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相亲记

　　与陈翠花家的子女满堂相比，王百万家的人丁略显得凋零。他只有一个妹妹，名字叫王百媛。

　　刚搬到村里的时候，那女孩只有六岁，被送到了学前班上学。

　　百元也好百万也好，都是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只怪他们的父亲当初没有想到，区区名字，又怎会引起那么多的祸端！

　　在班上，即便是小孩子们，也会忍不住好奇地八卦，你为什么叫百元呢？你家里很有钱呀……

　　她摸了摸两个马尾辫，也不知后面的头绳值多少钱，确实像是很贵的样子。她又看了看自己那身不大漂亮的衣服，为什么没有兜呢……

　　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家里到底有没有钱，只是将依稀从父母那里听来一些话，或许与她的名字有关。

　　由于，那些话不是很明白，她便只有乱七八糟地描述出来。于是，百媛小朋友的故事被传开了。

　　经过班里的小孩子回家讲，又经过村民们的遐想拼凑，她名字由来便成了这样：“王百媛出生的那年，家里正不景气。可她的到来，却让他们收了亲朋好友的不少份子钱。王家当时正破了一笔财，愁吃愁喝。可有了这比钱，合起来却能解决不少问题。数来数去，那足足一百元。为了表示庆贺与纪念这份礼钱，她的名字就这样诞生了。”

　　哥哥叫百万，妹妹叫百元，这未免显得他们家很是重男轻女。于是，又为了表示好看，百元，又演变成了百媛。

　　重男轻女，那个时候的人家多则有之，王家也不例外。然而，家中只有两个孩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对于儿子与女儿，他们都十分的疼爱。即便儿子略微重要些，但兄妹俩年龄差别毕竟太大。一个已经成年，一个还是不懂事的小孩。

　　王百万的父母在很多事情上，对妹妹偏袒，不代表他们更爱妹妹！

　　大人与小孩争抢，搁在哪里，都不好看。所以，大人通常是要让着小孩的！

　　而有些时候，大人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渴望！小孩子想要的东西，大人也想要！那问题就来了……

　　就比如说，王家到了核桃村，鸡蛋这种东西就成了一种奢侈品，尤其是到了冬天。村里物资匮乏，有些食物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的！

　　许多人家的鸡即便下了多余的蛋，蛋也是要被拿去卖的。很快，蛋就会被转去合作社，再一层一层地转移到城里，乡下的蛋反倒少了！

　　当年，妹妹正在长身体，为了不让她缺乏营养，家中的蛋不怎么卖，但也不够全家人可劲吃。那些留下来的蛋，只是时不时的给她煮上一个。

　　每一次看着妹妹吃蛋，她一副香的不得了的形容，就是不让上一口，他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另一方面，王百万堂堂七尺男儿，面对着美味的食物，在一旁看着咽口水的份，也是天经地义。

　　他作为哥哥，是一个大人。妹妹是个小屁孩，他怎能与她一般见识。更何况，他也是极其疼爱妹妹的，理智告诉他，决不能告诉妹妹自己也想吃一口。

　　他只是偶尔嘀咕上一句，看你吃成这样，不就是鸡蛋吗，哥都不想吃呢。而说不馋，却是假的。

　　每每吃饭的时候，无人知晓，他常偷偷默念诗句，“日啖鸡蛋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作为长兄，就是要谦让，这是不容分说的事。曾几何时，他也望着妹妹渴望过，若是自己有个姐姐，是不是就不用这般隐忍了，吃鸡蛋的是不是就风水轮流转，该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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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直到有一天。沐浴在春风之中，感受着鸟鸣山幽，河水清清，他暮然回首，有一只看似姐姐模样的人正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而后顿住脚步。

　　他看着她，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一樽还酹江月。她也望着他，接天莲叶无穷碧，燕瘦环肥总相宜。或许，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就是如此吧。

　　其实，二人的面目都算端庄，但整体的形容在其他人眼中是有瑕疵的，一个略胖，一个略老。而正应了那句话，看对眼了的人，装进去的是东施，冒出来的是西施。

　　王百万回头看着她，他也向陈翠花走近，他们各自每多走近一步，他看她就愈发顺眼一分。

　　而随着他们彼此的距离拉近，她也觉得新鲜感越来越猛烈。

　　按说，陈翠花已经相亲相了十五六次了，不该有什么慌乱失措的感觉。可她与他迎面接近，不知怎的，心突然间就突突突了起来。

　　前几次的相亲过程中，她若是看好了人家，就矜持一下，与人家好好聊聊不相关的人生。若是没看好人家，也矜持一下，假意装作与人家好好聊聊不相关的人生。

　　在陈翠花看来，盗亦有道，相亲这种事也要讲究道德。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在此之前，她是个正经到过分的女子。她甚至对男女结合与婚姻之事别有一番见解。

