有的许雅柔豁出仅有的性命，要他们陪着她一起玉石俱焚。
　　秉着“忍一时之气，可保万年之身”的想法，他佯装若无其事地在白羽身边坐下。
　　“你想怎么样？”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撇下了语气中的怒意。
　　出乎意料的是，许雅柔竟然缓缓地从裤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了他们，“想跟你们同归于尽。”她以同样的语气回应，“你们毁了我一辈子，你们这辈子也完了。”
　　华译彬显然没做好心理准备，脸色微变，但仍克制地好言相劝道，“许振彪的事牵连不到你，你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但如果你犯了法，你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许雅柔笑了，收起枪，冷嘲道，“怎么？已经去鬼门关走了几趟的你也怕死了吗？”其实她没想立刻就解决掉他们，方才那样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当然，最终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只不过这个游戏要慢慢玩才体会得到其中的乐趣。
　　许雅柔低低地沉吟一声，又说，“我猜你是尝到了与心爱之人人间重聚的甜头，所以舍不得死了。”
　　华译彬拢了拢怀中的人，坦诚道，“你说得对，我们错过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多很多，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重聚的机会，即使最后不能如愿，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我们将来的幸福。”
　　许雅柔闪烁着嫉妒的目光扫过白羽，在华译彬脸上定格，“你今天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在你心里，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
　　这是个复杂而棘手的问题，华译彬想不出合适的答案，但为了防止许雅柔因得不到答案而恼羞成怒决定速战速绝，他还是字斟句酌谨慎地道，“如果一切从头来过的话，我也许能把你当朋友。”如果一开始，他不用那么冷漠坚硬的态度对待她，而是以朋友的角度与她相处，那么历史的曲线是否能变得平直一些？
　　一丝凄楚的笑以旁人察觉不到的速度掠过许雅柔的脸，她眸光中的犀利散去了一些，“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但你要的我给不了你。”原则性问题华译彬还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他看着温顺如小猫咪一般伏在他胸前的人，目光温柔怜爱如斯，“我的心只装得下一个人，就算勉强把你装下了，你是否能够容忍别的女人和你一起分享我的感情？如果我让你占据了我心里的一个角落却又将你拒之门外，你会不会更难受？每个女人都有权利得到男人完整而纯粹的爱，你也不例外，只是这个男人不是我。如果你把眼光放长远一些，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遇到这个人，到时候你也会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许雅柔突然落了泪，她哽噎地说，“可是从我三岁起眼里就只有你，我已经形成习惯地将目光放在你身上，如何看得更远？你说这些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对一个已经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的人来说，要做到有多么难，你想过吗？我知道你在心里无数次谴责我痛恨我从中作梗导致你们分开，但惟有这么做我才能获得心理上的一点点平衡，要我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你们的幸福，我办不到。”
　　“那你现在觉得幸福了吗？”白羽收拾好情绪，不温不火地插话，“如果我是你，我应该觉得幸福了吧？”
　　另外两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她，她不紧不慢地对许雅柔说，“你三岁认识了华译彬，即使他心里没有你，但在你之后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你只要想见到他就能见到，后来你如愿以偿嫁给了他，虽然他心里还是没有你，但有一点你不能否认，哪怕他的心飘得再高再远，他的人还和你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一直在你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不是有人说，只要能天天见到自己所爱的人也是一种幸福吗？可我呢？也是三岁就认识了华译彬，我记得那天下午在我的小房间里，我要他陪我一起堆积木，他把城堡堆得好高好漂亮，我故意推倒，让他重堆，他堆好了我又破坏掉，他反复堆了好几次我才满意，大概我潜意识里是想留着他陪我多玩一会儿吧。后来他去玩滑梯，我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偷偷爬上去，从后面紧紧搂着他，和他一起滑下去，生怕他丢了似的。当时我朦朦胧胧地想，我不要放开他。”说到这里，她不由地反握住华译彬的手，紧紧地，这一次，期待能握住永恒。
