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之舞（短篇小说集）

　　情人泪

　　名剑山庄，素有天下第一楼的美誉，从不在人前露面的庄主慕音，被人称做天下第一的剑术高手。传说，没有人可以赢得了他手中的剑，也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面目。

　　江湖上想知道慕音真面目的人很多，但是更多的人却更想得到慕音手中的飘香剑谱。飘香剑谱是绝世的剑谱，剑谱中记载的剑招凌厉致命，却不带丝毫的杀气。剑招舞动，竟有淡淡非麝非兰的香气飘出，故此命名--飘香剑谱。

　　但是，名剑山庄最吸引黑白两道高手的，并不是飘香剑谱，而是慕音随身佩带的一颗石头--情人泪。在绝顶高手的眼里，飘香剑谱虽然是最厉害的剑谱，却并不是不能抵挡，而情人泪，却有着让所有人为之疯狂的魔力。

　　相传，情人泪是当年以雕玉石而闻名天下的巧匠蓝蕴采飘渺山灵石，耗尽所有心血雕琢而成，石成人逝，只交代后人把石头带给天下第一剑慕音。而蓝蕴的后人，严格遵照他的吩咐，仅仅用了两天，就把情人泪带到了名剑山庄，因此，见过情人泪的人仅仅就剩下了慕音和完成蓝蕴遗嘱的后人。越少的人见过的东西，往往有着最奇怪的吸引力，江湖上流传着关于情人泪的各种传说，流传得最广的一种，是说在情人泪里面暗藏了一个巨大宝藏的地图，谁得到它，就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

　　神秘人

　　慕音的真面目。
　　飘香剑谱。
　　情人泪。
　　够成绝大的吸引力，越来越多的人上名剑山庄来挑战。而慕音却从来不接受挑战，代替他解决这一切的，是一个叫忆影的青年。

　　忆影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是慕音最忠实的影子。从慕音名震江湖以来，忆影也随之声名大震，他名字的威慑力，绝对不比慕音差。

　　以少林武当为首的七大帮派和江南三大世家，曾经围攻忆影于天都峰绝顶，可还是让他以全身挂彩三十七剑的代价离开了。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那一战的原因，一向是武林正派的七帮三世家，居然一起围攻一个从未为恶的少年，这是十年来，江湖上最大的悬案。

　　而忆影为什么会死心地跟着慕音，这也成为了江湖人士最热门的饭后谈话的话题。

　　雪飘飘扬扬地下着，天地白茫茫一片，只听得见雪花飘落在地的簌簌声。雪地上，恍惚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在移动，隐隐约约，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名剑山庄。一个白色的背影静静立着，一双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门忽然开了，忆影轻步迈出大门，一身白衣如雪。他淡淡开口，声音平静且淡定：“你来了。何必再来呢？”可是，他的话虽然说得平静，眼神却不敢望向眼前蒙住脸的白衣人。

　　白衣人继续沉默着，明澈的眼波中却射出了痛入心骨的恨意。良久，白衣人竟然把穿在身上的白衣脱去，露出了里面的红衣。那衣服颜色鲜红，如同身体里沸腾的血，耀得忆影眼睛一片血红。

　　“你……”忆影的声音透出无限的惊惶，“你怎么可以违背誓言？”

　　红衣人仰天长啸，狂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可以？我如行尸一样活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这个誓言，可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你却天天活在快乐之中，我要你也和我一样痛苦！”红衣人的话充满怨毒，可声音听起来依然如同天籁传来的声音，若这样的声音在你耳边低声轻语，那该是何等的享受！

　　红衣人不再看忆影，转身走了。风吹动他的红衣，飘在空中，迷蒙了忆影的眼睛。

　　那是一个孤独的背影啊！

　　往事茫茫

　　“枫红落日斜，雨微霜天清。
　　有美婉扬兮，俏然任娉婷。
　　青青奇芳草，郁郁绿水潭。
　　露凝秋高爽，浅寒梅初绽。
　　欲诉心中事，奈何情缘浅。
　　缘浅长太息，莫若不相逢。
　　弹指光阴急，唯闻叹声声。”

