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乱

　　转眼已近中秋，每日里桂花开得灿烂，菊花也是渐渐吐出花蕊，风舞杨柳蝶恋花，加之秋日天高气爽，日头也不再是夏日那么炎热，一时洛京出游的，访友的，吟诗作对的争相挤满各处风景绝佳之地。连带着普通百姓也热闹起来，正是大丰收时候，田里地理一片繁忙，家家户户上赶着抢在秋雨来临之前谷粮入仓。
　　皇帝整日里在御花园嬉戏，见着秋日风光甚是喜人，大为高兴之下一道旨意便到了朱雀街上的太子府，许多道相同的旨意分别快马加鞭传到其他官邸。
　　“如此风光，何能辜负？中秋前后，歇朝三日，设宴京外玉湖长亭，与民同欢，万望众卿，君臣一心。”
　　洛尘望着这道旨意一阵嗤笑，扁嘴对楚柔道：“你看，自己想玩乐，找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与民同乐，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劳民伤财呢。”
　　楚柔不说话，只是一笑而已，转身吩咐着准备届时需要打点的物什及殿下需要注意的事项，洛尘见她这样子不像是要参加宴会，便丢开对皇帝的不屑，疑惑道：“父皇旨意里有着携眷而去的意思啊，你难道不去？”
　　“我去了，以何身份呢？”声音里淡淡的苦意。
　　洛尘怔住了，是啊，太子妃么？就是个笑话。楚家千金么？明媒正娶，还算楚家人么？
　　“我以前没有请折子让你回家省亲么？”
　　“爹不让殿下请折子。”
　　“为何？”
　　为何这么——
　　冷血。懦弱。
　　“谁知道呢。”
　　如果知道以前的你，因为我的原因，对爹无限度容让，包庇，恐怕会怒火攻心吧。
　　洛尘看着楚柔一副冷淡的样子，越发的想让她出去了。“如今你在我太子府，就是太子妃，管他人怎么笑话呢，我以前不也经常被人笑么，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这人啊，你不给点颜色看看他就愈发觉着你好欺负了，哼，现在谁再敢明里笑话我，暗里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披着层羊皮还真以为我是羊了？”
　　楚柔被最后一句话逗笑了，“殿下不是寻常的羊，是只黑心羊，黑心黑肝的。”
　　“我不是羊，是狼，狼你懂么？再说哪里黑心了，明明是红彤彤的，善良着呢……哎，不对，你还没回答我呢？”
　　“嗯，殿下不是羊。”
　　“……”
　　“殿下也不是黑心羊。”
　　“……”
　　“殿下的心，红彤彤的，很良善。”
　　“……”
　　“都不是，是赴宴！”洛尘急了，这人太会打擦边球了。
　　这下楚柔笑不出来了，认真思索一会，“去也不是不可，不过去了之后出了任何事，殿下得像狼一点，不然可就是名副其实的羊了。”
　　说道狼羊，楚柔又笑了，这人怎么想到的比方，虽然很粗俗倒也很贴切。
　　中秋大宴么，去去也没什么的，应该可以看到娘亲了吧，希望她过的像信中说的那样好。再看看面前听到自己答应之后喜不自禁的某人，果然是秋日大好时光不可辜负啊。
　　皇帝既然下了旨意，一众朝臣不管是乐意的还是不乐意的都行动起来，一时洛京各大点心铺子，成衣铺子，首饰店，脂粉摊生意那叫一个红火，加之皇帝中秋大宴并不是宫中厨子准备膳食，一应饭菜点心酒水除了皇家之人其他均由京中各大酒楼负责，帝后及嫔妃众皇嗣皆由御膳房负责。这就带动了城中酒楼客满，一应材料价格急涨，倒给附近那些供应货源的商家狠赚了一笔。
　　中秋前夕，皇帝御驾已到玉湖附近的一处临时准备出来的行宫，四周虽然禁卫森严，百官及其家眷围护四周，浩浩荡荡几乎占满了玉湖北边宽广的空置土地，再后面则是耐不住的民众们出于对天子的好奇之心，距行宫一里外临时搭建一处处居所，靠的近的自然是权贵之家或是富贵人家，离得远的就是一些平民百姓。
