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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雪
暮色四合,昏黄的霞光被云层包裹,把朱红的宫墙,玄色的琉璃瓦都笼上了一层金色,几只白鹤不知从哪座宫阁内飞出,停落在远处的檐角,趁这晚霞留下一个俊逸的影子。
季容霜还在政事堂整理杂事,没什么机会来啰嗦翊欢,所以这几天翊欢是比较闲的,常常就坐着轿撵在宫城里到处闲逛。
不知不觉轿撵抬到了后宫,这里与御花园相连景观雅致,与外宫那样严谨且千篇一律的风格不同,后宫却是一片云霞翠轩,朝飞暮卷,现在虽是深秋了,但这里一草一木还没有要凋败的迹象,处处脆啼莺声,叶茂繁枝,微风慢徐带着些芳草的香味,翊欢在轿撵上倚着头,这暖阳实在温柔,不禁是要倦倦睡去。
落月在轿下是胆战心惊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翊欢,她看着翊欢时不时沉下脑袋,生怕她一下子栽下来。
翊欢又不会真的睡着,她只是觉得如此良辰美景不闭目享受一会真是可惜了,再睁眼时,突然看见前方有一堵红墙,墙上攀附着一树花枝,现在虽已无花,但叶片茂密,一个男子正蹲在那植株下收集树叶。
就他一个人在那儿,身着浅蓝的澜衫,衣服没绣什么花样,腰上系一枚玉佩带着孔雀翎羽,青丝束于头顶只簪一只木笄,他收够了树叶便起身站立,顿时身上的落叶便滑落下来,不知他在那里多久了,他好像并不在乎,只仰头望去那高墙之上,临风玉立,风致飘然,侧身只见他半张眉眼,但却可见容颜此豸,玉琢情情,但表情似有哀叹。
“百里长雪!”翊欢顿时有了兴趣,便冲着他喊道然后摆摆手示意轿官停下,“你过来。”
明子初心头惊讶,她转头上看,翊欢是一脸坏笑,看来准没好事。
男子好像没听到似的,马上转身往反方向走,走的飞快。
看来他一定是听到自己叫她了,翊欢虽然习惯他这么对自己,但却还是不依不饶,“百里长雪你聋了是吧,给我过来!”
他无奈站住,然后愣了一下,似乎是痛下决心般地转身,但眼睛始终没有看翊欢一眼。
“到这儿来……”翊欢拉长了尾调。
百里长雪不情愿地移着步子到翊欢跟前去,然后微微俯身行礼,眼睛始终盯着地面。
翊欢轻笑了一声,仰着头眼睛微微低斜:“我记得你只是个哑巴,怎的,现在耳朵也不好使了?”
他说不了话,便只是摇头,表情不悲不喜,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哎呀,朕就没看你笑过,你这样朕可不会喜欢。”翊欢微微向前倾下身体。
百里长雪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那幽蓝色的眼眸楚楚闪动,但只看着地面,这副样子无人不肯动容怜惜,但翊欢觉得只这样没趣,一定要好好恶心恶心他才行,她摆摆手,示意落轿,轿撵小心落下,翊欢几步小跳走了下去。
“陛下,算了吧。”明子初见她下来忍不住跟上去劝道。
翊欢没理会她,走上前去,一下子抓住百里长雪的手,“好久没见你了,朕实在想的慌。”说完拽着他走,“走,朕到你宫里去坐坐。”
他的手很冰冷,被翊欢抓住也没有一下子就挣脱开,而是慢慢用另一只手掰开,百里长雪退后了好几步面露难色,只不断摇头,手里比画一下翊欢看不懂的手语。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翊欢一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就觉得好玩,忍着笑继续添油加醋,“哪儿这么多废话!朕要什么东西你还敢不依吗?”说完她调笑着走近了几步。
百里长雪无奈跪在地上,所有耻辱和恼怒只能无声咽下,他低垂着头紧咬嘴唇。
“哟,难得见你这么知礼。”翊欢轻哼一声似乎挑衅,也慢慢蹲下去,“这算什么呀,以后的日子还长。”
他毫无反应,只默默跪着。
翊欢也玩够了,站起身摆摆手,“滚吧。”
明子初叹了口气,翊欢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但是她对其他任何人都很宽和,唯独对百里长雪有点刻薄。
看着百里长雪告退远去,她走到翊欢身旁,“陛下,您这是何必呢。”
“哼!”翊欢心里还隐隐压着气,“不过一个亡国后的阶下囚,怎的?还要我对他多好。”
她也不上轿了,就在花园里散步,“想想当年那场战事,如果不是他……就不会……”
“陛下。”明子初跟在她身旁,“战争无常,岂是一两个人就可以扭转的,您别再想了。”
这颇有反驳她的意思,翊欢有点不快,“我不管!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不会放过他的,如今留下他一条命已经够仁慈了!”
