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边民

　　街面上又似乎开始有了生气，没有了驼爷在街面上晃悠，商铺的伙计招呼客人都大声了很多，但街面却多了几个面孔熟悉小混混整天晃荡。
　　失去了依靠的驼帮小混混日子开始变得很艰难，磨盘巷又推出了一个领头人，是一个夔州流浪到这里的孤儿，名字叫顺坡，据说他娘是在怀着他时，经过一个斜坡，不知怎么就滚了下去，结果导致早产，所幸的事，小孩顺利生下来了，于是就给叫了这么个名字，可惜顺坡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好运，不到十岁父母相继去世了，于是顺坡开始沿着右水流浪，不知怎么就到了这回龙镇。
　　推举顺坡的主要原因是这孩子快十五岁了，是这群人中最大的，又经过很多事情，比其他孩子经历丰富一些，大家认为他对于世面懂得多些。
　　这些孩子很天真的认为他们还能像驼爷在的时候一样收开市钱，现在虽然有了新的领头人，但他们知道肯定不能按照驼爷的规矩收钱了，于是顺坡就自以为聪明的减少了一半的开市钱，心想这总不会有问题吧，出来开市，怎么样都是要交开市钱的呀。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当顺坡带着人像往常一样出现在街头的时候，所有的人几乎都漠视了他们的出现。
　　重新开张的郑屠户拿着砍刀追了顺坡两条巷子后，小混混们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当豆腐摊的禤大娘都敢拿着扁担和这些小混混对持的时候，这些小混混彻底沮丧了。
　　“郑屠，怎么和一帮孩子这么较真！”钱宁打着哈哈上前和郑屠户打招呼。
　　郑屠户一看是宁哥儿，立即拉下脸，扬了扬手中的大砍刀，朝着案板上的一条猪腿狠狠剁了一刀，也不理会钱宁。
　　“莫误会，我是来买点猪头肉的，郑师傅莫怪，以前多有得罪，宁哥儿给您赔罪道歉”钱宁笑着拱手上前。
　　郑屠户黑着脸也不理会钱宁，自顾自招呼客人。
　　钱宁挑了一副猪耳朵，顺便将案板上的猪大肠猪肚一扒拉。
　　“郑师傅，多少钱？”钱宁指着一堆猪下水问道。
　　“十四文”郑屠看钱宁只是挑了一对猪耳朵，大概也知道钱宁没钱买净肉，瞟了钱宁一眼，看对方不似作伪，是提着菜篮子准备掏钱买的，将语气压了下来。
　　“我是说全部多少钱？”钱宁指着猪下水又问。
　　“有就加几文都拿走，没有就算了”郑屠户摆摆手道。
　　“谢谢郑师傅，这是二十文，您收好”钱宁把钱往案板上一放，就把挑好的东西放在菜篮子里拱手谢过离开。
　　看到钱宁吹着口哨离开，郑屠户大手一抹脸上的汗自语道“这家伙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莫非被荣哥儿揍怕了”。看到有人过来买肉，也不多想，立即上前招呼。
　　钱宁回到家里，看到张越已经架着砂锅在院子里烧水。
　　“这些东西多少钱？”张越朝篮子看看问道。
　　“一共二十文”钱宁放下篮子说道。
　　“嗯，比预计的还少了十文”张越点点头。
　　两人很快洗干净这些东西，然后全部放在大砂锅里。
　　“越哥儿，你这小布包里是些什么东西？”钱宁看到锅里有一大块姜片，还有桂树皮，最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一个小布包。
　　“一些调料，主要是八角，小茴，丁香、甘草、桂皮，还有一个罗汉果，可惜啊，没有小辣椒”张越把火挑了一下，火苗立即旺了很多。
　　“这东西行吗？”钱宁疑惑的看着越哥儿，张越的回答像是给病人开的方子，他有些迷糊。