　　长亭离行宫很近，早就被禁军护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然而其他地方却没有限制，毕竟皇帝说过与民同乐。于是长亭附近又是一番人潮如海的景象，各种小摊，各种商品小玩意层出不穷的出现在御道两旁。
　　洛尘看到这番景象，不得不对皇帝另眼相看，果然，帝王就是帝王，出来玩都有这么大的讲究，一看那些人流就知道这个中秋洛京商户要赚多少了。
　　楚柔在马车里也看着如炽人流，唇角微勾，“看来殿下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多看点书，多动点脑，何事不可知。”
　　洛尘一阵挫败，转而想到这人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也就释然了，专心看起外面不同于记忆中的热闹风光。
　　八月十五，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桂花飘香，各种菊花也是争奇斗艳，洛尘携着楚柔漫步在这行宫中，小声交谈着看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假山以及花卉。不想这时后面一声冷哼：“太子殿下这般闲情雅致，怎的不见你担忧一下国事呢？”
　　回头一瞧，“我当是谁，原来是清宁啊。国事自有父皇主持，本宫只是听候父皇指派，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只是没想到被待嫁闺中的清宁你质疑了，难道，你想撺掇本宫干预父皇？”
　　“你。。。”她一时哑口无言，只是指着洛尘的手气得都在抖。
　　“清宁，本宫看你是我妹妹，今日之无礼举动可以不计较，下次再敢拿手指着本宫，将禀告父皇处置，本宫可是记得宫规里有那么一条的。”洛尘冷冷道，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有个当太尉的外祖父就经常欺负懦弱的太子，今日倒要看看她能如何。
　　“哼，你给本公主等着，一会有你好看。不就是个女人么，沽名钓誉的给谁看呢，假凤虚凰的也不怕人笑话。”说完气呼呼的扭头走了，后头跟着一大堆太监宫女。
　　洛尘怒极，当即就着脚边一颗石子踢了出去，正中清宁膝盖，一时不稳跌趴了下去，慌的众宫女太监团团围住问有没有事。
　　“哟，皇妹这路都走不好也不怕人笑话，多大的人了，还哭呢。”
　　天可怜见，那眼泪是被疼出来的，谁下的黑手，让本公主知道了非得扒皮抽筋不可。忍痛站起来，气呼呼的走了。
　　“殿下好手段。”楚柔讳莫如深的笑了。
　　“呵呵，雕虫小技，雕虫小技。”洛尘心虚得眼神四处飘，不敢看她了。
　　楚柔微微张口，却听后面一声兴奋的大叫，“太子哥哥！”
　　转过身便看到远处被众人簇拥的洛希，一边往这边挤一边摇手大喊，生怕洛尘没听见似的。
　　洛尘停住，笑着看她小跑过来，可能是跑过来的关系，小脸红扑扑的很是惹人喜爱，楚柔这时候也过来了，微笑的看着洛希。
　　“太子哥哥，终于找到你了。”洛希很兴奋，小手抓着她们的衣摆不松开。
　　“呵呵，希儿有没有想哥哥呀？”洛尘俯下身捏捏她的小脸道，“来，这是上次哥哥给你买的醋溜鱼丸，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好吃下次哥哥再给你。”从怀里将保存完好的零嘴拿出来。
　　“我要吃我要吃。”迫不及待的拿过去吃了一颗，“好酸。”小脸都皱成了包褶子样儿。
　　“哈哈，好吃吗？”洛尘也含了一口放在嘴里，立即口舌生津，酸酸甜甜的味道极好。楚柔见状也笑着含了一个，过得一会点点头脸上带笑。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酸了。”洛希皱着小脸认真道，“我喜欢吃甜的。”
　　“小孩子不能多吃甜的，牙齿会长蛀虫的，到时候很可怕。”洛尘吓唬她，“到时候牙齿里面就是一个个小洞，希儿觉得那样可怕吗？”
　　“嗯，我不要吃甜的了，我就吃这个。”她真的吓到了，眼睛里包着泪水就快掉下来了。
