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

作者:江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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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⑤
      圈子里的人,有时骂陈佞“疯狗”不是没有原因。
      譬如现在,那位祖师爷般的少年艳鬼,哭得像条美人鱼似的,还学人电视剧里的明星,拿塑料袋接眼泪,让陈佞当昂贵的海水珍珠拿出去卖钱。
      陈佞这条疯狗,果然同意了。
      何生坐在旁边,觉得自己多余的像条狗。
      他看见俩人相互牵扯复堆叠腿上的红线,骂不动又气不过,当着一人一鬼的面,阴阳怪气地呵了声,独自上了楼。
      临走前,还留了句,“怎么不把梁二少的骨灰盒子挖出来,用它装眼泪,更值钱。”
      堪怜瞪着俩绿眼珠子,说想撕了他。
      他还问陈佞,可不可以。
      陈佞见人还在楼梯上,站着偷听,于是点头道,“等他还完债。”
      何生走得更快了,连滚带爬。
      他也恨不得现在成鬼,让人钉一钉,然后去撕陈佞这疯狗。
      以至于,他在网络上被人骂是喷子时,看见了热搜底下的#明星保姆车爆炸#。
      那是陈佞剧组带起来微博热搜。
      失事的是俩男女主演。
      岭西吃饭后,俩人回酒店休息时,被狗仔抓到,顺手拍照,上了热搜。
      没想到俩人就在车上吵了起来,高速路上,女主演要求下车,车刚停,后面车没来及反应就已经发生追尾,上面正坐着俩主演的车直接撞掀了,坠下悬崖时,车身直接爆炸。
      陈佞也因为这事,被请去喝了几次茶。
      最后,惹上了官司。
      为陈佞打官司的是位行业有名的律师,姓顾。
      何生看见热搜之下的一条#律师顾及#,他手指迟疑了下,点了进去。
      网页上稀少的几张照片,近身照几乎无。
      站在人群中央,黑色西装,衣襟领口素白,简单且干净。
      那双眉眼,仍旧冷漠。
      何生又看了会,黑暗中,捻熄了手机屏。
      他睡时,手臂搭上眼。
      在人听不见、世界不知道时,喃了声,“对不起。”
      ———————————————————————
      法院文件下来时,事务所的律师亲自给陈佞打了电话。
      律师在电话里的声线,没什么起伏,“案子结了,尽快找财务结一下费用。”
      陈佞最近没出门,一直在那座凶宅里。
      他拿来镇宅的凶,正在外面的庭院,拔着价值千金的景观树,栽种他的菜籽与玫瑰,说是辟块地准备养鸡。
      何生是闲人,一大早上,被喊去翻土。
      叫醒他的是陈世仁,陈老板,万年陈。
      于是何生扒了扒鸡窝头,扭头忍了会儿,听话的下楼锄地,一直到现在。
      陈佞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
      他抬起食指,轻挠下眉骨,对电话那头道,“顾律师,我这还有个案子需要麻烦你看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说,“好。”
      陈佞搁了手机,伸手端了茶几上的瓷杯,复吹了下,垂眸细饮。
      外面日头渐晒,堪怜收拾好菜园,何生也扛着锄头收工时,俩人戴着草帽、沾泥手套,踩着长筒雨鞋,准备进来时,陈佞站在透明的落地窗里面,捏只精致的工艺茶杯,抬手落了锁。
      堪怜,“?”
      何生,“??”
      他刚才在日头下锄地,晒得皮肤发烫,快化了,现在站在堪怜旁边,这鬼和其他鬼不同,越晒越冷,浑身凌冽寒气,万年冰窖似的,都快冻感冒了。
      何生抬手就拍窗户,喊开门。
      堪怜也拧着眉,脑袋想不通的微歪,绿眼珠子跟门把上镶嵌的俩祖母绿宝石似的,碧光莹莹,虽漂亮盯久了也瘆人。
      陈佞指着玻璃门上的泥手印,说,“脱了,洗洗。”
      何生起床气上头,甩了下手套,嘿了声。
      他站在门外,微指着万年陈,说了句,“你是债主,你行。”
      然后转身去庭院外的水池,脱了帽子、手套与鞋,握着水龙头管子,冲着洗,水流了一地。
      陈佞望了会儿门口站着没动且没表情的少年鬼,见人寒气如冰冻,只拿着双绿眼睛瞧你。
      他微叹气,开门时,也拿了双干净拖鞋放下。
      浴巾裹住少年寒冷的身子,同时道了句,“穿上。”
      那只艳鬼垂敛眼睫,他脸颊微白,已经不似生前容易染上通红,却仍能感觉到他在害羞,鸦黑细密的眼睫颤得像扑簌的蝴蝶翅膀,他鼻音嗯了声,“……好。”
      陈佞望着他,见人低头乖巧换鞋,而微微挽唇。
      他突然一弯臂膀,将人横抱起,进了屋。
      堪怜微仰脸,眼睛一汪碧泉似的,在人怀里。
      他表情,星星瞧月亮似的。
      陈佞抱着上楼。
      问,“看什么?”
