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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秒
裴慕西觉得夏糖应该生气。
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姐姐,对她说“你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的邻居姐姐,没在自己成年之后很重要的那场演奏会上出现。
在刚成年的小孩眼里,这大概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而且那会夏糖还给她打了很多电话,由于她没能接到,于是夏糖在这之后还给她寄了很多很多封信,寄来了门票。
手写信,一个一个字写下来,说等她回来,说希望在那天的演奏会上看到她,说她要是那时候也不回来的话,就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
这兴许只是一句气话。
但看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愧疚。
裴慕西过了很久回到南广,才收到那些信——那些有许多干涸泪水印迹的信件,被塞到她过去那个工作室的门缝里。
堆积成一座小山,高高的,满满的。
夏糖并没有在那些信件里责怪她,或者是提及那个没被她遵守的约定,亦或者是说一些“希望她早日振作”之类的话——就像很多其他人会说的一样。
夏糖大概是很希望她能出现在那里的。
但她偏偏没有。
-
巷口昏暗灯光摇曳,风有点凉,吹得夏糖身上盖着的外套衣角微微摆动,如水似雾的眸光似乎也在顺着风缓缓流动。
在这隐秘的巷口缓缓流淌,交织。
裴慕西错开相绕着的视线,夏糖理应生她的气,理应装作不认识她,甚至可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秒就发出质问。
至少可以问她消失的三年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当时没有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回来之后不联系……
夏糖有这样正当且合理的理由,和其他人一样。
如果夏糖问了。
那她会避重就轻地答。
但夏糖没有。
就算在这一刻,裴慕西主动问起的这一刻,夏糖也没有问她这些问题。
夏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鼻梁,把肩上的外套扯正,然后问她,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和你说了什么话吗?”
静默的巷口边界处,一边是车水马龙的喧闹繁杂,另一边是夏糖明亮软温的嗓音。
昏暗路灯和车灯交织,相互缠绕,如放慢速度的电影镜头,缓慢而动人地泼在那双潋滟着的晶亮眸子里。
裴慕西动了动唇,
“白色长裙,长度大概到膝盖这里,白鞋白袜,头发上别着两个很可爱的发卡。”
“你当时说,明天一定要再见一面。”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便迎上了那道慢慢盈满泪光的视线,像是夕阳落下前朦胧洒落在山顶的金光。
夏糖的瞳仁颜色很好看。
不是纯粹的琥珀色,偏棕,很浅。
便显得多了几分剔透通澈感,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要把面前的这个人全都盛进去一般,专注而炽热。
“那我就不生气。”夏糖吸了吸鼻子,话里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不生气。”
夏糖一贯是个很执拗的小孩,认准了什么事就非得做不可,却又是一个很容易服软认输的小孩。
这样的性子也很容易吃亏。
裴慕西这么想着,突然多了几分自己已经回到南广市的实感,例如这时不时拉大的昼夜温差。
例如夏糖。
她怎么会不记得夏糖呢?
又是一阵流动的风,包裹着夏糖柔软的目光,将她别在耳边的碎发吹落,散在颈下。
裴慕西终于开口,
“可以生气的,没关系。”
夏糖愣住,抿了抿唇,又强调一遍,“我不生气,从来没生过姐姐的气。”
偏偏执拗就用在了这种地方。
裴慕西笑了笑,语气多了几分先前的漫不经心,
“走吧,去打车。”
-
夏糖还住在学校。
裴慕西回来之后就没开过车,所以这会也只是打着出租车送她回学校。
到了南广大学北门,她们下了车。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早点回去休息。”裴慕西打算就坐这辆出租车直接回去。
夏糖连忙把她的外套脱下来,“姐姐你——”
话还没说完,裴慕西就把她的手按住。
微凉的指尖相触,热意相抵,覆在细腻肌肤上的血液缓慢流动。
裴慕西将夏糖已经脱到肩下的外套重新裹了上去,将人裹得紧紧的,领口的褶皱抚平,这才松开手,指腹上还萦绕着几分温度,
“留着吧,从北门回鸿华斋的这一段路还挺长,晚上风大。”
夏糖咬了咬唇,耳朵尖尖被风吹得有些红,
“那姐姐我们重新加个微信吧,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
“我都没能找到你。”
不是找不到你,而是没能找到你。
多了一个“能”字,意义大有不同,仿佛在说:
我不怪你消失不见。
我只怪我自己没能找到你。
裴慕西顿了顿,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
“之前那个手机被我扔了,连着卡一起,所以就换了号码和所有社交软件的账号。”
她这句话说得轻松,并没带一点不快。
可夏糖似乎还是感受到了她提起这件事的情绪不佳,加了微信后,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又犹犹豫豫。
裴慕西轻笑出声,扬了扬手机,
“微信都被你攥着了,这回你能找得着我,放心吧。”
夏糖被她话里的笑意和轻松感染,眉目舒展开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然后朝她软软点头,
“那我等下就可以找你吗?”