　　“行吗？等会你就知道了，不用多久，大半个时辰就好，保证你吃了，都不想去吃骨头肉”张越嘿嘿一笑将砂锅盖盖上，脸上的黑灰衬着一口牙齿特别白。
　　“真的”钱宁也蹲下身。
　　“等等看吧，你看着火”张越说完拉过竹椅子坐下，居然从衣襟里掏出一本书在膝盖上摊开，这是在符掌柜那里借的一本邕州州志。
　　“知道了”钱宁应声去厢房拉了一捆柴，拿柴刀砍成段，偶尔往小灶里塞两根。
　　邕州隶属广南西路，是大宋最西南的一个州，下面有五十多个州县，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汉人认为这里瘴疠之气太重，从来没有真正下力气整治过，主要依靠各个山寨的头人自己治理下辖的地区，所以这里羁縻小州林立，百八十里就一个州，说白了，就是各族的头人只要承认朝廷，象征性给点供奉，朝廷就封个刺史给个名分承认其自治。
　　张越刚听说侯唐州有刺史，还有节度使，还以为是到了唐朝，后来才知道现在是宋朝，是徽宗政和二年，张越虽然不是很熟悉历史，但宋徽宗张越还是知道的，看过水浒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是一个典型的昏君，满朝的奸臣，张越就知道有高俅童贯蔡京这些大奸臣。
　　邕州北面是夔州路，西面是特磨道连接这大理的最宁府，西南是交趾李越朝，东面从北向南与宜州，宾州和钦州连接。
　　邕州的交通主要是四面延伸的水路，主要是自北向南的右水和至西向东的左水及其支流覆盖整个州府，左水和右水在邕州城汇合，成为郁水，这是仅次于黄河长江和淮河的一条大河，郁水向东一直经广南东路在番禺入海。
　　邕州下面的州县县城大都在左水和右水边，其他山寨也大多在这两条大河的支流旁边，张越重点看了侯唐州，侯唐州在龙须河下游，离右水也不到百里，龙须河入右水的交汇处，南北两岸就有奉议州、田州、横山寨、婪凤州、果化州、镇远州、向武州，方圆三百里，州县密集，张越知道，这那是什么州县，就是一些大点的山寨，这些州县，只有横山寨属于关口有朝廷军队，其他地方都是地方头人的私人武装，是一些不入流的土司军队，装备非常落后。
　　回龙镇在龙须河上游，这里地广人稀，五百人占个山头就属于大寨子，不比右水两岸边的寨子一般都超过千人，有些大寨子有几千人。
　　邕州府历来是朝廷的流放之地，不要说广南西路，就是广南东路也大多是流放之地，一些罪大恶极的人就会发配到广南西路最南端的琼州。
　　邕州是西南边境最大的州府，府城为宣化城，生活的大部分还是宋人，往北经归仁铺和金城驿就是昆仑关，当年狄青剿灭侬智高叛乱就是经这条道入广南西路的。
　　邕州太守实际上是不管西面州县的治理，也管不了，十万大山，莽莽山林，山寨星罗棋布，加之又大多数是蛮人，只要不发生祸乱，或者说祸乱不波及到东面，朝廷也不会理。
　　张越看着手上的邕州州志，很多时候都想笑，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被人误解为蛮荒之地，瘴疠之气弥漫，什么呀，不就是山区雨水雾气蒸腾多了一些吗，怎么就成了人间地狱一般，有些人一听说要被流放到这里，宁可自杀都不过来。
　　张越就觉得这里非常好，满眼的绿色，瓜果蔬菜四季不缺，稻米虽然产量低些，但一年三熟，分早中晚三季稻。
　　山里是有毒蛇和一些毒虫，但至少在张越看来有取之不尽资源，这里除了冬天的皮毛鲜亮些，一年四季都可以去打猎，冬天北方还有大量的候鸟飞过来栖息。
　　“看什么书，怎么这么好笑？”宁哥儿看到张越看书发出嗤笑，停下手中的活计，转头看了张越一眼问道。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人愚昧得可笑”张越抬起头放下书，说着走到砂锅边揭开锅盖。