翊欢因为百里长雪想起当年惨烈的战事,又看着慢慢沉下的残阳,越想心里越空落落的,由这一件事的火在心头灼伤,没想到竟然星火燎原,万般痛苦如火焚心,翊欢往九华殿的方向走,这里是皇城,不是自己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明子初心里一沉,翊欢的倔强是很难转圜的,她轻轻叹了下气,继续跟着翊欢走。
此番一闹又到暮黄昏余尽,翊欢就是这样也还是觉得不解气,反而心里更加失落了,她在御花园闲庭信步,身旁是明子初,两人走进弯弯绕绕的山石林里,后面长长的轿撵仪仗不得不停下。
“无趣,宫里的日子无聊啊!”翊欢边走边叹气,“想出去玩……”
“陛下,还是别出去吧,季相那关恐怕过不了。”明子初劝她道。
翊欢想起季容霜如冰雪一般的表情,便是一阵寒噤,她这一生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自由了吗,“可是宫里有什么乐子,后宫这些男人现在都不太爱搭理我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比较之前阿娘的后宫那叫一个争奇斗艳,莺歌燕舞,转而又想到自己冷冷清清的后宫。
明子初微微有一丝笑意,“陛下,把‘现在’去了,明明是一直都不太爱搭理您的好吗。”那些随行的宫人离得很远,明子初便忍不住打趣。
“你……”翊欢被她噎住了,“那,那是他们自己觉得配不上我,可见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说完翊欢气哼一声快步往前走去。
她们两人都没发现从很久之前就有人跟着她们了。
“看来陛下是想临幸后宫了。”他从一处山石洞里走出来,居高临下看着假山下的翊欢,“要不臣为陛下安排安排,保证每天都不重样。”
翊欢仰头上望,只见季清淮一只脚踩在山石上,身体往前倾一脸宽和的微笑。
“我跟这小妮子说着玩的,嘿嘿,你怎么在这儿啊。”翊欢吓了一跳,她站住了仰着头对他笑着,伴有撒娇的味道,然后向他伸出手示意他下来牵她。
季清淮虽然生气但还是妥协了,叹了口气从假山上下来了,“天黑了,还在外面逛什么,回去吧。”
“知道了……”翊欢上去牵过他的手,心里庆幸着看样子他是自己刚才和百里长雪的事了。
皇帝和帝后手牵着手踏着灿烂夕阳往九华殿走,翊欢拽着季清淮的手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地自顾自说话,一会儿说辛都哪里的食楼味道好,一会又道辛都夜市如何如何繁华……总之都是宫外的事物,季清淮看她现在活跃的样子,夕阳的光华映在她可爱的脸庞,那双眼睛更加明亮,流盼着光芒,唇边的笑意那么动人,他也忍不住跟着她笑。
终于是从这一个月的悬心中放心下来,那日先帝崩逝后,她整个人都像被抽了魂似的,几十个御医一起会诊,御医们束手无策的样子还深深印在他脑海里,现在想起还是让他遍体生寒,如今倒是生出失而复得的感情来。
翊欢一回头,见他抬手擦拭眼角,“你怎么哭了?”说着就上手去握住他另一只手。
“哎呀,没有……”季清淮赶紧别开她,然后一直眨眼睛装成被沙迷了眼睛的样子,“快走吧,赶不上晚膳了。”
“是噢。”翊欢一听吃饭注意力就被转移了,转身继续往回走。
回到九华殿,翊欢洗过手坐到膳桌前,正观察着今晚有什么菜色,这时千辰奉了个托盘走到她身边。
“陛下,您的信。”千辰低声行礼。
翊欢回过神来,“嗯?”然后拿起托盘上的信封。