　　名剑山庄西阁凉亭中，忆影看着漫天红枫，眼前闪动着多年前的往事，不知不觉就念出了这首已多年的不曾念的诗。
　　忆影呆立着，任如钩银月在他身上洒下清冷的光，心中酸涩地痛，什么时候起，她的脸上就再也没有笑容了？

　　那一年是在什么时候？忆影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年他刚刚艺成下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临走的时候，师傅殷殷叮咛他道：“你传我衣钵，就要行侠仗义，不能为非作歹，你可知道？”忆影点头答应，师傅多年的教导，他是不会忘记的。

　　下山的第三天，忆影遇上了强盗。强盗们恶狠狠地说：“你个毛小子，还不把身上的银子通通交出来！”忆影淡淡地笑，这群强盗找上他，算是他们倒霉了。可还没有等出手，从他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娇叱：“大胆强盗，在光天化日下，竟敢拦路抢劫！”随着话音，一连串的树叶密密地飞向那伙强盗。

　　忆影转头，只见道旁的一株大树下，俏然立着一个紫衣女子，笑意嫣然，美目流盼。“书呆子，你不必害怕，我保证你平安无事。”紫衣女子对着忆影笑，手上又紧跟着飞出一把树叶。

　　忆影暗自发笑，看来他的这身书生装束，还真骗了不少人。好笑之余，忆影亦心惊于紫衣女子深厚的内力，竟然到了摘叶飞花的地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忆影书呆子气十足地鞠躬，逗得女子吃吃而笑。强盗们也震惊于女子的武艺，都有了胆怯之意，紫衣女子见状，喝道：“还不快走，今日姑娘高兴，不与你们为难！”强盗一听这话，纷纷撤走，再没有了先前的气焰。

　　紫衣女子待强盗走了，就冲着忆影大喊：“你个书呆子，少出来招摇，小心小命不保！”忆影暗笑，脸色却是一黯，摇头道：“小生命苦，无家可归，只能浪迹天涯，四处为家。”紫衣女子的笑容忽就隐去，道：“原来你也是身世堪怜！你准备到哪里？看我能不能送你一程。”

　　“小生到处流浪，姑娘若不嫌弃，愿与姑娘同行一段。”忆影笑道。紫衣姑娘也笑起来，道：“我要到江西蓝家去，你愿意就和我一块去吧。”说着，紫衣姑娘的脸上忽然飞起了一阵红晕，更显得娇媚照人。

　　一路行来，忆影与紫衣女子其乐融融，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紫衣女子名叫萧紫凡，从小是由伯父养大的，这次去江西蓝家，是为了见小时侯订下的未婚夫慕音。忆影知道萧紫凡是为了见未婚夫去蓝家，心里竟然升起了淡淡的惆怅，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不知不觉被萧紫凡的一举一动所吸引，深深爱上了她。

　　到了江西蓝家，忆影本想离开，却被萧紫凡硬生生拖进了蓝家，说是要让他见见她的未婚夫。忆影心中苦涩，却不好拒绝萧紫凡的好意，住进了蓝家。

　　江西蓝家在江湖上很有名，一说到江西蓝家，大家都知道，蓝家铸造的兵器，是完美无缺的。只是，蓝家从不轻易给人铸造兵器，长久以来，只有誉满江湖的慕惜慕大侠得到了蓝家铸造的神兵——天舞。忆影在蓝家一住就是十天，萧紫凡的未婚夫慕音却还没有到来，这些日子，萧紫凡把她和蓝家的关系，详细说给他听了。

　　萧紫凡的伯父与蓝家的主人蓝蕴是生死至交，而蓝蕴和慕惜也是过命的交情。蓝蕴膝下有个女儿，叫蓝若雪，和慕惜的儿子慕音从小一起长大，两家人本想把他们撮合成一对，蓝若雪却不肯答应，说是只把慕音当成了哥哥。蓝蕴没有办法，只好从中牵线，把萧紫凡许给了慕音。

　　忆影认真地听着萧紫凡的话，发现她对慕音充满了崇拜之情。也许，慕音作为慕惜的儿子，在江湖上有太响亮的名号，让每一个少女都无法不去崇拜他。发现这一点，忆影的心更加酸涩，待慕音来了，他就可以离开，然后像师傅所期望的那样，行侠仗义，让侠义永存人间。这样，或许他可以忘记这个让他心动的女子。