　　“你都想起来了？”华译彬漆黑的眸子光华灼灼。
　　白羽露出再见他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温暖如晨曦，照得他内心暖意融融，其实她从来都不曾忘记，只不过没将他和那个小男孩对上号。
　　原来当自己还是个小不点时，就对他起了色心。
　　可是……
　　目光再次对上许雅柔，不无哀怨，语气里也透出凛凛的嘲意，“你说我们毁了你一辈子，可是你和许振彪什么时候又让我好过过呢？”
　　许雅柔闻言立时僵硬如一尊石头，神情倏忽间变幻莫测。
　　白羽索性把旧帐全部翻出来，“二十多年前，许振彪如果不是为霸占白家的财产，霸占秦枫的妈妈，秦白两家怎么会家破人亡？秦枫和我怎么会从小就失去父母？当你在本该属于我的金碧辉煌的城堡里心安理得地成长的时候，我养父母却靠着那点微薄的工资节衣缩食地把我拉扯大，当你像个高傲的公主一样无所顾忌去向自己喜欢的人索取感情的时候，我却连他的影子也见不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一些零星的片段。当我终于在上大学的时候与他重逢，与他重新相识相知相恋的时候，你不惜一切代价从中破坏，我与彬在天涯海角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可谁知道我们却连后面两个月的考验都没经受住？你为了让我死心，连无辜的人也不肯放过，你成功了，把彬拴在了你身边六年。这六年来我一直默默关注着你们那些卿卿我我的画面，我承认我也会被嫉妒和仇恨逼得丧失理智。今天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这次回来本不是为了和彬再续前缘，而是为了把你们父女俩赶出海汐。但我没想到的是，彬竟然一点都不喜欢你，而且你也不珍惜他……”
　　“夏苡彤，你不要含血喷人！”白羽话还没讲完，就被许雅柔粗蛮地打断，她显然已经暴怒了，手捏成拳，双肩发抖，强辩之辞从牙关挤出来，她止不住地心虚，“我爸的江山是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你们白家和秦家家破人亡与他有什么关系？秦枫他妈算什么东西？我爸爸怎么会看上她？你养父养母明明是死于意外，凭什么赖到我头上？”
　　“意外？什么样的意外？”白羽抢白，语气严厉，“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那是场意外？在旁人看来确实是，但我知道那是人为的意外，是你找人在车胎上做了手脚，所以我养父母才会意外丧命！”
　　露骨的控诉从白羽口中吐出来，许雅柔的心理防线几乎要崩溃了，白羽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用最激烈的言辞指控道，“你先问问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算什么东西？我姑妈没嫁人之前他死缠烂打，嫁人生子后他还心怀不轨，为了得到我姑妈，他指使手下暗中弄死我姑父，我姑妈恨他，宁可自杀也不肯屈服。还有，你妈妈救了溺水的秦枫后为什么会溺水而死？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她就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做尽了缺德事而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才故意让自己溺水的！她想填上自己的命来为许振彪赎罪！”
　　这些话如同恶魔的诅咒缠绕上许雅柔，卷她入漩涡的中心，她仅存的理智被汹涌而来的波浪淹没，她失控地尖叫一声，然后朝念咒语的人扑过去。
　　白羽猝不及防，然而华译彬却及时地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了这个灾难。他为她保留了一个安全的空间，自己却任由发疯的许雅柔蹂躏，此时许雅柔也顾不上去想自己要报复的人究竟是谁，只恨不得把落入掌心的人撕成碎片，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最有利的武器。
　　门外的警察听见疑似打斗的声响，破门而入。
　　几个彪形大汉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如壁虎一般紧贴在华译彬后背上的人扒拉开。
　　然而疯子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强大，一甩手就把一边的警察掀开去撞了墙，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她迅速摸出枪，准而狠地对着前面开了一枪，子弹便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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