      怀里的少年鬼只摇头,没说话。
      猫叼了舌头似的,乖巧且安静。
      这时,俩人的红线露出来,堆叠在一起。
      堪怜低头,手指在玩,缠上复缠上,重新纠葛。
      陈佞望了一眼,踢开房间门,进了浴室。
      那只少年鬼似乎又重新害羞紧张起来,坐在浴室的洗手池上,脚上鞋掉一只,而另只,脚尖欲勾不勾、鞋要掉不掉,只露皙白足背。
      陈佞轻眯下眼,慢慢抬手,拢合好少年鬼身上披着的宽大毛巾,他低道,“收拾干净了再出来。”
      说完,关上门,走了。
      堪怜垂下脸,瞧脚上鞋。
      想起菜园里何生说过的话,他哼了声,甩飞了出去。
      “说的没用。”
      陈佞下楼,看见底下站着的何生,手捏着茶壶柄,正仰头牛饮。
      他走过去,问了句,“这里有个机会,能还一半的债。”
      何生,“?”
      陈佞坐沙发上,拿起茶几下的黄皮纸袋文件,手指点了点封好的袋口密封条,上面完全白底且崭新,“这里面有份合同,麻烦你帮我送给个人。那人收了,并在合同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那么……”
      他复伸手,取了压在茶几底垫桌角的账本,轻轻拂去灰,重新翻开,“……这上面的旧账,咱们清一半。”
      何生拎着茶壶,手捏着木柄,单手接过陈佞递来的文件,眼睛一闭一睁的瞥着缝隙瞧。
      “这什么合同,还需要密封条?”
      陈佞单只手肘搭着沙发,他的坐姿有些歪有点斜,只是表情不变。
      “商业合同。”
      何生也没窥出个丁卯,搁下茶壶,只问,“送哪儿?”
      陈佞道,“单我买,地点你定。”
      何生想了下,挑了个最贵的法餐厅。
      法餐厅是欧式艺术装修风格,也在CBD取了中文名。
      “君生。”

      ⑥
      顾律师看见手机上的消息时,已是晚上十点多。
      消息内容极简短,只说俩字:君生。
      他坐在办公桌前,捏了捏深皱眉心,然后拿起外套出门。
      正值晚高峰,黑色的私家车堵在CBD附近的高架桥上,车流如长龙。
      他的私人电话响起时,说话的那端是道熟悉的声音,“喂,您好。我……”
      顾律师听也没听,直接掐断了电话。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腕上的手表昂贵且精致,干净的衬衣袖口微卷,气质成熟且凌厉,和年轻时大有不同。
      陈佞的电话打进来时,人只在车里坐着,路面上飘起细雨,还在堵车。
      沉默半晌,顾律师捏起手机,手指轻划。
      电话接通时,反而是陈佞的那边周围有些吵,似乎低声训斥着谁,没来及讲话。
      车窗玻璃摇下些,微斜的雨丝吹进来,有些冷,顾律师手搭在车窗边缘,他歪着脸,手指按着皱起的眉心,复道了声,“我是顾及。”
      声线冷漠,且些微苍倦。
      陈佞那边,瞬时安静了下来。
      那只少年艳鬼就趴在桌边,仰脸望陈佞,冰凉手指握着陈佞手腕骨,桌角以及地上还堆叠着俩人的红线,缠缠圈圈。
      手机搁桌面上,扩音键点亮。
      陈佞瞧了眼那只鬼,十指交叠,应声答道,“顾律师,餐厅的包厢那里已经有人拿着案子在等着了。”
      顾律师在电话里,似乎冷哼了声,薄且讥。
      “我想这案子没什么可看的。今天这顿饭,我……”
      “你得去。”陈佞打断道,他靠着椅背,姿态慵懒闲散,那张脸、那眼神却是不容置喙的冷淡,视线最后却落在身侧那只少年艳鬼的手背上。
      那里十指缠着红线,牵连着俩人,一头是百年前的他,另一头还是百年后的他,虽终有所归,但其间的兜兜转转,却生了万千磨难。
      譬如,那群作法的假萨满。
      与何生、何生的师门,难脱干系。
      “他何生在我这儿蹭吃蹭喝,也该替我做半点实事。顾先生,记得你当初也遇见了这装瞎的假道士不是?既然人骗过你,或许从某方面讲,这装瞎的假道士也害过你,那你就应该欠了这份合同,亲自送了这假道士一程。”
      陈佞手指挑起桌角的红线,细细捻转,复攥于掌心,“……也算,之前的回报了。”
      君生。
      何生刷着陈疯狗的黑卡,预订了个视野极佳、位置极好的靠窗专区座。
      他还单独开了间贵宾专属的包厢,等着签合同的人来。
      陈佞刚给他回了电话,说是人马上就到。
      何生在卫生间,照着镜子,正捯饬自己。
