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令

　　【雁阳四时歌·折花令】
　　卷一 解语花06

　　“哼。”随着棺材板子被打开，一股子臭味就铺天盖地的冲了上来，开棺材的那几个差点没死过去。年纪大的几个还能忍得住，但也觉得恶心，不停地抚着胸口，而几个刚来的看着还像是孩子的小官差就在直接吐了起来。

　　鹿菥离得近一些，虽没有吐倒也掩着面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心想这尸体这么大味儿？而吴子珩没说话也没在意这个呛鼻的味道，只是盯着张易霂的动作，并未分神，“都打开，把尸体抬出来。”几个官差忍着味道去开另外两口棺材。

　　“烧苍术皂角。”张易霂应该是现场表现的最平静的人了，默默地挽起袖子走上前去，这一具是李元的尸骨。吴子珩虽说觉得这个案子很有蹊跷，但是也一直暗中观察着张易霂的样子，而张易霂表现的真的是过于平静了。吴子珩略想想也觉得如是，大概是专业素养吧。

　　张易霂看了吴子珩一眼，像是要说什么，吴子珩没等他说就一挥手让后面跟着的一个小文书过去到张易霂身边，帮着把张易霂的话都记下来。张易霂略一点头表示感谢，也没有再多说话便蹲在里尸骨旁，开始检查尸骨。

　　“颅骨有八片，耻骨较窄为男性，颅骨缝儿有愈合迹象，约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张易霂完全没有把这个人当成张元而细致检验了一炷香的时间，小文书觉得有些腐臭所以并不敢靠近还有些嫌弃的样子，张易霂检查完张元的尸骨以后便从腰间取下一个小荷包递过去，“取一片姜放在口中含着。”

　　“谢谢张爷。”小文书年纪不大，有点委屈，要不是那些人欺负他是新来的，今天的事情怎么也不该是他来的。感激的从张易霂手里接过来那个荷包，从里面取出一片姜含着。

　　“继续吧，”张易霂微微一笑没有再说别的，“死者骨头呈青黑色，是中毒致死。”

　　吴子珩在旁边听着，中毒致死？那不就应了当初李元家人告张易霂开的药方吃死了李元？吴子珩皱眉，至少张易霂目前看来是承认李元中毒致死，那究竟是什么毒？而张易霂又是开的什么样的药方呢？

　　“可否能验出是中何毒致死？”鹿菥忍不住插了一句。

　　张易霂瞅瞅鹿菥认真的表情，皱着眉摇摇头道，“并不能。”说完以后皱起的眉头并没有放松，反而一直在沉思。鹿菥拍了拍吴子珩，吴子珩也看到了却并不明白张易霂发现了什么。两个人都想问，可是张易霂却突然一摆手，“取一碗热水来。”

　　张易霂拿起一块儿白骨，将白骨放入那碗热水当中，盖上放在一边。鹿菥瞧着有些不明白，他是从没见过仵作拿热水泡人家骨头的，徐妈是不是常常在家这样煮大棒骨汤？然后便朝着吴子珩吐了吐舌头。

　　“你看他们。”吴子珩也并不明白，毕竟他在验尸方面实在没什么造诣，但是察言观色他却高人一等。他眼神看向周围这些官差，鹿菥也跟着看去。

　　那些官差并没有什么讶异的神色，大部分还被尸臭弄得有些不太舒服，但却没有对张易霂的做法表现出其他的反应。

　　张易霂开始第二次对李元的白骨进行第二次检查，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又去查看碗里的骨头。拿起骨头看了看又闻了闻温水的味道，表情微微松动，“吴大人，鹿捕头。”

　　闻言吴子珩和鹿菥便上前去看，小文书将张易霂的荷包递到鹿菥的手里，拿着笔的手指了指荷包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并没有说话。两人接过荷包分别含了一片姜才到张易霂身边去看。
　　只见水杯里的水微微发黑，并未见其他。

　　“这水？”鹿菥出声问道。

　　“两位请看这边，”张易霂拿着水碗和骨头，“死者的骨头微微呈青黑色，明显是中毒的表现，但是，”张易霂将用水泡过的白骨和那碗水递给吴子珩和鹿菥，“这骨头用热水泡过之后呈黄白色，这水却有一些浅浅的黑色。”

　　吴子珩接过骨头看了看，拿在手里和席上的白骨对比了一下，鹿菥拿着那碗微微发黑的水递给吴子珩看，“这是为何？”

　　“懿安县附近有一种草名为贱草，也叫败酱草。把贱草熬成汁，涂在骨头上变会呈青黑色。据说贱草在煮沸的时候会有臭味，这碗水里便也有微微的臭味。”

　　“所以说，李元真正的死因并不是被毒死？”鹿菥问道。

　　“那张爷已经检查出真正的死因了么？”小文书也接了一句。

　　“死者的尸骨上并未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是......”张易霂的眼睛有些闪烁。

　　“但说无妨。”吴子珩温声道。

　　“我能看一下死者当时的尸格么？”

