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日上

　　“小歆？怎么又回来了，落东西了吗？打个电话我叫陈河给你送过去就行，你看你急了一头的汗。”陈玲丽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江梓歆的回答让她停了手上的动作：“什么？停电？是跳闸了吗？”
　　“应该不是，我检查过了电箱，没有跳闸。”
　　“没跳闸？那就是欠电费了。”陈玲丽一拍脑袋：“昨天电力局的人刚来抄过表，我忘了你上学不在，早知道跟他们招呼一声。”
　　“既然这样，现在交还来得及吗？要怎么交？”江梓歆把手机拿出来，如果一直停电，今天晚上她该如何是好。

　　“手机上交不了，我们这交电费要去镇上的供电局，现在这么晚人家早就下班了。如今买个两三块的东西谁不都是用手机支付，搞不懂他们供电局，也没想着方便我们民众一下，开个网上缴费渠道什么的。”陈玲丽见江梓歆一副担忧的模样，安慰道：“你也别急，明天再去交就行了。今晚你不嫌弃就先在阿姨家住一晚，不过要委屈你跟陈河挤一张床了。我家空房间是有，不过，那是陈河她爸的，你去睡也不合适。”
　　“这……”
　　“别这啊那的，你回去也是黑灯瞎火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安心睡得着。听阿姨的，今晚就先在我家住一晚，明早我就叫陈河带你去供电局把电费交了，行吗？”
　　“行……”
　　面对陈河她妈，江梓歆总有一种无力感。

　　“诶这就对了，千万别跟阿姨客气。”陈玲丽笑的一脸慈祥，扭头冲二楼扯起嗓子喊道：“陈河，陈河！”
　　喊了几遍都没人应声，江梓歆止住陈玲丽，提出自己上楼去找陈河。
　　陈玲丽蹙起眉，骂骂咧咧：“这死人，一吃完饭就躲在房间里装聋作哑，根本见不到人。那你自己去找她吧，二楼上去左边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就是她的。对了，交电费要户号的，你知道你们家的户号吗？”
　　“我等下问问我小姑。”江梓歆回答。
　　“嗯，别忘了就行。”陈玲丽抱着一碟碗筷进了厨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敲击键盘声和点击鼠标声在相互应和，偶尔有一两句粗俗之语从坐在电脑椅上人的口中爆出。陈河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眼前是让人眼花缭乱的游戏画面，耳机里传来炸裂的游戏音效刺激着耳膜，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王尧在耳机那头叫嚷着：“你又冲那么前面，回来，别头铁硬刚！”
　　陈河置之不理：“你怂什么？我们一起上。”
　　“还上？你这叫上头。我跟别人去，不管你了。”王尧在那头十分无语，平时怂的要命的陈河，打游戏倒是勇敢无畏，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操控自己的角色跟在陈河的角色后面。耳机里隐约传来另一个声音叫着“陈河”，王尧于是提醒陈河：“你那边有人在叫你。”
　　陈河手上飞快地操作着，视线黏在电脑屏幕上，抱怨道：“这破耳麦，收音不行，肯定又是我妈在楼下叫我，反正我没听到。”
　　“诶，是陈婶吗？听着不像啊。”王尧不至于听错陈婶的声音，但也有可能是耳麦让声音失真。
　　“别管我这了。倒是你，又偷偷溜进网吧了吧？你旁边人说话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那位大哥刚刚是不是叫了一桶泡面？”
　　王尧往邻座瞅了一眼，还真是这样。泡面的香味让他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控诉陈河：“我溜出来还不是为了陪你打游戏，晚饭都没吃，过会儿还得在门禁前赶回去。这破学校，每年交那么多钱，管得还比其它学校都要严。”
　　陈河呵呵两声，反驳道：“关我屁事，别把锅甩给我。什么叫为了陪我？明明是你自己网瘾犯了，非要叫我上线的好吗？还有你这辅助，操作太辣眼了，陪玩就要有陪玩的样子。”
　　王尧被怼，一点儿也没生气。他这人就这样，隔几天不挨陈河一顿骂，心里就痒痒。王尧听着亲切的骂声，心中舒坦，声音轻快地求饶：“行行行，我好好玩，只要小可可你别去我妈那告状就行。”
　　刚说完这话，王尧表情瞬间凝固，就在刚才他一个失误，没能救下陈河，而自己也成了敌方追杀的目标。他一个眼神都没给躺在地上的尸体，右手点击鼠标，操控自己的角色逃离现场，左手飞快地把带在头上的耳机扒拉下来，把陈河的怒吼留在了耳机里。
　　陈河看着突然灰暗的游戏画面，不爽地甩开鼠标，破口大骂：“王尧你王八蛋，又卖我！等我去下卫生间再回来找你算账。”

