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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想到唐珊,程磊尴尬地笑了。
他记得来送帽子的事。
脸一红,再抬头时他才发觉自己竟然站在唐珊家门口。
朱红色的防盗门上积了层灰,几只张开的手掌拍在门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掌印。门框上的对联不知什么时候开的胶,跟河边柳树似的向下耷拉着脑袋。偶尔遇上阵风,东摇西晃‘嘶啦啦’地作响。
程磊记得上次来时‘福’字还贴得端正,如今怎么只剩下半截?这是怎么了?
他有心敲门,可一想到自己和人家非亲非故,没有半点交集。手举到半空就又给缩了回来。
扭身下楼,程磊看见路灯底下有人围着棋盘杀得兴起。他平时也喜欢下棋,得空就要找人杀上两盘才过瘾。如今听见木头做的棋子拍到棋盘上‘啪啪’作响。
他想都没想,就到人家跟前瞧热闹去了。
棋盘上楚河汉界分的清楚,棋局里孰胜孰负并不明白。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沉溺在棋局里的人看不清楚形势,在旁边瞧热闹的街坊自然就有了高谈阔论的机会。
街坊们支起招来没有顾忌,话题很快就从到底该跳马还是走车转到别的事上。先由张家长李家短聊到市场里的菜价,再从菜价聊到商贩,又从商贩说到城管。话题扯到城管似乎就刹不住了。国家政策,金融危机,没有这帮人不懂的,到后来话题不知怎么给转到了高利贷上,又由高利贷说起了欠债还钱。
听他们聊了半天,程磊才知道唐珊家里遭遇了巨变。
他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朝唐珊家的方向看了过去。漆黑的窗户上有道月亮晃出来的白影,程磊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转过天来,高晓的事又成了程磊心头越不过去的坎儿。李台长的话言犹在耳,程磊不敢不听,更不能不听。
现下,找谁来给高晓‘背书’就成了难题。
从专业角度上来说,把声音‘借’给高晓的人,必须要和高晓的音色相近才行。其实这点很好理解,譬如:你总不能找一个男人来给一位女歌手‘配音’吧,观众又不是傻子。
再有,假使真找到一位音色跟高晓相近的女歌手。人家愿不愿意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的‘替声’,这事还得画个问号?
哎呦我的天,程磊满脑子浆糊,越想越是头疼。
帮程磊出过主意的高人看到他的窘态,再一次给他献策:
“你们电视台搞得选秀节目里,不就有大把会唱歌的女孩吗?找几个音色相近的,通知她们过来录首歌不就行啦。你怎么还为这么简单的事发愁呢?”
程磊说:“话是那么说没错,可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吧!”
高人笑了,说:“这帮跑来选秀的,哪个不是做着明星梦,奔着出名来的?你这是给她们机会表现自己呢,她们怎么会不愿意?”
程磊听高人这么一解释,吧嗒吧嗒嘴唇,觉得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万一自己这边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结果高晓那头压根儿就没想过搞这一套。那不还是白玩?
事挑两头,难就难在这了。
高人看出了程磊的顾虑,拍着他的肩膀说:“程导演,你就放心吧。你这么做也是在帮她的忙啊,她谢你都来不及呢!”
程磊掏出烟来递给高人一棵,帮他打着了火。说:“我还是得先问问她再说。”然后,拨通高晓的电话。
高人顾自悠闲,躲到外头抽烟去了。
要么说,高人就是厉害。
人家不但主意出得非同一般,料起事情也是准得可以。当高晓听程磊说起要帮自己找一个‘替声’时,心里头那股高兴劲隔着电话都能让程磊感受得到。
程磊倒是冷静。说:“八字还没一撇,你还是先别高兴得太早。”
“怎么的呢?”
“还没找到给你替唱的人呢。”
“就这呀——我当多大个事呢!”高晓颇不以为然,她说:“程导演,你还记得在我前面登台的那个姑娘吗?我看她就唱得挺好。”
“你是说唐珊?”
“啊,对对。就是她。你说能行吗?”
唐珊的音色确实和高晓相近,可程磊记得唐珊在节目里露过脸,觉得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行不通的。权且不说他自己的脸面。单说用在节目里出现过的声音当替声这一件事。奉阳市常住人口几百万,要是让谁听出这里头的假来,电视台的声誉还要不要?领导们的脸面往哪放?这根本就不是行与不行的问题。他不愿和高晓细说这里的门道,扔下句:“我看看吧”就挂断了电话。
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程磊再一次陷入深思。
他觉得自己活得挺累。在奉阳电视台里浮浮沉沉这么多年,没出头的时候吧,望眼欲穿的等啊盼啊。连睡觉时想得都是怎么能够熬出头来。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以为自己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结果怎么样啊?搞个选秀比赛,托关系送礼的人堵在门外排大队。导台晚会,还他妈得费心费力的帮人家找替唱的歌手。
唉——
程磊点着根烟,猛吸两口。要早知道是这样,我他妈还不如一直闷在下头当个屁呢!