　　慕音终于来了，带着仆仆的风尘和一脸的倦意。他到了蓝家，第一个见的人，不是等了他很久的未婚妻，而是蓝若雪。那天，忆影刚好经过蓝家的大花园，听到了慕音和蓝若雪的对话。

　　“若雪，你为什么就不肯嫁给我？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的！”

　　“慕音，你不明白。我始终只是把你当成了哥哥，在我的心里，还没有人能让我不顾一切为他做任何事情。”女子的声音柔弱娇美，恍若黄莺出谷般清脆，让忆影的心也不禁为之一荡。忆影很快便回过神来，慕音竟然爱着蓝若雪，那萧紫凡应该怎么办？他看得出，萧紫凡对慕音的感情，绝不仅仅是仰慕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忆影就忍不住狠狠一拳击向旁边的石头，这一举动惊动了正在谈话的慕音和蓝若雪。蓝若雪大喝一声：“是谁？谁偷听我们说话？”忆影从山石后面走出来，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偷听你们说话的。但是，我有话要问慕音。慕音，你说，你准备怎么对萧紫凡？”

　　蓝若雪一见忆影恶狠狠的模样，大笑出声，道：“原来你就是紫凡姐姐带来的那个人啊，真有趣！”忆影不理会蓝若雪，只死死看着慕音，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慕音长长叹气，无奈地说道：“紫凡是个好姑娘，应该有个更好的人来爱她，我不是她该等的那个人，我会好好给她说清楚的。”忆影无奈地笑，上天究竟是怎样安排的，怎会让萧紫凡、慕音和他同时都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浩浩愁

　　忆影看着手臂上的伤疤，心底一片茫然。尽管昔日的那道疤早已经愈合，但他还是感到了灼烧的痛。这道疤，是紫凡砍的，这是紫凡还在的时候，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如今，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花儿红了，又谢了，到花儿又红了的时候，他可不可以听到紫凡再叫他的名字？

　　虽然忆影很小心地瞒着萧紫凡，但慕音爱着蓝若雪的事实，还是让萧紫凡知道了。萧紫凡并不像忆影所想的那样大哭大闹，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慕音，又或者只是听到了别人的一个故事。
　　忆影费尽心机想逗萧紫凡笑，却再也没有见她笑过。倒是蓝若雪时常过来，和他一起照看着萧紫凡，常常逗得他笑起来。

　　等那段日子过去，连忆影都认为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早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萧紫凡是个要强的姑娘，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爱着别人的事实，更不接受这个人居然是亲如自己妹妹般的蓝若雪！她发誓要洗清这样的耻辱，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天，她趁着所有的人放松警觉，偷偷溜出了蓝家，在半路上等着慕音回来。她知道，慕音应约去了悲风山庄，就快回来了。

　　萧紫凡拦住了慕音，问：“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和我订下婚约？”慕音苍白着脸，却一言不发。萧紫凡一怒拔剑，直直地就刺向慕音的胸膛。谁都不知道，萧紫凡的那一剑是真的想刺进慕音的胸膛，还是只是想吓吓他，反正，那把剑真的就刺进了慕音的胸膛。

　　慕音慢慢倒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刚刚赶来的蓝若雪的身上。蓝若雪赶紧跑到慕音身边，轻轻啜泣着问：“慕音，你有什么话要说？”
　　“若雪，我这一生真的就爱你一个，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我都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子！我知道，你只把我当哥哥，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情，不要怪紫凡，不要为了我去找紫凡报仇，我早在悲风山庄就受了掌伤，早就活不成的，我硬撑着回来，就只是为了给紫凡一个交代……”慕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再没了声响。

　　蓝若雪抬头瞪着萧紫凡，眼神快喷出火来。慕音还是最了解她的，他知道，虽然她不爱他，却把他当成了世上最亲的哥哥，要是他有什么不测，她会不惜一切为他报仇。因此，慕音在临死之际，让她立下了最重的誓言，永远不为难萧紫凡。