　　陈河站起身，才惊觉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江梓歆正坐在自己身后靠近门口的位置，陈河被吓得跌回椅子上。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陈河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心中欲哭无泪：完了，打游戏被班长大人抓住了，看样子她早就进来了，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刚才叫我的不会就是她吧……死了死了死了，我刚才还把她说成我妈，肯定也被她听到了。
　　江梓歆站起身：“刚进来没多久，有事找你……你等下。”手中的手机一阵震动打断了她，江梓歆点开微信，江文汐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全都是语音，江梓歆看见语音消息就头痛，耐着性子把它们一条条转换成文字：
　　哎呀，忘了还有电费这事。
　　这也不能怪我，我一年到头都在外面，也不见得会回去住。
　　户号，1234567890还是1234567891来着，我也记不清了。
　　一楼客厅里那排柜子的抽屉里有以前的发票，你自己找找看，上面有。
　　但是你今晚怎么办，准备抱着路灯柱子睡？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大小姐你非要去体验生活，露宿街头的感觉怎么样？

　　江梓歆无力吐槽江文汐，二十分钟前发过去的消息，现在才回复了一大堆废话，结果还要自己去查户号。江梓歆深深怀疑当初眼神到底是有多瞎，才没看出自己小姑这不靠谱的本质。不，应该是自己年少无知被徒有其表的她蒙蔽了双眼。江梓歆打字回复了一句“不用你操心”，就把手机关了塞进口袋。

　　陈河趁江梓歆看消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转过身飞快的敲击键盘，通过局内文字消息告诉王尧她要下线，然后直接退出了游戏。此刻，她正面对着江梓歆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身后的电脑屏幕上播放着关机动画。
　　王尧在网吧里，眼睁睁看着陈河游戏打到一半直接下了线，另外几个队友开始问候她的家人。王尧重新带上耳麦，通过聊天软件呼叫陈河“喂，还在么？”
　　没人回应，王尧烦躁地把耳机取下来，网吧里闹哄哄一片，吵的他头痛，看着游戏界面顿感无趣，索性也退了游戏，打道回校。

　　陈河端端正正地坐着，听完江梓歆的话后，一脸不可置信：“你先等等。”她匆匆地跑到楼下找到陈玲丽质问她：“我们家不是还有空房间吗？为什么要睡我的房间。”
　　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准点放送的连续剧，陈玲丽盯着屏幕根本没空看陈河：“那是你爸的，她去睡合适吗？”
　　“那你都没问过我的意见，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那是我的床！”陈河站到电视机正中，刚好把画面关键的部分遮得严严实实。
　　“什么叫作你的床？你全身上上下下有哪一样是属于你的？等你能挣钱自己养活自己，你的事情，我一件都不过问。”
　　每次陈河和陈玲丽争论此类话题，都被这套说辞堵的哑口无言。陈河心想，行，合着花着大人的钱就等于没人权呗，我退一步就是：“那还有床垫吗？我打地铺。”
　　“你烦不烦？什么都没有，你爱躺地板你就去躺，别搁这站着挡住我看电视。”陈玲丽赶苍蝇似的把陈河从电视前面驱走：“两个女孩子睡一晚上又能怎么样？正事上没见你去积极争取，这种芝麻小的事倒是斤斤计较得很。”
　　抗议无望，陈河对于自己的领地被侵占很想表示愤怒。即使在陈玲丽面前，愤怒只会适得其反，她陈河也要坚定自己的立场。既然楼上没有容身之处，陈河把目光投向楼下的沙发。陈河用目光丈量了一下沙发的长宽尺寸，觉得正合适，但只有一点让她不满意，甚至无法接受。
　　没有空调！

　　楼下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陈河无可奈何打消了念头，她认命地回到楼上，从衣柜里抱出一条新的的空调被铺到床上，对江梓歆说：“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谢谢。”
　　陈河嘴上说着“不用谢”，心里却对江梓歆的假模假样不屑一顾，暗自腹诽：谢我干什么？陈玲丽钦定的事，我还能违逆不成。她待你可是比待我还亲，对你面面俱到，又是吃又是住，反倒我这个亲生的，敷衍了事。我妈把你当亲闺女，你平时就不能给人一个笑脸？搞得像我们家欠你似的。

　　陈河铺好床，又把自己平时睡觉抱在怀里的一个枕头贡献出来，说：“对了，你要洗澡吗？我看你也没带换洗的衣服，你先回去一趟吧，我帮你烧热水。”
　　江梓歆站在原地没动。陈河心中警觉：这人骗吃骗住，不会还要骗我的衣服穿吧？班长这人看起来冰清玉洁，没想到这么臭不要脸。陈河跪坐在床边沿，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死死盯着江梓歆，像极了某些护食的小动物。
　　江梓歆有些哭笑不得，若不是处境窘迫，她也不想总是麻烦这母女两，但是日后，这些人情，她一定会找机会清还。

　　“你可以陪我一起过去一趟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对黑暗的恐惧还是战胜了江梓歆的羞耻感。
　　“为什么？”陈河不解，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还要人陪，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陈河觑着上下眼睑，直视江梓歆，试图看破对方的企图。
　　江梓歆被她赤裸直接的目光盯得颇不自在，对视几秒后，在陈河的愚钝与不解风情前败下阵来，不自然地别开眼。上次在江家时也是这样，陈河这个人在外人面前习惯用冷漠把自己包装的很成熟，但又常常不自觉的流露出过于直白过于单纯的目光，倒叫人不好去责备她。
　　“走吧。”陈河突然又直接答应了，穿上鞋，走到江梓歆面前，狡黠一笑：“我知道你的小秘密，第一天认识你时就知道了。”只不过刚才反射弧有点长，一下没反应过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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