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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六十)
天罗子醒过来时天还没亮,他听到外头零星的鸟鸣,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居然还能听见这样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动弹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房间里很温暖,空调无声地运作着。他沉浸在这份温暖里,麻痹的神经逐渐又陷入昏沉中。窗帘上仿佛结了一层青霜,树的影子轻轻摇晃。
师父……他静静地想。
他再次醒来,已经天大亮了。
逸冬青看他睁眼,开心道:“醒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天罗子在心中叹了口气,道:“感觉好多了。”
逸冬青点点头,道:“我让医生帮你检查过了,再过段时间就可以下来走走了。”
天罗子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道:“我……想看看报纸什么的。”
逸冬青道:“好,我怕你躺着看不舒服。”她轻轻扶起天罗子的上身,让他靠在枕垫上。
天罗子的耳垂有点儿发红,他依旧不是很适应这么被人照顾。但这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他需要看一点儿报纸。
可惜逸冬青给他挑的都是些外文报,商业报。
他现在最需要看一看这里的城市报。天罗子抬头看了逸冬青一眼,却发现对方在看窗外。
逸冬青站起来,走了两步,在窗前又张望了一会儿,忽然道:“来了,来了。”
天罗子怔了一下,什么来了?他合上报纸,也想看个明白,可惜这个角度不大好。
逸冬青笑着看了天罗子一眼,道:“我帮你找了一位复健老师,你的新师父来了。”
“……”天罗子有点困惑,他并不排斥找一位复健老师,但是抗拒着新师父这个词。他不需要什么新师父。
他将报纸拨到一边,道:“母亲。”
逸冬青听见他难得这么叫自己,笑了:“哎。”
天罗子道:“我……复健自己做就好了,一点小伤,不要破费了。”
逸冬青道:“这是什么话,这一点小钱,家里还是出得起的。你病了这么久,万一又有什么地方不对,那可怎么办才好?”她上前来,认真道:“你放心,这位师父一向很有口碑。”
天罗子烦闷地闭了闭眼,他咬牙道:“师父我有一位就够了,大夫就大夫吧。”
逸冬青道:“傻孩子,那不是大夫,怎么能这么叫?暂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好称呼,就叫师父吧。”
天罗子没说话,逸冬青还以为他就这么答应了。
荷叶被人带上这三层楼房,推开门便看见了病床上的青年。
青年的面色不大好,嘴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他来之前,已经全面的知道了病人的情况。逸冬青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之前一直是旁人同他联系的,最多不过见过玄膑。
逸冬青站起来,轻轻拉了拉绣着紫罗兰花的披肩:“师父好,这是我家孩子。”
荷叶温和地笑了一下:“夫人好,你好。”他对床上的青年点头。
青年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大夫好。”
荷叶并不是大夫,他明面上的工作也不是大夫。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笑道:“过奖。”
逸冬青的脸上一瞬间滑过一丝不悦,但她很快将这情绪压制了下去。
她邀请道:“来,坐。”
荷叶在茶香中再次端详了一下这位病中的青年,他消瘦得很厉害,眼眶和下巴的线条都很凌厉。他自始至终都微闭着眼,躺在柔软的枕头上,没有说话。荷叶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抗拒。
相反,逸冬青却十分热情,这位夫人,恐怕从同行那里听说了不少自己的事情吧。
荷叶一向很有职业操守,其余,他不想管。
逸冬青叹了口气,道:“以后就承蒙你照顾了,我也不大懂这些,怕弄不好,留下病根。”
荷叶道:“夫人放心,小少爷的情况我再了解了解,一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逸冬青还是轻轻拍了拍天罗子的膝盖,柔声道:“精神还好吗?和师父说几句话。”
天罗子静静地望着天花板,道:“我康复以后,能离开这里吗?”
逸冬青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荷叶知趣地站起来,告辞说:“那我先出去了。”
逸冬青对他点了点头。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微笑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天罗子道:“你说呢?”
逸冬青冷声道:“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
天罗子沉默了片刻,道:“我康复了以后,能离开吗?如果不能,我不需要你为我请的大夫。”
逸冬青道:“你……”她压抑着怒气站起来,在房中走了两圈,这么多年了,很久没有人敢用这个态度和自己说话了。
天罗子并不畏惧她:“你在软禁我,我需要自由。”
逸冬青道:“你知道什么?我要是不保护你,你以为你能够在这里这么安全的待着吗?”
天罗子当然知道,不知道是逸冬青,他知道自己背后有什么,也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你也想要同样的东西吗?天罗子想问,但他又不想问。他凄凉地闭了一下眼睛:“我要自由。”那几份报纸轻轻落在地上,无声的。
逸冬青没说话,她站着,注视了天罗子良久,末了,坐下来,柔声道:“不吵架,不吵架。”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天罗子无法避开她紧握过来的手,他无法避开她。他轻声道:“我……想和太岁说话。”
逸冬青道:“我知道,我派人去找过太岁,但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住处了。”
天罗子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上半身,惊愕道:“什么?”
逸冬青迅速地按住他,柔声道:“不要激动,别坐着。”
天罗子一下按住她的手,咬牙道:“你说什么?!你为什么才告诉我?”
逸冬青看他手背上的血管,道:“我以为他只是出门走走,说不定他只是出门散心。”
天罗子目光慌乱地看了看左右,道:“不可能……他如果出门散心,一定会告诉我的。”他咬牙道:“我要看新闻,我要看这里的新闻!”他挣扎着要下床去:“我回警局。”
逸冬青揽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躺下去:“你别乱动。”
天罗子一把勒住她的手腕:“我不明白,母亲,我不明白。”
这样近距离地四目相对,对逸冬青来说还是第一次,她这么近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却觉得十分的陌生。这双眼睛,似像非像的,像自己,更像阎王……她想到那个名字,就恨得入骨。
天罗子厉声道:“二十年了!没有人可以取代他,我要他。”
“你!”逸冬青扬起手来,瞪着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天罗子看着她的手掌,那道模糊的命纹,原来命运这么可笑,失去一个,才能得到一个。
逸冬青就这么喘息着看他,那一巴掌似乎就要落下来了,却总也落不下去。末了,变成了一个无奈的抚摸。逸冬青低声道:“你会懂的,这世上只有母亲是对你最好的……”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不准再在我面前提太岁这个名字,他是抢走我孩子的人。”
“二十年啊。”逸冬青惨然笑了一下:“你说呢?什么样的好人会照顾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一照顾就是二十年?”
天罗子瞪大了眼睛,他耳朵里充斥着剧烈的耳鸣。
逸冬青的声音还是很清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她笑了一下,却不知是哭还是笑:“阎王有十八个孩子无数个忠臣,我只有你。”
天罗子想说反驳的话,但他的肺里血气翻滚,喉咙里充满炽热的液体,他咳嗽了一声,唾沫里都是淡红色。逸冬青慌张地捧住他的脸:“天罗子!”
天罗子听她的声音却很远,他奋力握住逸冬青的手,他想说你错了,二十余年的沉默温柔你没有见过,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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