      今早给那只大太阳底下会吹冷气的少年艳鬼犁完地,他拿着合同,专门跑到CBD的私人定制,刷了套破万的手工西装,以及脚上搭配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脑袋上挺酷挺流行的发型也是,只不过全刷的是陈佞的卡。
      他穷,他没钱。
      在山上时就是,只不过被师叔祖贬落后,还发现了个比他还落魄的黑色少年,于是何生穷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以至于,顾姓律师拿着外套,推门进时,何生抬头,他瞧见是自己错了,原地打转的只剩贫穷到一无所有的自己。
      梦里落魄少年终破了茧,翱翔,不再归巢。
      他冷漠道,“我是顾及,合同拿来。”
      何生望着,笑了。
      他收回伸出却没人回握的手时,也顺便抓塌了头发,黑色碎发垂在眼前,“这就是。”
      顾律师睨了一眼,从人身旁经过,直接进包厢。
      他手里的黑色西服随意搭放沙发上,单手扯开领带,坐在谈判桌上,气质凌厉且孤绝,像赴无硝烟的杀人战场,镜片下冷漠视线,最后抬起问道,“这合同,你同意了吗?”
      “?”
      何生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看他的表情像是没太反应过来。
      顾律师盯了会儿,他身体后倾,靠着椅背,骨节分明的长指点了两下桌面,才道,“过来看。”
      何生还记着削薄的竹篾插心的疼,但又想清账,走了几步,没敢靠近,他一张嘴,又开始鬼扯,“啊对我同意了,你在上面签名字就行。”
      顾律师细眯眼时的表情,有些像陈佞,危险且让人后脊发凉。他垂眼,复颔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折射些微光线,眼神淬毒藏刀似的,泛着狠,透着厉,道了一声“好”字后,低头签了俩字,笔锋婉转处凌厉。
      何生伸手拿起合同,道了句谢谢,转身就走。
      可顾律师坐在谈判桌后,却不放过人,他道,“既然你同意了,那今晚就留下,说一说到底什么情况。”
      何生扯着门,半个身子都踏出去了,听见这话才扭头,他表情比刚才还糟糕,像看见了疯子,“你在说什么?”
      顾律师靠在椅子上,轻歪下头,微启薄唇,墨锭似的黑色眼睛盯着何生脸蛋,目光一瞬不瞬,结了冰似的,“你不是自我检举,犯了桩连环杀人案吗?”
      何生突然觉得心口的伤又开始疼了,似乎里面溃烂已经流出血,而且痛感绵密如针戳,从未真正放过他。
      他捏着冰凉的扶手柄,攥了攥,“顾及,你是想杀我想到疯了吗?”
      顾律师只盯着人瞧,像检察官在看杀人犯,尸检员看死者,狱警看入狱的凶手,那眼神、神色,万般恶象皆可能,但绝不会是顾及在看何生。
      只因,何生在他这里,犯下致死的罪。
      刑学中,假释的犯罪分子也还是会重复作案的。
      就像骗子,会一直骗人,虽非本性,但那已成为习惯。
      手指拧了下钢笔的笔帽,锋利漆黑的笔尖尚未显露,顾律师垂眸拔出一半,复盖上,钢笔坚硬的金属外壳对准缝隙,精致且完美,他薄薄眼皮才稍掀,抬眸道,“何先生凶手的身份,难道不都是?”
      何生沉默。
      顾律师笑了下,讥讽且冷淡。
      “呵。”
      “杀人犯。”
      何生垂着脸,眼睛不知道盯着哪儿,可能是考究的干净鞋面。
      他黑发同样垂下来,谁也看不见眼角微红,人在哭。
      像是受了这称号,又像无声在反抗,最后眼眶盈不住液体时,他才推门走出,走时,仍低着头。
      顾律师看着,也高高在上的冷漠坐着。
      这方圆的长桌,像是西王母的簪子划出横亘的天堑,而那簪子美丽、精致、也淬了要人命的毒药。
      何生便陷在这致命的毒药里,循环往复的死去、重活、再次死去,了无终结。
      在这无尽的死亡终结里,孽生了业障。
      业障漆黑,吞噬过昼夜星火,掐灭了林中幽微光亮。
      像那人那双黑色的眼。
      寡冷,孤寂。
      逆着阳,朝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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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0个月前 来自:安徽
    因被盗文自杀过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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