　　卤汤已经煲了有小半个时辰，盖子揭开，一股香气立即在院子里散开。
　　“好香”宁哥儿感叹道。
　　张越一连抓了三把盐放进去，看得宁哥儿都有些心疼。
　　“要是芙儿在这里，又要骂你败家了！”宁哥儿笑着说道。
　　“这可不是败家，咱还指望这东西赚钱呢”张越笑着用木瓢搅动了一下，香气更浓了。
　　“现在的汤正好，宁哥儿，你先试试，再煮一会汤就老了，失去了鲜味”张越要宁哥儿去拿碗筷。
　　“哎”宁哥儿放下柴刀，拍拍手就去拿碗筷。
　　“还真是好喝，想不到猪下水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汤，越哥儿，这次一定行”钱宁似乎很容易满足，也不怕烫，一碗汤喝的呼呼的。
　　张越就斯文好多，用嘴呡了一口，总体还是满意，这年代没有味精，没有蚝油生抽，加点苜菽粉，唉，不能太挑剔，太惊艳了不一定是好事，看钱宁的表情张越知道是过关了。
　　虽然有点遗憾，要是有点花生油就好了，但张越还是有信心的，不说别的，单盐就放了不少，还是精盐，这已经是可以挑战大部分吃货的舌尖了。
　　晚饭是张越准备的，一个猪耳炒青蒿，一个火爆肥肠，一个蘑菇猪肚汤，还有一盘卤豆腐。
　　果然，一家人都给予张越高度的赞誉，连芙儿都说以后不知道这么做饭了，兴哥儿更是连盘子都扫的干干净净，大呼好吃，比上次的猪肝汤还好吃。
　　回龙镇的街面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出现了一种新的吃食，卤水猪耳，卤大肠，卤猪肚，还有卤豆腐，用小碟子装着，价格从三文钱到十文不等，主要看分量，听说是卖豆腐的禤家娘子带着井柳巷子的几个小哥儿弄出来的。
　　东西可以买了直接吃，说是凉菜，也可以买回家回锅加点配菜炒，做成热菜，老少皆宜。
　　刘荣带了几份孝敬瑶人捕头，这家伙一人一口气吃了三份，大呼过瘾，只是遗憾分量不足，但听说只卖几文钱后，当场向刘荣表态，以后只管卖，要在街面上碰到任何困难找他。
　　镇守大人也吃了回锅爆炒的猪耳和肥肠后以后，觉得这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瑶人本来喜欢吃冷食，也不忌讳吃猪牛羊肉，要不是武黎人的事情影响他的心情，他一定会大碗喝酒高歌一曲。
　　宁哥儿和欢子不用天天去北坡了，他们开始往各处送冷碟，何家酒肆每天就定了十份大碟，这就有一百文的进项。
　　三四文一担的柴每天有人送到井柳巷子来，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这其中就有顺坡的队伍，收不到开市钱，怎么都要吃饭，一天去趟北坡起码混个半饱。
　　禤大娘的豆腐摊还在，不过卖豆腐已经沦为副业，主要是卖卤菜。
　　兴哥儿带着卤菜送给夫子和同窗后，赢得了大家的认同，几个寨子头人的孩子居然在休假回家的时候，都带着这种新吃食回去孝敬老爹，结果几个头人老爹觉得太少不过瘾，给井柳巷子下了不少订单。
　　张越借口材料太少，没办法满足，希望寨子提供猎物交换，几个头人立即答应。
　　卤菜其实并不复杂，在这地方为何其他人不能做？除了配方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费盐，一大锅的卤水要入味，是要很多盐的，瑶人就特别喜欢吃腌肉，为何？无他，就是腌肉费盐，他们只能在年节的时候才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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