“可以。”裴慕西答,“但你快点回去,醒醒酒,看看你这脸红的,像个小皮猴。”
她不自觉地用着以前调笑的语气。
她以为夏糖会一如既往地跺脚,生着她的气,说“你才像个大皮猴,你全家都像个大皮猴”。
那时夏糖所能想到最狠的反击,不过是这句话。
但现在的夏糖没有,她只是愣了几秒,唇抿得紧紧的,语气有几分认真,声音却放软,
“真的还像小皮猴吗?”
裴慕西微怔,过会反应过来弯了一下眉梢,
“嗯,有点像,但没以前像。”
夏糖皱巴着脸,像是在仔细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
裴慕西没等她继续思考,“行了,不像不像,快回去吧。”
哄小孩的语调。
夏糖大概是知道她在哄她,只鼓了鼓脸又松开,像只盛满了气又被泄出来的气球,
“那我走了。”
裴慕西“嗯”了一声。
夏糖便依依不舍地转过身,往校门口走。
看着纤细娇瘦的背影走远几步。
裴慕西又上了之前那辆车,司机刚刚一直在路边等她,虽然也计了价钱,但也还是耽误了人家时间。
司机问她去哪。
她轻阖眼皮,太阳穴的刺痛感让她有些不适。
“去——”
刚说一个字。
一串凌乱且慌张的脚步声传来。
伴着一阵青涩明媚的果香味,爽利清脆,四溢飘香,夹杂着淡淡的话梅清香。
两种突兀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
“姐姐——”
绵甜软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车窗外是夏糖。
打开门下车,那阵香味越发明显,仿佛是要将太阳穴刺痛感压下去的趋势。
重新跑回来的夏糖呼吸急促,裹着一阵柔软的风,微卷的发生在风中荡得起舞跳跃。
“这个给你。”
她兀自将什么东西塞到了裴慕西手里,柔软的指尖撤走时还带着紧张而局促的颤抖。
“生日快乐,姐姐。”
然后大概是怕她要再说些什么客套话,又兀自地弯眼笑成了月牙,朝她挥挥手,
“我真的走了哦,室友给我打电话找我有事。”
还没等裴慕西反应过来,人又快速跑走,像一阵自由荡漾的风,让人抓不住,也摸不透。
裴慕西收回思绪。
只看得着夏糖的背影,在这个偏凉的秋夜,摆动的腰肢带着独有的炙热和柔软,轻盈的发丝在背后流动,荡起了空气中的细小光晕。
忽明忽暗,纯澈蓬勃。
鼻尖还萦绕着那阵清爽的香味,裹在周围。
像是涌入喉中的气泡水,温和地不带任何攻击性,却又能让无数细小气泡抵达每一处角落,密密麻麻的。
她低头。
手心里有一颗糖。
还有四张彩票。
或许可以说只有两张是彩票,其余两张都是手绘漫画式的彩票,还特意标注:
因为未成年,买不了彩票~
两张手绘卡片四个角已经被磨得生起绒毛,却仍然还是整整齐齐。
另外两张真的是彩票,其中一张崭新得像是刚印出来似的。
日期很巧。
分别是2019年、2020年、2021年和2022年的9月16号。
都是她的生日。
就像是一份用来庆祝她出生的运气。
是答应要送给她的那一份运气,在原本不知道会遇见她的情况下,能把这份运气送给她。
也许是因为夏糖真的运气很好。
也许是因为这一份运气已经被夏糖送到了她手里。
或者是:
这一份三年前约定要送给她的运气。
夏糖原本就一直随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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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随身带呢?
——因为随时准备遇见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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