　　“拿来。”吴子珩大手一挥，便有衙差去吴子珩的马上取来交给张易霂。

　　“尸格所言，死者口中曾流出鲜红色的血。”张易霂默默念叨着，“若真为中毒致死，必是呈黑红色。为何口中会流出血，流血，流血......”张易霂皱着眉思索着，然后突然向着吴子珩疾步走过去，“吴大人，可否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需要准备什么，你说便是。”吴子珩点点头。

　　“那就麻烦挖一个坑，多准备一些炭火，搬一坛子酒和两坛子醋，再拿一把红油纸伞过来。”

　　“我去准备。”鹿菥拍了张易霂的肩一下，笑了笑就回身叫上十几个捕快去准备。

　　“我去看下一具尸骨。”张易霂向吴子珩略施一礼便转身回去了。

　　“死者颅骨有六片，脑后横有一缝，当正直下没有缝，耻骨较宽，为女性。耻骨联合之间有裂隙，生育过......”

　　“张爷，这具尸骨也呈黑色，为什么不是中毒致死的？”小文书怯怯的问着。

　　张易霂回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笑，“女子与男子不同，女子骨头本就偏黑，所以验女子的尸骨的时候要格外的注意。”

　　小文书懵懵懂懂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在本上记着。倒是吴子珩看着小文书觉得有趣，问了一句，“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卑职姓褚名修文，月前才到任......”小文书的胆子并不是很大，对着吴子珩有一些怯怯的。

　　“你不用害怕，大人我也不是什么猛兽恶鬼，难不成还能吃了你？”吴子珩笑的贼兮兮的，不过没人发现。

　　“大人......”

　　“不过是觉着你似乎对验尸有兴趣，如果你愿意不如以后就跟着张爷，当徒弟也好，跑跑腿也好，你觉得如何？”

　　“可，可以么？”褚修文抬头两眼放光的盯着吴子珩。

　　“如果张爷答应，我并没有什么理由阻止。”吴子珩笑着指了指张易霂。

　　“张爷......”

　　“大人，草民现在还是戴罪之身，怕是......”不妥两个字还没说完，便被吴子珩打断了。

　　“你别急着拒绝，”吴子珩笑着摆了摆手，“你是对我还你清白这件事没信心，还是觉得自己教不好这个孩子。”明明是个疑问句但从吴子珩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就像说我今天早上喝了粥一样平淡。

　　张易霂突然觉得自己面前这个吴大人并不是刚见他时的样子，监牢中初见的时候他认为吴子珩不过是个儒雅的人，后来觉得他不仅有气势还有智谋，如今他只觉得吴子珩是只看不透的狐狸。他眼神里的笑意和那些他能感受到的狡猾那么真切。

　　“璟秀，”张易霂一时也摸不透吴子珩这个人，“若是吴大人能还我清白，我还能继续在府衙做仵作，再说这件事吧。”

　　“吴大人，吴大人可一定要还张爷清白啊！”褚修文带着点儿哀求的语气眼睛亮亮的的看向吴子珩。

　　“好。”

　　“大人，准备好了。”鹿菥跑过来在吴子珩身侧行礼道。

　　“好，张爷，请吧。”

　　“麻烦了，”张易霂对着吴子珩和鹿菥点点头，“麻烦几位把这具尸骨抬过来。”他指着李元的尸骨对着那些衙役道。

　　地坑里的炭火已经烧好了，火呼呼的烧着，边上的那些捕快押差都觉得暖和了许多，照的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将炭火取出来吧，然后将醋和酒倒入坑里。”张易霂招呼着衙差去做。

　　吴子珩和鹿菥站在后面看着，倒是褚修文嘟囔了一句，“张爷要用蒸骨法啊。”

　　“璟秀，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吴子珩问道。

　　“回吴大人，卑职只是猜，小时候听卑职爹说，老张爷曾用过一次这种方法，卑职也没见过，也所以并不知是不是这个。因为仵作大多数都只是检验尸体，检验骸骨的太少了，这个方法想来知道的人并不多。

　　“你知道的也很多。”

　　“把死者的尸骨放下去。”张易霂的声音并不清亮，却格外顺耳，“大概要一个时辰左右才能继续。

　　“有什么发现？”

　　“大人，现在还仅仅是草民的猜测罢了。”

　　“无妨，说来听听，若是不对，再验就是，就当给在场诸位当一次先生吧。”吴子珩的语气温和，嘴角带着笑意。

　　张易霂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是有太对的变化了，他也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大人既如此说，那草民便斗胆把揣测说出来。”

　　“嗯嗯，张爷你快说。”这个褚修文绝对是现场的一个开心果，实在是有趣得不行。

　　“尸格上说，指甲嘴唇均呈青黑色，乃是中毒所致，但流出的血却是鲜红色，所以并非中毒。这在刚才已经说过了，应该同样是贱草造成的。尸体无明显外伤，这些都已无法验证了，但是死者左边的肋骨断了三根，还有死者死的时候口中流出鲜血，综合这些草民猜测真正的致死原因是，肋骨断后刺破内脏致死。”

