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那惜小眉弯

　　燕栖呼吸一窒，她不想自己的那张丑脸给这个讨厌她的人看到！

　　几个家丁得了沈宴山的令，一齐朝她走了过来。燕栖后退几步，又被身后的家丁抓住。

　　一个男人按着她的肩，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燕栖拼命挣扎，那人抓住她的腕，狠狠一扭：“老实点！”

　　只听得咔擦一声脆响，她的手可能是脱臼了。

　　眼看着几个家丁离她越来越近了，燕栖动弹不得，恐惧如潮水般一齐向她涌来，快要把她淹没。

　　燕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脸上的面纱顷刻间湿了大半。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她晓得的，自己生得难看，是惹人嫌的。今日沈宴山知道了她长什么样，定会去告诉温钰。
　　那样温钰就再也不会跟她做朋友了！

　　“沈宴山！你又在欺负燕栖！”

　　燕栖猛地睁开眼睛，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远处那一抹鹅黄，是温钰。

　　抓着燕栖的家丁见温钰来了，连忙将燕栖松开。燕栖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木木地看着走近的温钰。

　　温钰颤着手指着沈宴山，脸涨得通红，气的都要哭了：“沈宴山！你居然带了这么多人来欺负燕栖！你还骗我说你要去给我买点心，让我回家等着，结果你是故意支开我，好来欺负燕栖！”

　　沈宴山见到温钰，一时间竟乱了阵脚，手足无措：“阿钰，你、你怎么来了？”

　　温钰抹着眼泪，咬牙切齿道：“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我发现燕栖的课本落在学塾了，想着给她送来，燕栖就得给你们欺负惨了！”
　　燕栖这才发现，温钰手里紧紧纂着的是她的课本。

　　温钰将几个押着燕栖的家丁一把推开，抱着燕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边哭边回头骂沈宴山：“沈宴山你个混蛋！你欺负燕栖，就是欺负我，下次你再敢！我、我 呜呜呜……”

　　燕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勉强搂着温钰，悄悄地看了沈宴山一眼。他的表情很是僵硬，唇角抽搐，不知说什么才好。察觉到燕栖的目光，沈宴山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又变得凶狠。

　　这次算她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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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栖，这是你要的《论语译注》，我给你带来了！”温钰一路从门外小跑进来，从书箱里抽出几本书，笑着递到燕栖面前。

　　“谢谢、谢谢你啊，温钰。”燕栖把那几本书放到了桌上，向温钰回了一笑。

　　“不客气不客气”，温钰眉开眼笑，“我就喜欢给美人做事！”

　　燕栖的手一顿，温钰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美人啊。
　　那要是温钰知道，其实她是个丑八怪，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

　　“燕栖燕栖，你发什么呆啊？”温钰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这次旬假放完回来，夫子要组织大家去城外踏青，还要借此考一考大家的诗文呢！你也一定要去哦！”

　　踏青？那岂不是又要碰上沈宴山？

　　况且，等旬假结束了，老爷差不多就要回来了，她还要给老爷做饭呢。

　　可面对温钰的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就当是答谢她这半个月对自己的好吧。

　　旬假过后，燕栖随着学塾里的同窗和夫子去了郊外的西山上踏青。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结队而行，风悄悄，山静静，春花似锦，碧草如茵，春容澹荡，一派盎然之景。春风带着湿意拂过众人的脸，夹杂着几许花香，直熏得人意乱情迷。

　　燕栖的心情也轻快了起来。

　　温钰兴奋地挽着燕栖的手，“燕栖燕栖，你快看那边，那边花开得好密啊！好漂亮啊！”

　　燕栖瞟了一眼温钰手指的方向。是大丛大丛的映山红，红的像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烈火。
　　燕栖回头，在人群中发现了沈宴山，那家伙一脸阴恻恻地盯着自己和温钰，那种感觉，就像是被野兽盯上了一样。

　　燕栖登时毛骨悚然，几滴冷汗从背上滑落。
　　希望这家伙今天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在心里恨恨地想。

　　行至一小溪处，燕栖一行人停下来歇息片刻。众人在小溪边寻一处阴凉地，纷纷席地而坐。

　　温钰却是个闲不住的，“燕栖你快来啊”，温钰竟脱了鞋袜，赤脚踩进那小溪里。笑着用手在水里搅起一阵水花，笑声清凌凌的：“这水可真是清凉，舒服得很呢！”