高人抽烟回来,看见程磊一脸苦相。问他:“难道她不乐意让你给找替声?”
程磊‘呵呵’苦笑,把手里的烟猛的吸完:“没说不乐意,不过她要找上过电视的女孩做替唱,这不是胡来嘛!”
高人一点即透,立时就明白了程磊心中所想。
“程导演,不是我说你。”高人向门外探头看了看,把办公室的门关好,坐在程磊边上煞有介事地说:“你还是思想包袱太重。上过电视的人成千上万,谁记得谁啊!只要那个姑娘别是你们节目里曝光率高的季冠军,年冠军。老百姓哪个在乎她啊!”
程磊看向高人的眼中带着光。他觉得高人来奉阳台交流经验,简直就是屈了才干。该被交流经验的应该是自己才对。看看人家的见地和胆识,再看看自己瞻前顾后那模样儿。程磊就觉得高人不再是高人。他简直就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自己的再世诸葛,而自己就是那个地地道道的后主刘禅。
高人又讲:“你们领导不是也提过这事嘛。要我说啊,这事你还得抓紧办呢。”停了一下,高人接着讲:“程导演,你得紧跟着领导的思想前进啊,不然怎么能有继续进步的空间,你说是吧?”
这一句话倒把程磊问得没词儿了。他在心里琢磨半天,怎么吧唧嘴都不是个味。现在他觉得自己连刘禅都没资格当了。跟人家比较起来,我就是个啥都不懂的孩子啊!
半晌,程磊才憋出四个字:“你说的对。”
事情既然有了方向,下一步就该考虑派谁去落实了。
程磊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节目组里的人各个手上都忙着事情,只有新来的那个叫冉浩的年轻人还有空。
冉浩高考失利,在外面玩了一阵。他家里人托了关系,花过不少钱才给他混到一个在电视台的编外工作。
程磊用内部电话把冉浩喊到办公室来,再递给他一张纸。和他说:“你去把这个人约到电视台来。”
出到外面,冉浩看了一眼纸片上写得信息,不禁发出声惊呼:“这不是唐珊嘛!”他一路小跑回到组里,捧起电话就拨唐珊家的号码。
电话那边一直忙音。
冉浩不死心,隔了一会再拨。
还是忙音。
有人问他:捧着电话干啥呢?
他说:“导演让我把她约台里录节目。”
那人把冉浩面前的纸片翻来覆去的看过两遍,说:“导演让你约她录节目,你到是去啊。怎么就坐在这打电话?”
冉浩才上班没多久,阅历浅的不行。听人一讲才明白过味儿来。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骑上电瓶车就奔唐珊家来了。
冉浩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唐珊了,在路上骑车时就一直在想待会见了她该说点什么,怎么开口。
可真等到他了门口,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房门上大大小小糊满了写着‘讨债’字样的白纸。冉浩还以为自己太过心急找错了人家。
他照着纸片上的地址核对了三遍,才最终确认这里就是唐珊的家。
这是怎么啦?
他想。
跨过地上的垃圾,冉浩伸手去敲门。结果门没敲成,反倒差点被半开的房门给撞个跟头。
门里的人听见外边有动静,不但发出声声惊叫,还把已经开到一半的房门硬生生又给拽了回去。再接着就是‘嘭’得一声,还有从里边把门锁死的响动。
冉浩听出惊叫那人是唐珊,顾不得揉脑门上的包。说:“唐珊你怎么啦?我是冉浩啊。”
屋里的人并不相信门外站着的是自己的同学。
“真的是我,要不你从门镜里看看。”冉浩伸手把遮住门镜的纸片扯下来说。
唐珊果然在从门镜朝外看。她看见冉浩站在那里,还穿着奉阳电视台的蓝领工作服。
不知道冉浩来找自己干嘛,唐珊就隔着门问他。
“我们导演想请你去录节目。”
几个月来,唐珊见惯了追账那群人的手段。如今,她并不相信冉浩口里的话。觉得那不过又是他们耍的手段罢了。这么想来,她甚至连冉浩这个人也不是那么相信了。
“你走吧”她说,“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冉浩被搞得发懵,想不通唐珊经历了什么。就问她:“你到底怎么啦?”
门里死一般寂静,再没有人回他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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