　　但凡是与之姻缘相关的事，若是启蒙的太早，都是贱贱的，都是不道德的。

　　若非有如此观点，她也不会等到二十六岁，才开始打开这不堪启齿的相亲生涯。

　　相亲总有成败，失败了的一方又难免伤自尊。但总不能为了不伤别人的自尊，而勉强了自己的婚事。故而，能把伤害缩小化是有道德的相亲群众共同追求的目标。

　　陈翠花为了不让对方当场下不来台，即便是很不同意，心底里早已把对方从头到脚都嫌弃一遍，表面上也要装作情投意合，你很好的样子。

　　而这一次，情况大不同了。她不用装了，她是真的觉得他很好。那种初次相亲的羞涩，那种隐藏在深层的情窦骚动，不知被什么东西呼唤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她望着他那白白嫩嫩酷似鸡蛋的面皮，她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爆发，即便心底的冲动是可耻的。

　　可她转念又一想，都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自己就先愿意了，真没出息！

　　一时间，向来风风火火的她想要好好表现，又怕说错话，竟不知如何开口了！

　　二人各怀心事，对视了一眼，都将目光别向一旁。

　　在这种无语凝噎的时候，无论如何，男士也要有点风度。王百万比陈翠花还要紧张，他不止肩负着自己看没看中人家的任务，还肩负着家人对他的期待。

　　于是，他也不知道怎样打招呼最为合适。相亲之前，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与他见面的女孩子叫陈翠花。

　　如今初次谋面，该称呼她的名字吗？是不是不大礼貌呢！那该称呼她什么好呢，“陈小姐？农村里貌似不流行啊！陈姐姐？一点都不熟悉，你这样攀亲戚，是不是有些太暧昧呢？陈同志？距离感很明显吧……”

　　“咳，恩……今个，快到大下午了，也不知道几点了，你吃过饭了吧？”

　　为了不给对方麻烦，相亲通常放在一个距离吃饭地点较远的所在，时间也是赶在前后饭点较远的中间地带。那会儿，问人家吃没吃饭，对方肯定是吃了的！

　　然而，王百万初来乍到，却不知道这里相亲的大忌。无论对方有多大的可能已经吃了饭，他也千万千万不能提吃饭这茬。

　　因为，一旦碰到这个话题，接下来的情景，就极有可能处理不好。若是对方万一没有吃饭怎么办？

　　一旦她的确没吃，是不是就要请人家吃饭呢？

　　虽说绝大多数人都不好意思去别人家吃饭，更不好意让别人请吃饭。可凡事总有意外！

　　若真有人脸皮厚，或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当真去吃了他的饭，该如何是好？

　　二人若是真的成了，那也就豁出去了！而若是不成，那岂不是白白破了一笔大财！要知道，即便是彩礼，大多数人家能够提供的也就是一床被子之类的，想想饭馆里一顿饭的价值，该有多重！

　　于是，在相亲场合中，听到王百万提到吃饭这个话题，陈翠花难免一惊。

　　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此人真是勇敢，什么都敢问！

　　她被他的勇敢深深打动了，面对这样的他，她决定放下羞涩，努力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他，可心底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忐忑！

　　她只与他对视了一秒不到，就颇有些扭捏的将目光再次躲闪，不自在地答道，“是啊，时候不早了，可我……还没吃呢！”

　　她蓦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实话？是不是该说……我吃过了，更好呢？

　　王百万也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却没有猝不及防的意外，“哦，是吗，我也没吃呢！”

　　“哦……好巧……那你……怎么…….也没吃呢？”

　　这毫无特色的问话又让陈翠花的心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慌，声音突然降低了半拍。他们真是志同道合，连没吃饭，都那么的一致！可再转念又一想，我为何要这样问，他吃不吃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多嘴！

　　虽说那个年代的人不像陈小希的时代，约会的女士们通常要画个妆，才敢出门。她们什么也不画，有的甚至连脸都不洗。

　　可也有像陈翠花这般女子，她不想给人个落伍的印象。虽然相亲失败是几乎板上钉钉的事，但这不同意的结论最好要由她引出，这样才让自己不那么地受伤！

　　这次，听说相亲对象是个落魄城里人。她出门前更是好好拾掇了一番，希望给对方一个好印象。

　　不要让城里人小看乡下人，能把不同意的主动权争夺过来，才是最重要的。日后，当她们黄埔了，万一他见到城里亲戚，提起乡下的相亲案例，她这一例子说出去，要拿的上台面，不要丢她们核桃村脸面才是。

