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行动前传]飞舟

　　维多利亚港。
　　客人从飞舟号上鱼贯而出，一忽儿就散在了眼前这片繁华世界的角落。李建中最后一次检查了客舱里的情况，从腰间取下对讲机，告诉清洁人员上来收拾打扫，回到休息室里打了一杯水，点了一根香烟，靠在栏杆上。港口远眺，商务楼的玻璃窗里已经点起了灯，一块、两块，错落不一，好像一副华丽的马赛克，烩成一座鱼龙混杂的香港城。
　　刚刚喝完水，李建中就听到大副在对讲中喊他去仓库里。他的心里沉了沉，深深的抽了一口，将还剩大半的香烟弹到水中，拍拍手上的烟灰，抬脚从楼梯拾级而下。
　　货仓的门开着。这时的船里很静，老远就能听到许多人凑在一起交谈。李建中拉开门，交谈如同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所有的眼睛都看向门口，
　　仓库里，有一股浓浓的酸臭味。不了解的人或许会将它和水手们身上的汗味混同，但李建中心里的警戒一下子拉响了。
　　他太熟悉这种气味了。
　　大副开口招呼李建中。他向面前的一个光头介绍：“这是我们管理人员登记的小李。”随后交代李建中，这些人要搭这趟船回潮州，是经过船长准许照顾的，不必登记在册。
　　光头用眼角看着李建中的反应，发现小船员没有对这不合规矩的要求表达什么异议，反而是习以为常般点点头，似乎放心了一些。李建中见没什么别的事，心下急着离开这里，而大副却不紧不慢，将几个人留在身后，亲自送李建中到了货仓外。
　　伸手从裤兜里取出了几张票子，大副拉过李建中，塞到他手里。李建中眉头一跳。五张毛爷爷。这可真不少。
　　“跟他们一起走的有一批家电，你帮忙照顾一下。”大副压低声音向他说。李建中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答应了一声，转头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昏暗狭窄的仓库。
　　来到甲板上，李建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海沫的空气，才感到胸膛里畅快了一些。他左右看看，将手揣在裤兜里攥着手机，却感觉不妥似的左右看看，快步走到自己工作的隔间，将舱门拴好。
　　“明8时起航，15时抵潮，4人，二仓，有货。”
　　手机屏幕闪了闪，信息立刻回了过来。
　　“武器？”
　　李建中点了第二支烟。
　　“不明。”
　　他向后一仰头靠在墙上，看着吐出的烟雾晕开了隔间昏暗的灯光，手里搓着那几张红艳艳的钞票，不知在思索什么。
　　***
　　广州省厅。
　　这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白天纵使再长，也早已让位给了夜色。禁毒局的两个科长却仍然在局长办公室中，站在雷局身边，蹙眉琢磨着眼前的广东地图。而给远在香港的李建中发出短信的，正是李维民。
　　“目前看来，后江湾海峡是最合适的位置。”崔振江用手指点着那片海域。“南澳岛，韩江口，还有凤屿，部署三个点进行合围。”
　　“在航行过程中实施抓捕，不确定性很大。”雷局沉吟着，“等到靠岸，事情会好办很多。维民刚刚说，只有四个人，我们调动那么多的警力去对付这几个人，容易打草惊蛇。”
　　“明天下午港口人太多了。”李维民缓缓表示，“他们绝对不会留在最后，或者是第一个下船，或者是分散在人群中间，不好确定目标。这些人有大概率携带武器，万一操作不当，后果会非常严重——这次不比上一回在潮州了。我同意振江的意见，特警穿便装，乘小船，上飞舟号。这次的时间非常紧急，我们需要最大限度的保障人员安全。而且……”他语气中带了些犹豫，“这个传递信息的同志，并没有作为我们的线人。”
　　“不是线人？”崔振江难以掩饰脸上的诧异，“是普通群众？维民，你怎么犯这样的错误？这风险也太大了！”
　　李维民攥紧手机，金属边缘硌着他的手指。“据我的调查和判断，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不单单是信任的问题！”崔振江有些急了，“退一步讲，即使他可信，万一他判断失误呢？万一他在过程中暴露了呢？你怎么交代？”
　　雷局长没有让这争论继续下去。“振江，好了。局里以前做工作，也不是没用过这种法子。”他当机立断地排了板，“我现在草拟方案，找厅长汇报。维民和潮州熟，管他们借一点人。振江去联系南澳警方。”
　　崔振江仍然紧紧皱着眉头，可忖度一下，仍然将话咽了下去。两位科长立即立正敬礼，前去执行命令。广东省厅的深处灯火通明，对于这些辛劳的缉毒警而言，这又将是一个不归之夜。
　　***
　　李建中在第二天一早收到了警方行动的消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海上是没有信号的，只有临近南澳附近才可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就他的经验而言，这些偷渡的人会一直待在货仓，顺利的话，自己只需要一切如常地完成事务员的工作。这也是李维民和他在电话里强调了无数遍的——保持距离，不要把自己卷进去，剩下的交给警方。