　　燕栖吓了一跳，回头看沈宴山的脸色。果然，那家伙的脸色黑的不能再黑，姑娘家的脚，怎么能随便给外人看到呢？
　　温钰着实也太不拘礼了些。

　　燕栖拼命朝温钰使眼色，示意她快穿了鞋上来。

　　温钰向来一根筋惯了，歪着脑袋望向她，不解道：“燕栖，你眼睛不舒服吗？怎么一个劲儿地抽筋。”

　　燕栖：“……”

　　燕栖被这姑娘给气笑了，自己提了裙子，准备去把温钰给拉上来。

　　就在她快要迈进那小溪时，突然膝盖一痛，燕栖一时重心不稳，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水里。

　　“燕栖！”温钰惊叫一声，也顾不上玩了，伸手想要去拉燕栖。

　　燕栖耳边全是咕噜噜的水声，溪水灌进她喉咙里，呛得她连连咳嗽，双手无力地挥动了几下。随即，温钰有力的手一把拉住她，将她扶了起来。

　　燕栖面上沾满了水珠，头发也湿搭搭的，一缕一缕粘在面上，看上去狼狈的很。她眼睛和耳朵都进了水，一时竟睁不开眼。燕栖使劲用手揉着眼，让自己好受一些。

　　“燕栖你、你……”

　　温钰的声音在发颤。

　　燕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温钰。温钰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你、你的脸，燕栖你，你怎么会这样？”

　　燕栖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往脸上一摸。

　　她的面纱没了。

　　燕栖慌了，顿时六神无主，伸手想拉温钰，“温钰，我、我可以跟你解释……”
　　可温钰却啪地一下拍开她的手，接连退了好几步，仿佛她是什么虫鼠之类的腌臜之物。

　　温钰一步步、一步步退回了岸上，眼中蓄起一片水雾。
　　沈宴山上前，把温钰给拉开了。

　　其他同窗也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纷纷转头看过来。

　　待看清了燕栖的脸，他们脸上的表情或惊讶，或恐惧，更多的和温钰一样，是厌恶。

　　“天哪，难怪她一直蒙着脸。”“这样子的脸，只怕鬼看了都觉的恶心。”

　　“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生得 唉……”

　　燕栖默默地把领子扯高了些，试图遮一遮脸。

　　天色渐渐晚了，远处的残崖将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收尽，几只归鸟向碧空尽处振翅飞去，不一会儿就小得看不见了。

　　燕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条小溪里，小脚给溪水泡得发白。

　　金色的晚霞映在她身上，勾画出少女纤细的身姿，燕栖呆呆地看着脚下的溪流中倒映出的自己，矮小、难看，一张脸坑坑洼洼，近乎变形。

　　多么干净，好看的溪流，却倒映着这么难看的自己。
　　燕栖都有点替它感到惋惜了。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
　　她不在乎的。徐燕栖，这样的事，十五年来你经历了多少次了？为什么偏偏这一次，你难过得跟个什么似的。

　　燕栖慢慢地抱着膝盖蹲了下来，把脸埋在怀中，悲伤地难以自抑。她还是难过，她怎么会不难过呢？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只要人们一看到她的脸，就心生厌恶，觉得恶心，就会把她推得远远的，没人愿意靠近她，没人愿意接受她。

　　她装作不在乎，可心里却难过得不得了。她被别人追着打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来帮她，她哭呀喊呀，嗓子都喊哑了，打她的人反而下手愈发地狠了，他们笑她，笑她活该。

　　老天该知道，她有多么想要一副好皮囊，不为虚荣，只为能像个正常的姑娘一样，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
　　她忍不住呜咽了几声，声音低沉沉的，短促又哀恸，听起来就像是受伤的幼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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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彻底黑了下来，周遭静极了，只有草虫嗡嗡的叫声。
　　没有人来找她。

　　燕栖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任凭流淌过的溪水浸湿自己的裙子。晚风吹过，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粘。
　　她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就在燕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她脑袋上。

　　“一个人蹲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府。陈嬷嬷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都十五岁的姑娘了，难道还会迷路不成？”

　　燕栖蹲得太久，腿有点麻，站起来时，脚下摇晃了几步，险些跌倒，还好陆闳识将她一把扶住。

　　“老、老爷”，燕栖嗫嚅道，她好想问问陆闳识，为什么他现在才回来，她每天都掰着指头数日子，她一点也不想呆在学堂里了。

　　“你、你……”
　　燕栖质问他的话在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一时间竟想不到要说什么，她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嘶哑，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憋了一天的眼泪，此时终于像泄洪一般流了出来，不多时，她下颌处的衣襟就湿了一片。
　　他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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