　　这一拾掇，花掉了不少意料之外的时间。首先，为了将手腕上图画表洗掉，就用了足足一个小时。虽说可以不将手腕漏出来，但万一人家看到了呢，知到她买不起表呢！如此折腾，就把吃饭给耽搁了。

　　要她告诉他，她是因为打扮的时间太久，才没来得及吃饭，她才不要呢。不得已，她只有用脚尖撵着沙子，拼命想着计策，终于反将一军，“那你怎么也没吃呢？”

　　沉默，久久的沉默，他紧张的吃不下，他也不可以告诉她……

　　“既然大家都没吃，不如，我们一起去吃点……”

　　“啊……，这……恩……去哪里吃……吃什么呢……好吗，我好像不怎么饿呀？” 她将头低得很深，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涌上心来……

　　陈翠花心想着拒绝，但是这次他要花费巨款做请女人吃饭这种事，是不是代表他也同意呢，才会忍心下得去狠手！若是吃了他的饭，是不是代表她告诉他，“恩，我也愿意呢！”

　　若不去，是不是不好，那她就随他去吧……

　　可吃饭的地方，很远很远，要走过小河的木头桥，再路过一片茫茫田地，而后再经一条大河，乘船方能渡河。最后，翻过一座山，到了乡里的中心地带，那里才有小饭馆的。

　　小饭馆里很可能会有炒鸡蛋，会很香的！哎，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这样，真的好吗？

　　想到这里，她忙答道，“啊……不，不用了……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可话一出口，她的胃里却不听话的咕噜噜响起来，她忙捂住胃，心猛猛地啐自己……

　　“你若嫌远，那也行！”

　　王百万一早准备了一堆话表现自己，可那些布置好的表现，都是假的。如今动了真心思，该表现的却也忘记的差不多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关于王百万的事，陈翠花是不知道的。他从前所在的城里，没有什么小河，也没有河中这许多的鱼。

　　当他第一次来到核桃村，就被满是河鱼的小河惊呆了。为什么这里的鱼这么多，还会有人挨饿呢？光吃鱼不就够了，真是不解啊！

　　虽然河里的鱼非常容易捕捉，可他却是个极其爱吃鱼的人。只用瓢舀鱼还不行，那都是河边的小鱼。

　　大鱼不但不会在河边出没，而且不那么好抓。他还需要更好的法子，去抓更大的鱼。

　　于是，为了吃大鱼，他独自创作了一种捕鱼神器。虽然这种神器在地球上其他地方，也被不同的人不约而同发明过。但在核桃村，他绝对是第一个。

　　陈翠花口上说不与王百万去吃饭，胃里却叫个不停。仔细想想，他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饭馆距离这里太远，带她到家里吃饭那更不合乎习俗。若是为了能让对方早点吃饭，过早的分别，又怕相亲相黄了。

　　可看的出来，陈翠花是个能干活的人，越是能干活的人，饿起来，就越是不得了。总不能为了不黄，让人家饿死吧！于是，聊了几句，他还是不得不与她分别！

　　“那你饿了是吧……”

　　陈翠花想，自己的肚子都包不住了，也无法瞎说了，只有反问一句，“恩，你也饿了是吧……”

　　“恩……”

　　“那我们都回家吃饭吧！”

　　“哦……”

　　陈翠花有些失落地先向前走，估摸着又相黄了，可却听背后有人喊：

　　“等等……”

　　相亲就这样结束了吗，是不是太过仓促，难道就因为彼此饿了，就要葬送了将要发生的一段感情不成！王百万几分不甘心的将她叫住！

　　“你等等……”

　　陈翠花心事重重，不如来时那样大步流星，听他喊她，蓦然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王百万已独自向小桥走去。一边喊着，“你等会儿……”

　　只见他从河中心拉上一个掉绳子，又从桥上解下绳头。

　　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透明罐子，不顾里面的水已打湿了衣服，急冲冲地从桥上走到河岸，又气喘吁吁地向她跑来！

　　他向她递过一个形状特别的罐子瓶子组合体，里面几条大鱼正急得团团乱转，水滴滴答答地从容器边缘处向外喷！

　　“这个……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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