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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玉树
在西翁的威逼利诱下,小魔王喝完了一大碗的汤药,可怜巴巴地看着丹朱,就差摇尾乞怜了,结果被西翁挡下,他便只能抱着被子窝在床角自顾自地生气,似是越想越生气,“西翁,快,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去宫里一趟。现在估计陛下吃过了午膳,正在批阅奏章呢。”
“歇歇吧,我的少爷。”西翁将屋内大大小小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下陶朱在旁伺候着。他拿绢帕拭去小魔王额角的汗珠,低声道,“沈将军都不担心那齐州的事情,您却急得不得了。您自己也说了,沈将军要那琴只为了引来卢公子一见,您既然与卢公子交情颇好,不如卖个面子,让沈将军见一见卢公子变也就罢了。那琴丢就丢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有些人来说,焦尾琴便就是不值钱的东西。
“卢二行踪不定,哪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人物。”说到这里,小魔王狭长的眸子眯了眯,“再说他又不是只寻音而往,我若有心摆一桌蟹宴,他还不是会闻香而来。可问题就是靖之求的是四大名琴的焦尾琴,他并不是只想见卢二一面,或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卢二。他是想求卢二替他做一件事情,那把焦尾琴就是他的报酬,也只有这样的名琴才能请得动卢二做事了。我就算在卢二面前有些薄面,但是用焦尾琴为代价才能成的事我可不觉得我的脸面有这么值钱。再者,若是我求来的,靖之怕是不会答应的。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帮他把那把破琴拿回来。”
“少爷,非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西翁问他。
“不提这个了。”揉了揉太阳穴,小魔王觉得身体略有些回暖,但也不足够让他的脉络舒畅,他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声音放缓,“那天晚上有谁知道我昏倒了?”
“少国公不必担心,那些个不相干的人都以为您是贪杯醉倒了而已。”西翁叹了口气,将绢帕放在铜盆中,他起身将铜盆拿起,“可您总得对相干的人好些,平常胡闹就算了,那日夜宴陛下很担心您,沈少爷很担心您,老奴也很担心您。血毒虽然跟随您许久,但是您若是小心谨慎些,它是不会折腾得太过的。您这一身骨血本就留存艰难,何苦如此。”
凤眸微敛,小魔王没有回答。
端着铜盆离开前,西翁吩咐了管朱几句,管朱颔首点头,躬身送西翁离开。待西翁走远了些,管朱才站直身子,缓缓走到床前,“少国公,刑部的崔侍郎来府上探望。”
“不是说都挡在府外吗?”将身上的被子掀起来,小魔王粗粗地瞥了管朱一眼。
“少国公,别人来我等都敢拦,可这次是崔侍郎亲自前来,我等哪里敢拦他呀。况且……”眼见着小魔王从床上慢慢地蹭下来,管朱连忙蹲下身为小魔王穿好鞋袜,继续道,“他还带来了沈少将军的证词。”
“你说什么?”微微蹙眉,小魔王草草地从从床上跳下来,“那个崔侍郎是哪个?我怎么没听过?”
“那位崔侍郎出身自博陵崔家的长房,年少素有才名,他与他的父亲记兄长都是狄阁老提拔上来的。”一路扶着小魔王到镜前,管朱仔细地拿着梳子为小魔王梳发,她声音放轻亦放缓,“少国公许是忘了,当日陛下除了恩准您主持御赐宝物作假案件之外,还下旨让这位崔侍郎从旁协助。不过……婢子想,陛下可能是存着让那位崔侍郎主办的心思,就是不好拂了您的面子才这样。想来少国公定然是不记得了,毕竟那晚爷您可是去偷看狮子了,还被狮子咬了一口。”
抬眼看了看镜子中面上带笑的管朱,小魔王低声笑了笑。
若不是管朱提及,小魔王自己都快忘了,那是夜宴他确实得了武皇的圣旨,只是当晚他受了伤,所以整晚昏昏沉沉的,差点儿把这茬给忘了。想来他养病的这几日,那位崔侍郎应该把案子都办得差不多了。早些时候沈恪说去司刑寺,应该就是去见崔侍郎的。而且,既然崔侍郎是协助他办案的,那这证词送到他这里来也是无可厚非的。就是不知道这位崔侍郎是个什么人,又是个什么态度,这事是要怎么查下去。
小魔王正思量间,管朱便善解人意地先开了口,“崔侍郎虽说出身士族高门,袭的却是魏晋风骨,平时瞧着谦和端方的,实则是个风流洒脱的主。他随狄阁老一年有余,处理的案件少说也有二三十件,颇为武皇所倚重。就是啊,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朝中都说他恃才傲物。不过婢子想,您与他秉性倒是相投,应该能好好相处。”
“你这话倒有几分意思。”小魔王瞧着镜中自己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他语气虽带着嗔怪,面上却丝毫没有怒色,仍旧是一派明朗的样子,他瞧着管朱为他束好冠发,才问她,“对了,那位崔侍郎年岁几何?又叫什么名字?”
