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救药

　　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对于裁员有小小期待这种心理的原因：
　　原因一，对现在的工作不满意；
　　原因二，裁员可以领一笔失业金；
　　原因三，被裁员后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上班；
　　原因四，有自信在被裁员后找到新的更好的工作且不用付违约金。
　　坐在黑色轿车副驾驶位上的江阅的心理可以用前三种原因来解释，当然，真正不想工作的时候，连每周五天的通勤都是一种痛苦。
　　“我们去哪儿？”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当然是去有酒喝的地方咯。”游成麟轻松的说。
　　这个城市的夜生活虽然比较丰富，10点以后街上还是空了很多，游成麟开车的风格相当稳重，在开始进入睡眠的街道上悠闲的前进着，车身轻微的波动让江阅的睡意越来越强烈，虽然竭力想找些话来说，但最后也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对方回答了什么，终于在还没到达目的地前成功拜访周公。
　　迷迷糊糊的，江阅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微微睁开眼，游成麟的脸离自己很近，近的可以看见他嘴唇每一条唇纹，他试图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而游成麟的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话，他努力仰起头，想要凑近听清楚，对方的嘴却突然变大，最后成为一个黑洞，想要将自己吸进去。
　　江阅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身体往前一冲，又被保险带拦了回来，空调的冷风突然拂过自己的脖子，他不由得抖了一下，心脏还在狂跳不已。他偷偷瞥了一眼游成麟，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下来了，对方正侧身看着他。
　　游成麟见他醒过来，一脸歉意的说：“很累？不如我送你回去吧，真不好意思把你拖出来陪我。”说完就要开车，江阅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说：“不用不用，我已经睡醒了，都出来了就不要白费汽油了吧。”
　　“你真是深谙公司经营之道。”游成麟嘴角上扬。
　　“降本嘛，董事长天天念叨呢。”江阅也笑了。

　　这该算是家咖啡店，但招牌却是他家的鸡尾酒，调酒师是一个穿得颇为休闲的年轻人，头发染成了淡金色，看起来打理手法几乎比他调酒的手法还要复杂。
　　游成麟看来是这里的常客，把菜单往江阅面前一方，自己已经点好了。
　　江阅看着那些名字和口味完全联想不起来的酒名，目光在菜单和游成麟的脸之间游移了数回后毅然说：“游……成麟，帮我点杯卡布奇诺吧。”
　　“还没睡醒？”游成麟笑着望着他，他笑起来眼睛还是很亮，虽然眼角会有些小小的皱纹爬出来，不小心泄漏他的年龄。
　　江阅迟疑了片刻，说：“我其实不太喝酒。”
　　“喜欢甜点么？”游成麟接着问道。
　　“嗯，我对甜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江阅连忙说。
　　游成麟指着餐牌上一杯装着奶绿色液体的高脚杯说：“那我推荐这个，蚱蜢，完全可以当做甜品来吃。”
　　“嗯，那我也试试看吧。”江阅勉强笑道，如果是真的烤蚱蜢可能会感觉比较好，他心里默念道。
　　高脚杯里的液体让江阅觉得这其实不过是杯卖50元人民币的哈密瓜奶昔，然而从游成麟微微眯起的双眼里露出那种戏谑的味道来看，这也很有可能是很多只蚱蜢榨出来的汁，或者是某种巫术所制的魔药。
　　江阅把嘴唇贴上被子边缘的一刹那，他总觉得自己才是那只蚱蜢，因为他隐约感觉到了对方目光里有那么一种期待的色彩。
　　“怎么样？”游成麟此刻眼里的神彩就好像是试制了三个月终于解决的发动机支架边缘冷隔问题一般，期待着客户的赞许。
　　“很甜，”江阅皱了皱眉，随即又笑道：“但是甜的很好喝，而且完全不觉得有酒精。”
　　游成麟笑着抿了一口自己被子里透明的液体，说：“我以前也经常喝这种，可以说是这家店的招牌了吧。”