上面写着“爱女晞熔亲启”。看来是沈丞之给自己写的。
一边思考着,一边把信封拆开。
“怎么了?”季清淮换了衣服走进来。
翊欢只专心致志地看信,季清淮问她便只傻傻地摇摇头。
季清淮也不催她,坐到她的身边帮她夹菜。
“啊?”翊欢看完信疑惑地沉吟了一声,忍不住在极度疑惑中站起身来,“这……”
她放下信忍不住走来走去地叹气,季清淮拿起信自己看了,信中的内容确实有点震撼,沈丞之在信中说他不回宫了,也不让翊欢找他,他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行中的字迹稍微有些潦草,语言简洁而且也没留下什么线索。
这太离奇了,“晞熔你先别着急,我们现在派人回那个道观看看,说不定那里的道士知道些什么。”
“对,对对!”翊欢没有季清淮冷静,听完他的话便马上对着千辰道,“你快去看看。”
明千辰匆匆行礼然后往外去了。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答应了我的呀!”翊欢坐在椅子上,疑惑加懊恼让她不知所措。
季清淮走到翊欢跟前,把她的头揽在自己怀里,“别担心啊,君上这么大人了,还能自己走丢了不成?他就是自己到处玩玩罢了。”
“阿耶再也不回来了。”翊欢抱着季清淮的腰,她现在只后悔当时没有强行带他回来。
“说什么呢,傻瓜。”季清淮听她怎么严重的语气忍不住轻笑笑,然后不住抚摸她的头。
翊欢长叹了一下,“不,若真像你说的那样,他那天就不会诓我,他一定早就计划好了。”说完她从季清淮怀里起身。
“君上是故意要不辞而别,那我们可能很难找到他了。”季清淮说着最坏的结果。
翊欢愣愣地点头,眼睛看着地面,“这皇城就这么恐怖吗?就是为了我,也不能留下来吗?”
“我为你留下啊!”季清淮把翊欢的脸捧起来,“还不满足吗?”他微微一笑,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翊欢被他逗笑了,手上在不断挡开他。“我再想想。”
季清淮正哄着翊欢,落月进来行礼问安,显然是有话要说。
两人分开坐下,翊欢恢复往常的神色,“何事?”
“陛下,季相差人来说政事堂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近日的札子也整理出来放在九华殿,让您膳后去看看。”落月跪着说道。
“啊?算了吧,我明天看。”翊欢一手捂住了眼睛,语气失落道。
落月为难地小声道:“陛下……季相已经召内阁学士们来九华殿了,您准备一下快些过去吧。”
“先召他们进来等等。”季清淮对落月吩咐道,然后转身安抚翊欢,“好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君上如不回还,我们该怎么对朝廷交代。”
“怎么办啊。”翊欢抱着季清淮的手臂,不知所措地对他问道,这些大臣学士她一个也不认识,该说点什么?该问点什么?
他推着翊欢到膳桌前坐下,“赶紧用膳,然后议政。”季清淮在和翊欢成亲之前是做过好几年官的,朝堂公务于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可他没意识到这对于翊欢来说却是万分为难。
此时的翊欢看着桌子上的佳肴已经感觉食之无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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