用银钗固定好发冠,管朱退后一步,远远地看着镜中的小魔王,轻声回答道,“崔侍郎他单名璆,鸣玉的璆,字琤然,亦是鸣玉的意思。他是上元二年生人,比少国公您年长两岁有余。”
“抚长剑兮玉珥,璆镪鸣兮琳琅。”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小魔王笑着转身望向管朱,“走,我们去会会那位博陵崔家的芝兰玉树。”
会不会和范阳卢家的那位芝兰玉树是同一个模样。
说起来,这天底下的世家子弟无非是三个模样。
第一种就是不学无术,偏偏仗着祖上荫蔽横行无忌,胡作非为。小魔王唐灵尧就是榜上有名的一位,甚至被称为神都魔王。第二种是朝堂上那些个衣冠楚楚,张口闭口就是济世安邦之道的酸腐大儒,看着君子端方的模样,实则是一堆老顽固。而那第三种就是卢二那样,是芝兰玉树,也是才华横溢,就是一身魏晋风骨,放浪形骸,不受世俗礼教拘束。这打眼一看是个君子,但三两句话间便就将狂士的模样露了出来。
而眼前的这个崔璆崔侍郎,忽然让小魔王发现这世家公子还有第四类,风骨天成的第四类。不同第一类的愚钝放肆,也不同第二类的迂腐端方,近似于第三种的绝才绝世,偏生又透出一股天然的恣意。
唐灵尧让丹朱去取从齐州带回来的金槐玉酿,便上下打量起崔璆。
不知道是否是世家水养人,范阳卢氏和博陵崔氏的子弟长得都极是英俊。眉目似是经过名家用笔墨描刻过的一般,一笔一划都极是精致极隽秀,似是缺任何一笔都会少了一点儿这出自天然的风骨。天生的朗目星眸,天生的朱红薄唇,粉面冠玉。长身玉立,便是文人的儒雅风骨,不卑不亢,确实是天人之资。
“琤然兄,不知道可否喝的惯金槐玉酿,我不在府中多日,底下的仆役都是些懒骨头,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的。就这金槐玉酿,还是我从齐州带回来的。”也不与崔璆做陌生人的寒暄,唐灵尧似是个自来熟的,打量完崔璆,便立刻让人入座,不招待人喝茶,也不询问人来意,似是与崔璆相识许久,不过是招待来访的故友罢了。
“琤然冒昧登门,想来也是打扰国公休息了。”唐灵尧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崔璆是半点也不知情,但他显然是个旷达的性子。唐灵尧做出熟稔的模样,崔璆自然也不与他打太极,立刻说明了来意,“酒甚好。不过,琤然此来是为了齐州的案子。国公病了三天,想来是还不知道案子的进展,再加上琤然早些的时候从沈将军那里得到了一些……证词,便急着来问问国公是个什么意思。琤然想着,国公身子看起来还是不太健朗,要不然琤然过些日子再来探望国公。”
眼睁睁地看着崔璆饮尽杯中的金槐玉酿,不知怎的,唐灵尧只觉得全身都顺畅了许多。难得遇见一个直率的,也难得是个通礼又直率的。
“琤然兄不必在意,我无甚大碍。只是不知……靖之他都跟琤然兄说了什么?”
“沈将军说,此案与国公无半分干系。”唐灵尧问得直接,崔璆也答得直言不讳。他凝视着唐灵尧微怔的眸子,星星点点的笑意便在那双朗目星眸中绽放开来。他原本是高山仰止的模样,笑起来便如玉山之将崩,“并且焦尾琴自陛下交付起,到卢二公子指出那琴是假的为止,他都未曾碰过那琴一下,他也不知焦尾琴是何时何地被人掉包了。”
“琤然兄认识卢二?”抿了一口金槐玉酿,微酸的味道在舌间游走,唐灵尧不动声色的将酒杯放到桌子上,将目光投向崔璆。
“识得,曾是同窗。”崔璆点了点头,只是没继续这个话题,他道,“卢二公子于音律上的造诣,天底下无有出其右者,更何况此琴造得粗糙至极,便是不通音律的,也能看出这琴并非是传说中的四大名琴之一。”
“这说的就是我了。”身为神都公认的第一纨绔子弟,唐灵尧从来都是自认为有自知之明的。他白皙且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摩挲着杯耳,面上不太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放低了些,只是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着,眯起来时竟有几分类似于女皇的神韵来,他问崔璆,“那琤然兄以为,焦尾琴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呢?”
“无非是三种可能。”崔璆答得从容,看来也是有备而来,他道,“其一是沈将军说谎,是他自己偷梁换柱。其二是运送焦尾琴的镖局暗中偷换了。最后一种就是我们所有人最不希望的可能……”
唐灵尧慢悠悠地接过话头,“那东西出入宫中珍宝阁时就已经被宫中人掉包了。”
“国公爷觉得是哪一种?”崔璆问。
“总归不会是靖之。”挑了挑眉,唐灵尧倒不大在乎别人知道他就是为了给沈恪洗脱冤屈才接下这件事来,他连语气都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要查,那么每一种可能都不应该被放过。琤然兄,审问镖局镖头的事情便交给你了,我啊,去宫里行走行走,毕竟我要更方便些。”
崔璆也不与唐灵尧打什么机锋,他点点头算是应下,离开前又与唐灵尧又谈了些司刑寺的行事章程,便也并不久留,直接起身告辞离开,行得坦荡,倒让越国公府上下轻而易举地对他生出些自然的好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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