　　“我还以为你会拉我去酒吧喝啤酒，一醉方休那种，没想到这么有情调。”江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那是你们年轻人的做法，我老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了。”游成麟回答道，“不过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不介意喝第二摊。”
　　“不必了，”江阅连忙拒绝道，“我有轻微的酒精过敏。”
　　“你居然酒精过敏？你怎么进的销售部？”游成麟惊讶道。
　　江阅不满的说：“你得问我们部长，她可没有设置酒精测试这个关卡。”
　　“我会去和人事部建议的。”游成麟认真的说，“不过我听说酒精过敏的话多喝几次就不会了。”
　　“我爸也这么跟我说，很遗憾，二十多年来我让他的努力都白费了。”江阅也认真的回答道。
　　“你爸应该跟你妈建议，把你回炉重造。”游成麟笑道。
　　江阅咬了咬杯子边缘，说：“我的问题比较严重，回炉都不合格，只能直接当废铁卖了。”
　　游成麟笑出了声，仔细打量了一番江阅，说：“你可不要低估废铁收购商，人家现在要求也很高的。”
　　“反正销售额单靠我们能喝酒是完全无济于事的。”江阅脸上仿佛写了不是我的责任。
　　“所以我们只好拼命降本，一降降出了10吨的废品，100多万的损失。”游成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你是说那批生锈的件？”江阅说着又喝了一口“蚱蜢”。
　　游成麟点了点头，说：“你以为为什么清洗时间会每项减少30秒？就是因为老头子一天到晚嚷嚷着要降本。”
　　老头子是指那个年过60的董事长，头发已经花白，走路也开始要撑拐杖了。
　　江阅大概可以理解作为一个技术人员对于降低技术标准的痛心，安慰道：“不损失点怎么能让他醒悟呢。”
　　“我看这才是个头，那些所谓的降本措施，根本就是硬掰出来讨好老头子的。”游成麟忿忿的说，“就说那些加工铁屑吧，本来好好的卖掉，非要留下当回炉料，上面可全是机油啊，都是成分不明的化学物质，加到我的电炉里，弄得产品今天锰偏高，明天又多了硫，生铁都浪费了几吨了。”
　　“你的电炉？”江阅失笑道，“你也太热爱工作了。”
　　“阅阅……”游成麟突然向前趴在桌子上，伸出手抓出江阅握着杯子的手说，“……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被裁员。”
　　江阅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游成麟的掌心温度很高，店内的空调似乎完全无法调节他的体温。
　　“开玩笑的。”游成麟坐起来，放开江阅的手，说，“偶尔发发牢骚有助于身心健康。”说着挥手在发呆中的江阅眼前晃了晃。
　　江阅把手放到桌下，瞪大了眼睛，说：“演技真好，我还想我们公司的技术总监都这么脆弱，做出来的产品怎么能让人放心。”
　　游成麟看起来一下子高兴起来，站起来说：“走，我们去第二摊。”
　　“不是吧？”江阅终于忍不住提出了抗议，“你明天还可以躲在你那个小办公室打个瞌睡，我可是会被我们老大罚去站墙角的。”
　　“老宋的小孩才两岁，怎么自己已经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呢？火气这么大。”游成麟故作惊讶道，“算了，送你回去吧。”
　　江阅不由松了口气，手不自觉的挠了挠脖子。
　　游成麟眯起了眼，绕到江阅身边，俯下身来，伸手拉开江阅的手，按住江阅的肩膀。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江阅被迫靠在墙壁上，背部传来墙壁的微凉。他困惑的仰头看着对方，游成麟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仔细的盯着他看。江阅觉得自己应该是脸红了，脖子上好像被对方的视线灼伤一般烧了起来，他想要站起来，却觉得身上越来越痒，又不好意思伸手去抓，只好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游成麟笑着松开手，说：“你和酒精果然是两个世界的生物，才喝了一杯，脖子就红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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