　　“别吓希儿。”楚柔在旁边瞪洛尘一眼，“别听你哥哥胡说，只要不过量吃甜食就没事，再说这醋溜鱼丸也很好吃，酸酸甜甜的很爽口，平时吃点可以开胃，开胃就会多吃饭，多吃饭就长得快了，到时候长大了希儿就可以出来找哥哥玩了。”
　　“还是柔姐姐好，哼，哥哥太坏了，以前都没这么坏的，看我多吃点，快点长大哥哥就欺负不了我了。”洛希一边抱怨一边还是忍不住拿零嘴吃。
　　“好，是哥哥坏，下次不敢了。来，再吃两颗就要去父皇母后那里了，免得迟到。”
　　“嗯，来，柔姐姐也吃，不给哥哥。”当真护食般将丸子挡得严严实实。
　　洛尘无奈的笑笑，看着她边吃边撒娇似的窝在楚柔怀里，终于这小祖宗是吃好了，于是众人起身往长亭皇帝下榻的玉树宫走去。到了玉树宫，只见偌大的宫殿此时按照地位高低依次坐满了人，分列两侧，最上方的两个位置空着，下首三个位置也从缺，那分别是帝后以及三妃的位置。
　　洛尘走到太子席位上坐定，楚柔在身侧坐下，希儿则去往她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热旁边就传来一声趾高气扬的冷哼，洛尘侧头对着清宁微微一笑，“皇妹怎么这会才来？腿脚可还方便？”
　　“要你管！”她甩过头不再朝洛尘这边看，只拿眼去瞧下方坐席上一位气宇轩昂的公子爷。洛尘瞧了那人一眼，细细想了下记起来楚柔说这人是太师的嫡子白寒。
　　一身月牙白长衫，一根白色丝带穿过发间系出一个简单的发髻，面如冠玉，气质如华，书卷气中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族傲气，难怪能惹得清宁如此痴看。
　　太师系出古老世家白家，家中不仅人才济济，势力雄厚，因着白鹿书院，白系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放眼清河国能压白家一头的只有皇家，而和白家相媲美的除了同样是古老世家的叶家、林家以及罗家便再无旁人。
　　洛尘拿起一杯酒放在手里晃荡，眼神则停在那白寒身上，似乎是感觉到洛尘在看他，抬起头也往洛尘这边看了过来，洛尘举起酒杯向他微微一笑，而后一饮而尽。他先是一愣，转而回笑着饮了一杯酒。
　　洛尘偏过头不再看他，心里却是笑了起来，这个人还真有意思啊，身为太师嫡子却无一官半职，据说只是在外游学很少归家。想不到这次中秋大宴他竟然来了。更加有趣的是眼神深处对清宁不屑，眉宇间却满是倾慕。
　　再看其他席位，多半官宦子弟身居要职外放而未能到席，剩下的这些倒也有一二看得上眼的，比如说将军之子罗放，一张脸如刀削般冷峻严肃，和他父亲简直一个模子，坐的笔直的看着眼前菜式默然无语。旁边一个俏皮女孩与他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将军罗离之女罗衣了，看到洛尘看过去竟回望过来，还带着眨巴一下圆圆大眼，要不是将军瞪她想必还会附赠个笑容过来。
　　清河国由于皇室凋零，故而一些忠于皇家的文官武官功劳甚大者可封侯，再进一步就是封王，先帝时期虽有几个王爷，依旧忠于皇家奈何子孙不济，皇帝大怒之下直接给削职了，如今堪堪比一般富贵人家过的要体面些。而剩下的侯爷中有识者无不以此为鉴，教出来的子孙倒也说得过去，这会就有那么几个侯爷之子入了洛尘眼帘。
　　洛尘看众人时众人也偷偷打量她，其中以年轻人及女眷居多，神色间或多或少带着点情绪，有叹惋，有讶异，有同情甚至有厌恶，洛尘权当没看到，只是心里默默盘算，安静坐着。
　　坐在席上正觉寡淡无味就听到一声高叫：“皇上驾到，皇后驾到！”赶紧起身对着中央首座望去，见帝后相携着站在明黄桌席前面朝众人微笑，后面跟着的三妃也是一脸笑意。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今日只是一个简单的宴会，无需如此多礼。”说罢带着后妃相继落座。
　　“谢皇上。”
　　“今日适逢中秋佳节，朕命人举行大宴不会扰了众卿与家人团聚吧？”