　　“那你现在在验证什么？”鹿菥挠挠头。

　　“验证肋骨是在活着的时候断了还是死之后断的，若是能证实是死前所致，死因也就能确定下来了。”

　　“那，你开的药方是什么，在案卷里我并没有见过。”吴子珩紧接着问道。

　　“其实死者当时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是有些喘咳吐痰以及胸满罢了，我也仅仅是开了桂枝半夏汤而已。”

　　“那怎么会中毒致死？”鹿菥抱着肩。

　　“是十八反。”张易霂看上去很严肃。

　　“十八反？”

　　“十八反是从医者最初会接触的，药物之间会有相反的作用，所以会有副作用和毒性反应。而我开的桂枝半夏汤里居然多了一味川乌。川乌和半夏便是十八反里的其中一反。”张易霂叹了口气。

　　“半夏，川乌。”吴子珩玩味的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可看的人直往外冒汗，不自觉地开始打冷颤。

　　“十八反太基本了，若是要陷害我也该找一个高明的手段。”张易霂神色有些黯然，没有再说什么。

　　“张爷开药方负责抓药么？”吴子珩看着他那个样子摇摇头。

　　“嗯？”张易霂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过头来盯着吴子珩看，半天才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草民并没有那个能力，大人高看我了。”说完便摇摇头。

　　“那不就对了？”吴子珩笑了一下并没有再说下去，张易霂听了他的话好像也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愣了一下猛的看向吴子珩。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张易霂才让人把尸骨抬出来，“红油纸伞。”张易霂拿过红油纸伞撑开，蹲在李元的尸骨边，让阳光透过红油纸伞照在白骨上。“大人请看。”

　　吴子珩上前，蹲在张易霂旁边，“如何？”

　　张易霂将红油纸伞停在李元的肋骨处，指着肋骨断裂的地方，“大人，骨头的断裂若是死前所致，断裂之处便会出现红色的血荫，而如果是死后所致，则没有。”

　　吴子珩看向张易霂手指所指的地方，果然出现了红色的血荫，吴子珩点点头。“看来，李元的案子，并非是你开出的药方毒死的，怕是有人有心了。”吴子珩眼底的杀机毕现，他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杀戮，何况还嫁祸于人？

　　“将尸骨重新入殓吧，死者已逝，我们已经打扰过多了。”吴子珩转身挥挥手道，那声音听起来平静的很。

　　张易霂跟在吴子珩身后回到放置尸骨的地方，准备继续去看第三具尸骨。

　　“你怕过么？”吴子珩突然出声，问着跟在身后的张易霂。

　　“大人所指何事？”张易霂不明。

　　“做仵作，检验尸体，换人清白。”吴子珩正色道。

　　“大人抬举草民了，不过是检查尸体罢了，谈不上还人清白。”张易霂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人才是吧。”

　　“张爷说笑了，吴某和你说过，对还人清白并没有什么兴趣，”吴子珩换了一个表情轻松的吐了一口哈气，“你知道如果你是凶手，那些尊敬和信任你的百姓会有多失望么？”

　　“怎么讲？”

　　“父亲和母亲被冤的时候，我就是那样的心情。”

　　“大人......”

　　“其实吴某很不喜欢那些杀人的人，有些人情有可原，有些人千刀万剐吴某尤嫌不足。还有，我很不喜那些明明并不聪明却非要装聪明的人。”吴子珩带着笑意在前面走着，张易霂却突然在原地不走了。

　　“他只做他喜欢的事情，”鹿菥走过来拍了一下还在发愣的张易霂，“当中拆穿那些假的聪明人，让他们知道在他面前那些所谓的聪明都是假的，当然看着那些人愚蠢的样子是他的恶趣味罢了。让不喜欢和厌恶的人痛苦，也是他喜欢的事情。”鹿菥摇摇头，“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这个好友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并不重要，他并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信他。”

　　张易霂没想到鹿菥会突然和他说这些话，鹿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

　　张易霂继续去看第三具尸骨，但不管是吴子珩的话还是鹿菥的话，张易霂都不很明白，可他现在也并不想明白，他知道也许他会有很多时间去了解去明白。“死者颅骨有六片，脑后横有一缝，当正直下没有缝，耻骨较宽，为女性，年龄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耻骨联合之间没有裂隙，没有生育过......嗯？”张易霂突然停了下来

　　“张爷你怎么不说了？”褚修文听着张易霂的声音停下了笔看着她。

　　“没有生育过......没有......”张易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人，李元的女儿李氏还没有成亲对么？”

　　“嗯？”吴子珩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张易霂怎么突然问这个，于是点点头，“李氏并未成亲，至今没有定下人家。”

　　张易霂听完以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问了一下心神才重新对着吴子珩道，“大人，请移步来看。”

　　“如何？”吴子珩看着张易霂认真的神色，扭头瞧了一眼鹿菥，两个人一起朝着张易霂走过去。

　　“大人，这李氏......这李氏......”张易霂有些不忍得撇过头去，才缓缓说道，“李氏怕是在生前便已经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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