　　已经中午了。海面亮敞敞地一览无余。李建中刚刚打发餐车去到各层，心里隐隐地担忧。警察会用什么作为掩护？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到后江湾了，若是那些人在货仓安分待着还好，若是中途跑出来，看到警察，无处躲藏，伤到了人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看到，之前和大副说话的那个光头，从楼梯上走了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建中思忖了片刻，抄起自己手边还没有发出去的几份盒饭，向光头迎面走了过去。光头很是警惕，听到脚步声，装作不经意回头，可脸上的横肉已经绷得紧紧的。
　　“哥，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送下去！”
　　光头见是这个被大副收买的小海员，脸色缓和了少许，“没事，不用了。我自己拿下去吧。”
　　李建中凑过去，显得有些谄媚。“哥，不瞒你说——我弟也好这口，闹着让我给他带几条回去。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光头没想到李建中会来这一套，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在电器中藏□□这事，他可没有告诉大副。他挑起半边眉毛，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嗤笑一声，“你这个人真奇怪，说什么呢，哪一口？忙你的去吧！”说着就要走。
　　李建中连忙跟上，脑子转的飞快。“大副不知道，我闻出来的。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没法了，工作查的严，你看我要是不满足一下家人，这可多过意不去呀！”说着百般求告。光头看他这幅样子，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拒绝他的利害，松了口。
　　李建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颗心也悬了起来。他跟着光头，一步步地走到了船舱的深处，鞋踏在船板上，发出空荡荡的回声。
　　仓库里，一股浓烈的味道直冲面门，让李建中差一点把手里的饭盒扔到地上。剩下的三个人聚在一起，用打火机烤着茶匙，上面一些粉末正冒着烟，争先恐后地被他们吸进鼻腔里。李建中感到一阵反胃，不由得慢下脚步缓了缓。
　　光头回头好笑地看着他，“还是个雏，想玩大的？赶快走吧，你吃不下这口，别吐在这儿，要不然让你自己收拾。”
　　海员在颠簸中练就的强大消化系统派上了用场。李建中摆摆手，撑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没事，见多了。哥，你们吃，我给你们把着门。等靠岸，还得请你多多照顾啊！”
　　光头挥挥手让他走了，自己坐在这帮毒瘾犯了的小喽啰身边，端起饭盒，就着□□的味道往下吞。李建中逃也似的靠在仓库门边，可那味道仍然关不住地从门缝里溢出来，四处肆虐。
　　既然来了，就别想着退路了，好好在这里等着警察来吧。
　　过了很久，李建中掏出手机，有些惊喜地看到了上面显示的信号。很快就到时间了。他在舱里已经闷的有些晕头转向，手指不知怎的一碰，通话记录里最上端的一个电话就拨了出去。
　　这时，他听到身后沉重的门被拉开了。
　　“你在打电话？”光头力气很大，一伸手就把李建中的手机抢了过来。“广州的？打到广州干什么？”
　　“哥，没打电话，不小心碰到的。哥你吃完……”
　　他没看清楚光头怎样出手的。腹部一凉，下一秒钟，他就已经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磕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动。
　　“你不知道这道上的规矩吗？”光头语气森然，压迫地站在李建中上方，“办事的时候碰手机，是要命的过失。要么，你不是道上的人，要么，你在监视我们。”
　　李建中连着咳了好几声，喉头腥腥的。光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又冲他的脊梁上补了几脚。他的余光瞥见几个吸爽了正在亢奋之中的毒贩从门里跑了出来，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接下来这些分分秒秒，李建中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毒贩的手脚都像铁似的，他抱着脑袋，蜷起身子，牙齿咬破了嘴唇。
　　维民……这一把，你可是欠了我的。
　　他脑海中恍恍惚惚地浮现出一片美得醉人的天空，天空的尽头，两个隽秀的身影远远地冲他走来，招手，微笑。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在一片天旋地转之间，李建中忽然感到身上的拳脚撤去了。仓库里多了更多的人声、打斗声、重物碰撞落地的声音。有人正在一声声地叫他。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不知是谁喊着“警察到了，你坚持一下”，于是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滑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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