　　“皇上，中秋佳节合该众乐，一家之乐岂不秀气，更何况皇上赏赐臣等这美景佳肴，臣等感激万分，何来打扰一说呢。”太尉嫡子李恭说道。
　　“哈哈，不愧是白鹿书院出来的才子，朕的这些孩子们可是比不得啊。”皇帝看起来很是愉悦。
　　“臣惶恐，臣只是据实说话，皇上也知道臣是一个实在人，家父也时常告诫遇事要灵活，无奈就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李恭惶恐的跪地说道。
　　“无碍，起来吧，莫辜负了这好时光。”端起酒举向众人，“值此佳节，朕与众爱卿共饮一杯。”
　　“谢皇上！”
　　举杯一饮而尽，洛尘坐在席中专心吃东西，无视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旁边楚柔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帮她加酒，间或夹些她喜欢的菜放入碗中。
　　虽然没有抬头，还是能够感受到不同方向投来的视线，洛尘略略抬头发现上方皇帝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一旁的皇后则是满脸担忧之色。
　　洛尘举起酒面向帝后，恭敬行礼道：“儿臣借此佳节良辰恭祝父皇母后万寿无疆！”旁边楚柔也站起身接道：“儿臣也恭祝父皇母后身体万安！”
　　皇帝微笑饮了这杯酒，看向皇后道：“皇后身体还未好全，这酒就免了吧。”皇后微笑点头，看着精神确实不是很好。
　　这时清宁也站起身举杯向皇帝道，“今日天高云远，花香四溢，恰似父皇恩德荫泽四海，因此儿臣敬您一杯，愿父皇身体康健，愿我朝国泰民安。”
　　皇帝看着清宁满脸笑意，那笑容竟有些薄凉，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清宁挑衅似的看了洛尘一眼然后坐下继续看白寒去了。
　　可能是有人开了头，剩下的皇女国戚贵公子也争先祝贺，这其中数清河公主洛静文采最好，清远公主洛希最为俏皮。皇帝看来很是高兴，几乎每次敬酒都笑纳了。
　　洛尘端坐席中吃了个八分饱便不再吃了，这时宴席也接近尾声，皇帝似乎喝醉了，摆摆手表示散席，旁边的良妃立即搀扶住皇帝。
　　皇后一直坐在席上都没怎么进食，旁边的贴身宫女赶紧上前说着什么，只见原本擦身而过的皇帝身子微微一顿，而后继续往前走，在一群宫女太监簇拥下陪着几个妃子渐行渐远。
　　眼见皇帝走远了，洛尘赶紧起身来到皇后面前，“母后是不是身体不适，几乎没见您吃什么东西。”
　　皇后展眉轻笑，“还以为洛儿眼中只有吃食呢，恨不得钻进盘子里去的样子可是让母后开眼了。”
　　“母后，洛儿只是肚子饿了，您就别打趣我了，您没吃东西会不会饿？”
　　这时跟随过来的楚柔接话道：“殿下以为人人都似殿下一般么，母后病着许是胃口不好，一会吩咐做些开胃的菜，母后您看怎么样？”
　　皇后笑意更浓，“柔儿的建议挺好，这就回宫去的，洛儿要不要也去吃些？”
　　洛尘为难道：“恐怕父皇会不高兴。”
　　“无碍，你父皇不会因着这事怪你的。”皇后淡淡说道，拉着楚柔的手径直往行宫住所去了，洛尘只好跟上。
　　一路上说说笑笑到达皇后居处玉明宫，却见一个面熟的中年太监站在宫门口，似乎是等着皇后，只是看到洛尘有点诧异。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起来吧，杨公公，皇上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冷硬的语气，带着母仪天下的威严。
　　“娘娘，皇上说想见您。”
　　“嗯，带路。”转过身对着洛尘和楚柔柔声道：“今个不凑巧了，洛儿你们先回去吧，以后再来看母后便是。”
　　洛尘点点头，看着皇后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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