　　萧紫凡忽然哭起来，哀戚地哭。而后，她举起刺进慕音胸膛的那把剑，就直直往自己的胸膛刺去。忆影在旁边来不及拔剑阻止，硬生生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萧紫凡的剑。忆影用指如风，赶紧点了萧紫凡的睡穴，才慢慢地为自己止血。蓝若雪也放下了慕音，过来帮着他包扎伤口。

　　当萧紫凡再次醒来，她竟然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她开始穿慕音的衣服，作慕音平时的打扮，却不说一句话。忆影用尽心机，仍然毫无办法。蓝若雪一直陪着忆影，俨然成了他最好的帮手。

　　直到有一天，蓝若雪忽然告诉他：“忆影，我爱你！让我们一起照顾紫凡吧。”忆影被蓝若雪的话震惊，无法回答。良久，他才说道：“若雪，你别傻了，我心里就只有紫凡一个人。”蓝若雪不再说话，就盯着忆影看，看得忆影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从此，蓝若雪失踪了，没有人见过她，而忆影，却遭到了七帮三世家的围攻，差点性命不保。在那之后，忆影带着神智不清的萧紫凡，以慕音的名号创立了名剑山庄。他相信，这是萧紫凡的意思，她要让慕音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短歌终

　　忆影仍然呆坐在西楼凉亭，心里茫茫然地酸痛。蓝若雪想来是伤透了心，所以才在多年后的今天，宁愿违背对慕音的誓言，也要杀掉萧紫凡，让他痛苦一辈子。
　　忆影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蓝若雪应该知道，早在误杀了慕音之后，紫凡就已经死了，她只剩下了躯壳还留在人间，而她的灵魂，早随着慕音的魂魄，飘荡在天地之间，没了牵挂。

　　摸出带在身上的情人泪，忆影开始笑。
　　若雪啊，你费尽心思编造这个谎言，就是为了要除掉一个毫无知觉的紫凡么？可是你知不知道，即使紫凡死了，她都还是我永远的紫凡？一种相思，两地离恨，我就等着你来了结这场无边的烦恼罢。

　　蓝若雪来了，带着满腔的恨意来了。在再次见到了忆影的一刹那，她泪流满面，禁不住心中微微一痛。忆影，还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决然地，蓝若雪抹干了落在脸上的泪，用剑指着忆影的眉心，道：“你说，我是先杀你，还是先杀里边那个白痴萧紫凡呢？”

　　忆影并不为蓝若雪的话所激怒，只淡然道：“随你。反正我已经准备和紫凡一起归去。”蓝若雪暴怒，忆影的淡然是她所料不及的，她道：“你惊惶啊，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显露要报仇的时候，你不是很惊惶么？”
　　“我现在已经看透了，你动手吧。”
　　蓝若雪手颤抖起来，指着眉心的剑忽然掉在了地上，哐啷作响。“拔剑，我们公平决斗一次，然后我再不出现在你的视线之中！”蓝若雪拾掉在地上的剑，颤声说出了这句话。

　　忆影拔剑，虚晃剑招，软软地刺向蓝若雪。却见蓝若雪身形暴动，飞蛾扑火般地撞向忆影的剑尖。忆影想撤剑，却发现剑被一股绝大的引力所牵住，动弹不得，他就眼睁睁看着蓝若雪撞上剑尖，殷红的血流了满地。
　　“你做什么？”忆影失声叫道。他本以为，蓝若雪是铁心要杀了他和紫凡，却不曾想到她是来送死的。
　　“早在那年离开的时候，我就决定，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要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今天，我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蓝若雪嘴角泛起灿烂的微笑，纯美至极。

　　忆影仰天大叫，却再也唤不回逝去的蓝若雪。名剑山庄自此从江湖上消失，再也无迹可寻。
　　多年以后，有人在江西看到一对老人，一男一女。女的作男人装扮，脸上痴痴呆呆，不像正常的人。而男的，嘴里一直叨念着：“紫凡，我梦中又有她的身影了，你知道吗？”路过见到他们的人，偶尔会给他们一点吃剩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摇头叹息：“哎，可怜啊，老两口都神智不清。”
　　天黑下来，又慢慢地亮了。远处还有一盏灯仍然亮着，那仍亮的那盏灯，飘飘萧萧，如同多年前逝去的那个女子嘴角的一抹微笑，把整个天空装点得别样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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